从河北返回湖北时,王加根依然是坐部队的敞篷汽车到北京,再从北京坐火车到孝天城,然后转长途汽车到方湾公社。
近五十天的别离让他魂不守舍,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方红梅。
情人久别重逢的场景大同小异,我们不想过多地渲染和描写。这里需要交待的是,方红梅已经收到了毕业分配通知书。
她被分配到方湾公社方湾中学——也就是她的母校。与她一起分配到这所学校的,有好几个师范毕业生,包括她的同班同学马静。
敬文被孝天县一中录取了,已经去学校报到。腊梅准备在方湾中学复读,将来的学籍问题自然指望她这个当大姐的。
方湾中学现任教师中好多都是方红梅的老师。因此,接到分工通知时,她还是有点儿担心和害怕。又像即将进入竞技场的运动员一样,精神高度紧张和兴奋。从师生关系变成同事关系,与自己的老师同场竞技,心里多少还是没有底。今后做事和说话,都得小心谨慎呢!她还有一个顾虑,就是这所学校离她家太近了。
从方湾中学到菜园子村的直线距离只有几百米。穿街过巷,步行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方湾中学的学生都是街上、邻村和同村的熟人,见到她时常常直呼其名,根本不把她当“老师”看。加上她刚刚走上讲台,尚未在学生面前树立起威信。如果课上得不好,这些学生的家长还有可能说三道四。如果那样的话,不仅她窝火,面子上过不去,家里人说不定也要跟着怄气。当然,最让她忧虑的,还是不能与王加根在一起。分配到方湾公社的师范生名单中没有王加根,显然他被分配到了其他地方。
加根究竟分配到哪儿去了呢?会不会离方湾公社很远?来往搭车方不方便?为了尽快揭开这个谜底,她劝加根赶紧回王李村,拿到毕业分配通知书之后,再写信告诉她。
就这样,这对情侣恋恋不舍地分了手。
王加根回家之后看到的分配通知是:八月三十一日之前到花园公社文教组报到。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搭乘开往花园镇的长途汽车,找到了位于花园大桥头的花园公社文教组。文教组干事交给他一张纸,叫他到襄花小学报到,并且告诉他,这所学校刚刚更名为花园公社小学。
根据文教组干事介绍的大致方位,他走上了花园大桥,沿着那条著名的襄花公路往西走——也就是前往孝天县师范学校的方向。过大桥后,走了一公里左右的样子,道路右侧有一条通往孝天县砖瓦厂的土石公路。县砖瓦厂那根高耸入云的烟囱特别引人注目,加根在县师范读书时,就听别人说起过那是全县最大的砖瓦厂。土石公路旁边,有三排砖瓦房成“门”字型坐落在一片田野当中。
王加根猜想,那应该就是襄花小学。
他带着复杂的心情向那三排房屋靠近。
紧邻公路坐东朝西的那栋房子相对比较高大,正中央开有一个大门。大门敞开着。加根走近一看,是个大礼堂。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大礼堂的主席台上,落有一大群麻雀,正在叽叽喳喳地欢叫,飞进又飞出。南北相对的两排房子破烂不堪,每排房子有六间房。房门与房门之间开有两个窗户,一看就是教室的格局。西边敞开的区域是几棵高大的树木,有泡桐、楝树和槐树。透过树木之间的空隙,可以看见远处碧绿的稻田。房屋和树木围起来的面积并不是很大,也就五六亩的样子,修有两个水泥乒乓球台,栽有一副简易篮球架。
所有教室的门窗都洞开着,但里面既没有桌椅板凳,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很多木门已经损坏,有的只剩一个门框,没有门板。没有哪一个窗户是完好无损的,而且见不到一块玻璃。窗户上的钢筋都被扒弯了,人能够钻进钻出。有的窗户连钢筋也没有,只用红砖砌上,中间留有几个孔洞。没有围墙,没有校门,更没有招牌,王加根拿不准这里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襄花小学。正纳闷时,大礼堂南头那棵高大合欢树下面,出现了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白发苍苍的老先生。
王加根赶紧朝那位老先生走过去。
“请问,这里是襄花小学吗?”
“是。这就是襄花小学。”老先生解下系在自行车龙头上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回答,接着又问,“你找人?还是有什么事?”
王加根显然有些失望,低沉着声音回答:“我是分配到这儿来教书的。文教组通知今天报到,但学校里没有人。”
老先生霎时露出满脸笑容,把擦过汗的毛巾搭在肩上,腾出一只手伸过向加根:“欢迎!欢迎!请问老师贵姓?”
