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上回来后,唐蒄和宋迤心照不宣地选择不出门。侯亭照答应报销,唐蒄在诊所里拿了不少药,宋迤更是斥重金买下无数干粮,以此拒绝下楼吃关涯煮的饭。
这也不能怪宋迤,连唐蒄听了她的描述都恶心得吃不下饭。喝掉素槛的关涯悉如平常替她们打点,两人都觉得心里发毛,恨不得自己做好所有事杜绝与她来往。
关涯将她们的冷待看在眼里,又碍着派她们来的金先生不好发作。燕子坪是个人口不过百的小村子,金先生一声令下就能让村落毁灭于一夕之间。
每次下楼时都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唐蒄只觉如芒在背,无比吓人。仪式开始前一天,唐蒄照常被宋迤使唤着下楼打水,回房时便看见关涯坐在屋里,从宋迤那几近崩溃的表情里就能看出这人是不请自来。
唐蒄想跑,宋迤当即道:“蒄姐回来了,你问她吧。”
关涯叫她一声,唐蒄身形顿住,回头问:“什么事?”
关涯招手道:“你坐过来,我慢慢跟你说。”
唐蒄站在原地不敢动作,宋迤不想一个人跟关涯相处,也把唐蒄往火坑里拉:“蒄姐你坐啊。”
“我坐我坐。”关涯的目光愈显怀疑,唐蒄只好坐到桌边,“是仪式上缺了什么东西要我们帮你跑腿吗?”
“仪式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明晚举行。”关涯依旧应对得体,笑道,“唐蒄小姐,你以前当真没有听说过文珠?庄壑说她见过你,她是文珠化身,不会认错的。”
听见她讲庄壑唐蒄就害怕,连连摇头道:“我真的没听说过,我和宋姨都是从南京过来的,那边好像从来没有人信奉文珠。蒋毓给我们讲过你们文珠教的由来,说是只在你们村内流行,外人怎么会知道文珠呢?”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不信庄壑的话。”关涯仍是以一种探究目光审视她,兀自思索道,“难道是你们的祖先与我们同宗,外出发展与人通婚换了信仰?”
唐蒄赔着笑说:“要溯及祖籍,我也不太懂。”
关涯低声自语道:“难道只能等我去问……”
她低头看着桌面,思绪一下子飘远。眼下还有许多疑问亟需解决,旁敲侧击问一问兴许可行。宋迤想了想,和颜悦色地试探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关涯如梦初醒,抬起头来应她一声。宋迤继续说:“我前几天经过你房门口,看见里面放着很多素槛。你说素槛要放在门边,你怎么放到屋里去了?”
她突如其来的诘问把唐蒄和关涯都问得怔住了,关涯像是早就在腹中打好草稿般找到理由:“村里各家各户的素槛都是我制作的,所以暂时寄放在我这里。”
宋迤点头,唐蒄下意识往她那边靠,免得关涯猝然发飙最先受害。关涯找到