“免贵姓王,王加根。”
老先生说,他也是刚从其他学校调到这儿来的,叫陆定国。
陆定国?那应该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了。王加根刚听文教组干事刘福民介绍过,于是礼节性地问候:“陆校长好!”
陆定国说:“这里条件比较差,王老师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呢!”
说完,把自行车停在合欢树下,与王加根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
陆定国介绍,襄花小学原是襄花大队办的一所民办学校,从今年开始,花园公社文教组准备将其改为公办学校,更名为花园公社小学,作为全公社的重点学校来打造。学校的大部分民办教师已经辞退,只留了几个骨干教师。另外,从其他公办学校调了八个教师来这里工作,还分配来了十个师范毕业生。
“十个师范毕业生?”王加根非常惊讶,赶紧问,“您记得有哪几个人吗?”
陆定国紧锁眉头,努力回忆着:“除了你,好像还有宋双清、涂勇……我也没有完全记下来。全部是男的,都是县师范的应届毕业生。”
有这么多同学分配到这里!王加根心情好了许多。特别是听说宋双清也分配到了这里,悲观失望情绪明显有所好转。人家是花园镇鼎鼎有名的建筑工头的公子,也只能分配到这里,你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也是几天前才接到调令,比较突然。你也看到了,襄花小学就是这么一个乱摊子。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要想开学恐怕还得几天准备。”陆定国摊开双手,有些无奈地叫苦。
听说王加根是杨岗公社人,花园镇没有亲戚朋友,找不到地方住宿,陆定国叫他先回家休息。
“下周一,九月六号来上班就行了。”陆定国有些抱歉地说,“你已经报过到,我记得的。”
听到这儿,王加根暗自高兴,道过谢,与陆定国握手告别。
他原本计划报完到之后就去县师范学校,到汤正源家里拿自己的行李,看来暂时没有这个必要了。离九月六号还有五天呢!又可以多放五天假。他没怎么多想,就打算去方湾中学,投奔女朋友。
方湾中学到底是历史悠久的老学校,开学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九月一号的前一天,学校就召开了全体教职工大会。学校领导班子成员逐一表态发言。校长谈学校的远景发展规划,以及本学年度的工作计划和安排。新提拔的教导主任周东明宣布教师分工情况。后勤主任为新调来和新分配来的教师安排宿舍。
方红梅教初一年级一个班的语文,兼初一初二六个班的音乐课。马静教初一年级两个班的数学。她们的宿舍都在进学校大门右侧的青砖瓦房里,每人一间单身宿舍。房子很旧,面积不到十平方米,光线也不是很好,阴暗潮湿。不过,宿舍的设施还是比较齐全。有单人木板床、书桌和凳子,还有刚刚配发的塑料脚盆、拖把、扫帚和铁簸箕。
王加根风尘扑扑地来到方湾中学时,方红梅刚从学校后勤处领回教材、备课本和一大堆办公用品,正准备收拾和整理她的寝室。
见到加根,她马上停下手里的工作。反锁房门,开始上演他们每次相逢时的“疯狂三部曲”。平静下来之后,加根长叹了一口气,用极度失望和无奈的口气,谈起了他的工作分配情况。
“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到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都八十年代了,号称鱼米之乡的江汉平原,居然还有如此落后的学校!而且是在花园镇附近。”他忧国忧民地发着感叹,满腹牢骚,叫苦不迭。
方红梅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看见亲爱的人又黑又瘦,脸上满是倦容,她非常心疼,劝加根暂时忘记分工的事情,好好地享受这几天难得的清闲。
“我们明天就正式上课,要上笼头了。纪律特别严格,条条框框非常多。老师必须按时上班,不准迟到早退,不准中途溜岗,不准无故旷工。上课要准时进教室,没有课必须规规矩矩地坐在办公室里办公。学校领导如监工一样记考勤。上午开会时校长还通知,明天晚上七点半全校教职工都要到会议室,收看十二大开幕式现场直播。”方红梅对这种紧张节奏有点儿不适应,陈述时明显带有怨气。
听说马静住在隔壁,王加根提出去拜会一下。
方红梅欣然同意。两人于是来到马静的宿舍。
马静宿舍的格局与红梅的基本一样。她正站在凳子上,往墙上钉一张电影明星的剧照。那剧照显然是从《电影画报》之类的杂志上弄下来的,正中间有一条折线,折线上还有拔订书钉留下的小孔。
王加根让马静下来,自告奋勇地跳上凳子,帮她把电影明星剧照弄上了墙。
“你是西河公社人,怎么会分配到方湾中学?”加根对马静的分配结果感到奇怪,随口问道。
马静说,她接到通知时也觉得意外,因为填写毕业分配志愿时,她并没有填方湾公社,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分配到了这里。
“去不了孝天城和花园镇,哪个公社都差不多。无所谓!”马静大大咧咧地说,“反正都是吃粉笔灰。”
“方湾中学真是雄性十足啊!我们班的三个女生,居然有两个投入了他的怀抱。”加根调侃道,接着又问,“池中月分到了哪里?”
马静回答:“听说是朋兴公社,分配在车站中学。”
“那等于进了孝天城。”方红梅酸溜溜接过话茬儿,“车站中学就在孝天火车站旁边。”
王加根说,这很正常,因为池中月的父母是铁路职工,并且从肖港调到了孝天火车站。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方红梅醋意大发,警惕地瞪大双眼,“你去过她家?”
王加根笑着回答,听其他同学讲的。
“徐磊分配到哪儿了呢?”方红梅突然这样问。
马静不愧为消息灵通人士,非常肯定地回答,徐磊本来是花园公社人,却分到了季店公社,具体在哪所学校还不是很清楚。
方红梅叹息道:“那他和池中月的事情估计没戏了。”
马静坦言,池中月并不是真的喜欢徐磊,完全是意气用事,找徐磊玩玩儿而已。
“就算他们两个人分配在一起,也未必能修成正果。”马静借机恭维起了红梅和加根,“你们才是真心相爱。我绝对看好你们!”
话题又转到了王加根的分工上。
马静认为花园公社小学前景广阔,没有必要悲观失望。既然花园公社文教组把这所学校作为重点打造,肯定会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更何况,这所学校离花园镇那么近。她预言,要不了多久,花园公社小学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们将来打算怎么办?是王加根向方湾靠拢?还是方红梅往花园调动?”马静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先维持现状,过两年再说吧!反正结婚也不够年龄。”王加根含糊其词地回答。他心里还惦记着两年后重新参加高考呢!
方红梅表示赞成:“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两年后会发生什么变化?现在谈安家落户,为时过早。”
告别马静,回到方红梅的宿舍,王加根的心情比较复杂,但情绪似乎比刚来时有所好转。
夕阳早已不见了踪影,天色暗淡下来。归巢的鸟儿在树林中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声,似乎在提醒人们,该吃晚饭了。方红梅本想去学校食堂打点儿饭菜回来,两个人在宿舍里用餐,又考虑到中午没有给父母亲打招呼,怕家里人等她。因此,她提议一起回菜园子村的家里吃饭。
王加根表示同意。
他觉得,既然来到了方湾,就应该与红梅的家人打个照面。如果躲在方湾中学不去她家里,有点儿不近人情,也显得不够礼貌。
“从明天开始,学校工作就会走上正轨。如果你不想回菜园子,我们就一日三餐在学校里解决,享受两人世界。”方红梅安排起了随后几天的生活,“白天我上班,你就在宿舍里看书或者睡觉,也可以一个人去街上转转。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或者去女儿港河堤上散步。”
“行!客随主便。一切听从方老师安排。”王加根答应着,心里如同喝了蜂蜜一样,甜丝丝的。
这对被毕业分配拆散的鸳鸯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几天难得的相聚时光过得丰富多彩,温馨,浪漫,充实,终生难忘。
王加根再次到花园公社小学时,看到的情况已经大不一样。
与大礼堂邻近的北边那排校舍的第一间教室里,摆满了办公桌和椅子,而且有好多人在里面。男男女女,年老的年少的,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正在聚精会神地听校长陆定国讲话。
显然,这是在召开第一次全校教职工会议。
陆定国说,把襄花小学更名为花园公社小学,是公社文教组作出的一项重要战略决策,是推进花园公社教育改革的重大工作举措。目前,花园公社的小学教育主要由各生产大队民办小学承担。民办小学规模小,师资力量不足,教学质量差,义务教育的普及率不高。尤其是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包产到户了,很多家庭干活儿的人手不足,就让孩子提前退学,当劳动力使用,或者送孩子外出打工挣钱,以至于失学和辍学的少年儿童越来越多。
“花园公社二十多所民办小学,普通存在入学率不高的问题。低年级学生人数稍微多一点儿,到了四年级或者五年级就大幅减少。至于有些学校办的戴帽儿初中班,就更没几个学生,戴帽儿初中班根本就办不下去!”陆定国通报这些情况时声音悲壮,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也不能完全怪学生家长鼠目寸光,他们之所以看不到希望,还不是因为小学教学质量太差了?因此,提高农村小学教育的质量和水平刻不容缓。让学龄儿童接受义务教育,是学校、家长和我们这些当教师的共同责任,全社会都义不容辞!”
陆定国情绪激动,饱经沧桑的面颊胀得通红,眼睛里甚至旋转起了泪花。他说,花园公社文教组准备扩建几所规模比较大的公办小学,逐步取代民办小学,在襄花小学的基础上建立花园公社小学就是试点之一。这所学校的招生范围再也不局限于襄花大队,将扩大至附近的三个生产大队、十几个自然村。今年准备开设十个班,一年级至四年级各两个班,五年级一个班,另外办一个戴帽儿初中班。
“初中班暂时和小学放在一起,明年就会剥离出去。”陆定国越说越兴奋,语调儿也越来越高,“公社文教组准备在花园大桥头新建一所初中,暂定校名为桥西中学。这所学校占地面积超过二十亩,全部修建楼房,一栋教学办公楼和两栋教师宿舍楼。马上就要动工,预计明年就可以投入使用。等桥西中学建成后,我们这儿的戴帽儿初中班就会转到那里去。”
接下来,陆定国介绍了花园公社小学领导班子,由三人组成。他担任校长,兼学校党支部书记。教导主任姓李,是返聘的退休教师,曾在多所中小学任教,担任过学校领导,教学经验和管理经验都比较丰富。另设一个负责后勤工作的总务主任,由原襄花小学校长担任。最后是教师分工,安排大家所担任的课程,确定各班的班主任。因为牵涉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会场上霎时变得特别安静。
戴帽儿初中班只安排了三名主课教师。王加根教语文,兼任班主任;宋双清教数学,兼任学校团支部书记;英语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教师,叫董志芳,据说是花园驻军部队的军人家属。教小学的教师除了承担语文或数字一门主课外,还要承担体育、音乐、美术、政治等副课。
分工宣布完毕,话题又转到与大家息息相关衣食住行上。陆定国说,学校眼下一穷二白,没有宿舍,没有食堂,没有水电,教师职工的吃喝拉撒睡面临很大的挑战。
关于住宿。经花园公社文教组与襄花大队协商,准备将学校东边的大礼堂改建成教师宿舍。工程量不大,就是把大礼堂隔成小单间。隔墙不用到房顶,修三四米高就行,顶上就敞开着。预计十天之内可以完成。施工期间,家住花园镇或者离学校不远的教师就辛苦一下,骑自行车跑几天。新分配来的十个师范毕业生,暂时睡在大礼堂舞台上,由民办教师们找些竹床来,供他们当床铺使用。
关于吃饭。学校准备腾出一间教室改成教工食堂,在附近农村找了一个炊事员,要不了几天就可以开火。教工食堂建成之前这段日子,大家可以就近去县砖瓦厂买饭吃——这件事情学校总务主任已经去联系好了。
关于水电。电好解决,准备从县砖瓦厂拉一根电线过来,单独装一个电表就行了。这事也与县砖瓦厂协商好了。水有点儿麻烦。大家生活用水只能依靠附近村庄的一个池塘。
“这里地势比较高,打井相当困难。”陆定国显出非常无奈的样子,“将来看能不能想办法把附近冶勘技校的自来水接过来。”
安排完这一系列的事情,他又问教导主任和总务主任有没有什么补充的。两位主任都客套地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发言。
陆定国最后说,下午除了负责报名的教师外,其他同志可以不坐班。抓紧时间把生活上的事情安排好,备课写教案,明天正式开学。
散会之后,大家相互自我介绍,彼此认识熟悉,说了一些“多关照”“多帮助”“多指导”之类的客气话,就各自散了。
王加根动身前往孝天县师范学校,去汤正源家里取他的行李和箱子。离开办公室,告别老同学和新同事,他的思绪慢慢又回到自己即将从事的教育工作岗位上。
这是他的职场起点。
常言道,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因此,迈好第一步特别关键。说实话,他没有想到学校领导会安排他教戴帽儿初中班,更没有想到让他担任班主任。毕竟,他是一个没有任何教学经验的新人。让他担当如此重要的岗位,表明学校领导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并且寄予厚望。那么,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凭心而论,在此之前,他没有打算为教育工作付出太多。因为小学教师或初中教师的归宿不是他的人生目标与追求。他必须腾出时间和精力,复习高中课程,为两年后重新参加高考作准备。面对现实,他又有点儿犹豫不决,开始显得左右为难。是全心全意教书、当一个合格的教师?还是把业余自学复习备考放在第一位?
选择前者,有可能会影响自己两年后的高考。高考竞争那么激烈,在校高中生一年比一年厉害,单枪匹马的社会青年与他们同场竞技,如果不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上不了大学,他将会遗憾终生。况且,即使书教得再好,工作做得再出色,没有大学文凭,别人同样会瞧不起。社会上重文凭、轻能力的偏见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办法改变的。选择后者,他又担心会辜负了学校领导的信任和学生家长的期望,耽误了学生的大好前程。如果是那样,既对不起学生和他们的家长,也对不起每个月领的工资,还可能毁了自己的名声。做不出成绩,别人就会觉得他没能力没水平……
权衡利弊,王加根觉得,刚走上工作岗位,还是应该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以工作为重,兼顾自学。事实上,教书与自学也并不是完全对立的啊!古人不是讲教学相长么?教书和自学是可以互相促进的,两者相辅相成,完全能够有机统一。自学必然能够丰富各方面的知识,而自己知道的东西多了,对教学肯定会有帮助啊!
想到这一点,他才发现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纠结的其实是个伪命题,于是,有点儿自嘲地笑了起来。
上了襄花公路,看到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在县师范上学期间,他在这条路上已经来来往往走过好多次。一个人走过,和同学们一起走过。当然,印象最深的,还是与方红梅结伴而行,特别是那几次为了接车而受熬煎的经历。
花园公社小学离县师范不远,也就三四里路的样子。走了二十多分钟,王加根就到了县师范大门口。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右手边的小树林。那里是他和方红梅常去的地方。他们的爱情之火,正是在那儿熊熊燃烧起来的。他们曾经在那里忍受蚊子、蚂蚁的叮咬,相拥着度过了一个终身难忘的夜晚。
进师范学校大门是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走过一百来米,就到了女生宿舍和附小。这两个地方给他留下的美好回忆太多了。王加根简直挪不动脚步,有些流连忘返。
继续往前走,就是教室、男生宿舍和教师办公楼。
在教室顶头的横断墙面上,“五一”“五四”专刊依然完好,他又看到了自己写的散文《晨雾》。这篇文章当时怎么就会产生那么大的反响?怎么会让那么多同学和老师津津乐道呢?他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停下脚步,从头到尾把这篇散文再看了一遍。心里还是感觉有点儿纳闷儿。文学创作是很神奇的,有时候,读者意会和挖掘出来的东西,连作者自己都没有想到。
操场那边儿传来整齐划一、响彻云霄的口号声,好多身穿橄榄绿军装的学生正在练习走正步。显然,那是今年新入校的学生在军训。王加根站在办公大楼前欣赏了一下学弟学妹们的飒爽英姿。看到整齐的方阵中,个别同学因为紧张,不小心摆错了手,或者拿错了脚步,甚至差点儿把身边的人绊倒,他忍俊不禁。
在教师宿舍大院的入口处,停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一些教师和学生正在来来回回地往卡车上搬东西。
王加根与熟悉的老师们热情地打招呼,或点头笑一笑。碰到县师范“文学泰斗”熊老师时,他忍不住问:“这是哪位老师搬家啊?”
“汤老师。就是你们班主任啊!他调往毛陈中学。”
汤正源调到毛陈中学去了?这消息让王加根感到很震惊。
他快步来到汤正源家里。可不,屋子里空空荡荡,以前的家具都不见了。地上还散落着一些书籍、报纸、包装盒、旧衣服、破塑料桌布等杂物,如同战争年代逃难的场景。
“哟,你来得还真是时候!”汤正源看见王加根,故作惊讶地叫了起来,“我正为你的东西没地方放发愁呢。本来准备寄存在熊老师家里,让他转交给你,又不知你分配到哪里,没办法通知你。”
王加根于是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分工情况。
“花园公社小学?好地方啊!”汤正源夸张地恭维道,接着又用玩世不恭的语气调侃,“你定居楚北重镇,我却要南下毛陈。”
王加根早就听说汤正源与学校领导张雨桓关系不好,过结主要是他与刘老师恋爱结婚引起的。再加上,汤正源为人清高,性格有点儿古怪,对看不惯的事情爱说三道四,口无遮拦,不讨学校领导喜欢。现在调离县师范,到一所公社办的中学任教,看似比较突然,其实是一种必然结果,早晚的事。
王加根也想不出合适的话语安慰汤正源。他把自己的行李和箱子提到操场上的树荫下,开始帮忙汤正源搬东西。
一时半刻,汤正源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搬上了汽车,用绳子捆扎牢固,就准备出发了。
汤正源让他父亲抱着女儿坐在驾驶室,又帮扶着他老婆刘老师爬上了后车厢。最后,与前来送行的教师们逐一握手道别,并且向所有人挥了挥手。
“bye-bye!”他用英语喊道,又仰天长啸地唱起了京腔,“此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相逢……”
王加根拎起自己的箱子和行李,也爬上了大卡车。他正好顺路,待会儿到了通往花园公社小学的岔路口,让司机带一脚就行了。
汽车驶离县师范时,汤正源发起了感叹:“八年了!我从大学毕业分配到这里教书,已经整整八年了!八年奋战,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听到这里,他老婆刘老师伤心地抹起了眼泪。
“哭什么哭?这又算得了什么!”汤正源对着老婆吼道,“古人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就算我们是被张雨桓流放了,也不一定是坏事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还说,自己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想当初,他和另外两个教师分配来县师范报到时,三个人的行李加在一起只有一板车。看看现在,他一个人的东西就是满满一汽车!八年前他是孤身一人来这里,现在却多了老婆和女儿。这不是明显的进步么?
“再去毛陈中学奋斗八年,说不定我们的东西就有两汽车。”汤正源调侃道,然后仰天大笑起来。
王加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看了看自己的行李和木箱,感觉还不如当年的汤正源。
八年之后,他的光景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王加根背着行李、提着箱子回到花园公社小学时,大礼堂的舞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摆满了竹床。大部分竹床上有人躺着,没人的则铺上了垫絮和床单,搁有叠成四方块的被子、盖着枕巾的枕头。
只有一个竹床是空着的,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显然,那空着的竹床是留给他的。此情此景,让他回忆起了小时候夏天乘凉的场景。他把箱子搁在舞台的地面上,把行李放在竹床上。正准备解开行李铺床时,一个男青年挑着一担粪桶走进了大礼堂。
男青年径直朝舞台这边儿走过来,笑着通报:“陆校长让我给你们送两个好东西,供你们晚上方便用。”
“不要不要!拿走拿走!”涂勇突然皱起了眉头,对着挑粪桶的男青年直甩手,“放这么恶心的东西在身边,不把人熏晕了才怪,还怎么睡觉?”
挑粪桶的男青年尴尬地停下脚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王加根记得上午开会时见过这男青年,估计是民办教师。
宋双清从床上坐起身,开始为男青年解围:“先把粪桶放在墙角儿吧!晚上说不定用得着。谢谢你啊!”
男青年放下粪桶,感激地笑笑,就退出去了。
宋双清这才对怒气冲天的涂勇说:“厕所在教室的顶西头,离这里有点儿远。晚上又没电,黑咕隆咚的,去那儿不方便。有了粪桶,起码撒尿不用往外跑。你还想跟在师范时一样,站在门口走廊上撒尿吗?每天进进出出的,不把人臊死了?”
涂勇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又抱怨起来:“什么狗屁学校!真不是他妈的人呆的地方。”
不是人呆的地方也得呆啊!
当天晚上,十个意气风发的师范毕业生就在黑灯瞎火的大礼堂里度过他们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夜晚。虽然已是秋天,蚊子依然很多。黑暗中,不时传来人与蚊虫搏斗的拍打声,偶尔还会跟上一两句叫骂。也有不惧蚊子骚扰的硬汉,躺下就打起了呼噜。鼾声此起彼伏,如同正在演奏交响乐。
王加根久久难以入眠。
他倒不是因为眼前的恶劣环境和艰苦条件而熬煎,他心里很清楚,这些都是暂时的。正如马静所说的,要不了多长时间,这里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主要是白天受到汤正源的刺激,思考起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汤正源毕业于华中师范学院,重点大学毕业。从孝天县师范学校起步,工作八年,如今也就这个样子。而他王加根各方面的起点都要低得多,不管怎么努力,将来又能混出个什么名堂?虽说有了女朋友,但相距一百多里,什么时候才能够调到一起?这样分居两地,两人的关系会不会出现变数?他们最终能不能修成正果?
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到了下半夜,屋子里突然传出可疑的响声。王加根支楞起耳朵,似乎听到什么动物在大礼堂跑动。不只一个,而是一群。响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由东奔西窜改为打架斗殴、相互撕咬,接着就是凄惨的“吱吱”叫声。是老鼠!这些见不得阳光的家伙们,正在黑暗中寻欢作乐呢。
天蒙蒙亮,王加根就穿衣起床。把毛巾、搪瓷缸、牙膏、牙刷放进脸盆里,端起脸盆,提起塑料桶,蹑手蹑脚地走出大礼堂,前往附近村庄的池塘里洗漱。
站在绿草如茵的塘埂上,他举起双手,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这时候他才发现,花园公社小学所处位置地势比较高,能够看见花园镇北部大片区域。王家岗驻军部队营房、银链一样的瀤河以及瀤河西岸郁郁葱葱的树林尽收眼底。他突然产生了到襄花公路上跑步的冲动。迎着朝阳,浴着晨风,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跑到花园大桥头,然后再返回。运动肯定特别爽,也特别酷。但是,他又怕错过了县砖瓦厂开早饭的时间。
还是先去过早吧!把搭伙吃饭的地方找到,摸清楚早餐、中餐和晚餐的开饭时间,再作下一步安排。工作和生活在此地,以后跑步锻炼的机会有的是。这样想着,他就开始洗口洗脸,然后端起装有洗漱用品的脸盆,提了大半桶干净水,打道回府。
他带回的水很快成了“香饽饽”。起床较晚的几个家伙马上跑过来,舀的舀,倒的倒,勉强对付着洗口洗脸。他们不想多走那一两里路。王加根笑骂着这一群“懒猪”,任他们去争去抢,自己则拿着碗筷,再次走出大礼堂。
从小学到县砖瓦厂有里把路的样子,但进砖瓦厂大门到职工食堂还有好几百米。早餐品种很少,馒头、稀饭和咸菜,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据说,中餐和晚餐也只有一个菜,跟县师范生活水平相差无几。稍微强一点儿的是,这里有桌子有凳子,可以坐下来慢慢地吃。食堂里面还有一个小卖部,出售香烟和散装白酒,以及花生米、兰花豆之类的小吃食。这些东西,是干繁重体力活儿的工人们比较喜欢的。
王加根买好早点,又详细咨询了一日三餐的开饭时间。这才一手端着稀饭,一手拿着馒头,边吃边往学校走。路上,还碰到了好几个与他一样前往砖瓦厂吃饭的同事。
填饱肚子后,王加根想睡个回笼觉——昨晚的睡眠质量实在太差了。刚刚在竹床上躺下,外面却传来急促而又有节奏的敲钟声。
这个时候谁在敲钟?敲钟干嘛?他看了看手表,早上七点半。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谁啊?是哪个在恶作剧?他满腹狐疑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肚子不高兴地走出大礼堂。
敲钟的竟然是陆定国!白发苍苍的老校长手里拿着一把钉锤,对着走道里吊着的一小段铁轨,连续不断地敲着。那形象,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电影《地道战》里面的高老忠。
王加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前往办公室。
办公室里已经有七八个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几乎全部是民办教师。钟声响过之后,才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公办教师。李主任也踩着钟声进来了。
“八点钟正式上课,教师必须七点半到岗!”似乎是为了回答大家疑惑的眼神,陆定国放下钉锤时这样自言自语。
接着,他又吩咐道,“班主任全部到教室,八点钟清点学生人数。”
花园公社小学的新学期,正式拉开了序幕。
开学的第三天,学校统一组织学生参加成绩摸底考试。
戴帽儿初中班预计学生数在五十人以上,但实际报到只有十八人。这十八条好汉,来路也非同一般,可谓五湖四海。有五年级升上来的,有初一留级的,有初二或者初三降级的,有辍学回家劳动了一年多,又重新回到学校的,还有从花园镇其他学校转学过来的。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与王加根的岁数差不多。
戴帽儿初中班摸底考试成绩如何呢?一百分的试卷,语文人均分数四十二,数学人均分数四十五。十八人参加考试,语文三人及格,数学五人及格。两门功课中,最高分数六十八,最低分数十二分。
开学的第五天,花园公社小学有了自己的食堂——教师们吃饭不用往县砖瓦厂跑了。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学校全体教师都没有休息。有的拖着板车去花园镇买水泥电线杆,有的在学校与县砖瓦厂之间的地面上挖土坑。电线杆买回来之后,又逐一栽进挖好的土坑里。接着就开始拉电线。忙了一整天,学校办公室和大礼堂里面终于亮起了电灯。
又过了一个星期,原本空荡荡的大礼堂被隔成了鸽子笼一样的单间房。学校四周还砌起了围墙,铁栅栏大门上面,拱形铁架上“花园公社小学”几个大字,被红油漆刷得耀眼夺目……
因为忙,王加根有二十多天没有去方湾中学。
这段日子,他和方红梅一直靠鸿雁传情。每天上午,他都会眼巴巴地盼望着邮差。无论多么忙,只要看到那辆绿色自行车出现在校园里那棵合欢树下,他都会一路小跑过去,看看有没有方红梅的来信。
本来,王加根是准备国庆节去方湾中学的。方红梅又来信说她要到花园公社小学,看一看这所脱胎换骨的学校。他就望眼欲穿地等着。
国庆节与中秋节正好是同一天。据说,新中国成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碰得这么巧。下一次“两节”重合,要等到下个世纪。
节日的前一天下午,王加根兴冲冲地赶到花园火车站。
迎来又送走好几趟北上的列车,检索了一批又一批出站的旅客。当方红梅的身影终于出现时,他激动不已,双手一拍就奔了过去。接过方红梅手中的提包,挽着她的手臂,相拥着走出了火车站。
路上,两人嘴都不闲着,介绍各自的学校、教师和学生,谈论耳闻目睹的趣闻轶事。
王加根说,有天课间他去上厕所,发现所有的坑道都空着,学生们全蹲着在地上随处大便,搞得厕所地面到处都是屎。他非常生气,问那些不讲卫生的学生,为什么不把屎拉到坑道里?学生们回答,他们只要蹲在坑道上面,就有学生在外面往粪池里面扔石头,溅得他们满屁股是粪。你说这些调皮的学生们气人不气人?
方红梅说,周东明升任学校教导主任后,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关照她了。对她总是不冷不热,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与此同时,周主任对马静又格外殷勤,有事没事常到马静的房间,嘘寒问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让人听起来就觉得肉麻。上个礼拜天,周哲凡竟然也出现在马静的宿舍里。
“我有一种预感。”方红梅非常肯定地预言,“马静很有可能成为周东明的儿媳妇。”
“那你是不是觉得很失落?”
“我为什么失落?”方红梅满不在乎地反问,“我遵章守制,又不违法乱纪。每天寝室、教室、办公室三点连线,备课、上课、改作业流水作业。滴我的汗,吃我的饭,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别人看不怪我,又奈我如何?想给小鞋我穿,都找不到借口!”
走过花园大桥,王加根又想到了一件难肠事:方红梅去他那儿,晚上可能没地方睡觉。虽然大礼堂隔成了“鸽子间”,但还没有分配给个人,床铺、桌椅之类的家具也没有买回。他们“十大金刚”仍然在主席台上睡竹床。
“你不是说英语班有个女生住在这附近么?上次你去她家住过一晚上。要不你还是去她家借宿?国庆节放假,她应该在家里。”王加根提议道。
方红梅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又有所顾虑,觉得大过节的,去别人家里打搅不太好。
“这样吧!先去你们学校看看。你再送我去县师范。县师范肯定也放假了,有的是空床,我去哪儿凑合一晚上。”
“跑那么远啊!”加根皱起了眉头,又于心不忍,“要不我们还是向后转,去知青旅社开一间房。”
听到这儿,方红梅满脸飞霞,有所犹豫。
“算了!何必去花那个冤枉钱?”她自然明白王加根提出开房的意图,又提出了一套折衷的方案,“我们到县师范后,可以去校园外面的小树林里走一走。”
王加根心领神会,默许赞成。
紧接着,他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难题:他们学校食堂停火了,没地方吃饭。学校食堂做饭的师傅是附近村庄的农民,已经放假回家了。这个钟点,也过了县砖瓦厂食堂开饭的时间。
“你什么意思啊?到你这儿,睡没地方睡,吃没地方吃。是不是不欢迎我来呀?”方红梅故意拉长脸,嗔怪道。
“夫人息怒!”王加根赶紧道歉,学着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的台词耍起了贫嘴,“困难是暂时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左顾右盼,发现路边儿有个卖吃食的小摊儿,便一起走了过去。要了两盘炒米粉,一人一盘,对付着填饱肚子。
这天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但假期还有三天时间。接下来的三天如何度过呢?
“明天去你家吧!去那个传说中的王李村,看看你奶奶和我未来的公公婆婆。”方红梅心里早有计划,回答得非常干脆,“另外,我还想去双峰山,见识一下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旅游景点。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或者徒有虚名。”
“行啊!行啊!”王加根马上表示赞成,并且补充道,“听说杨保胜分在双峰中学,我们正好去他那儿看看。”
方红梅又想起了在杨保胜家吃荷包蛋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加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她笑什么。
“笑你们那里的杨岗规矩!”方红梅没好气地嘲弄道,“居然把鸡蛋说成是那么恶心的东西。”
王加根也格格格地笑了起来。
“对了,十月三号我准备去孝天城看看敬文。他上周回家拿钱,我爸嫌他花钱太凶,唠叨了几句,两人就吵起来了。父子俩产生了一点儿小矛盾。敬文赌气说中秋节不回家,也不知他在学校里怎么样,让人挺不放心的。”方红梅脸上晴转多云,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说,去过王李村和双峰山,拜访过杨保胜,她就从杨岗公社坐长途汽车直接去孝天城,不和王加根一起回花园镇了。
王加根觉得这样安排也挺好,免得让红梅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何况,他带方红梅到单位,也没办法安排她的衣食住行,更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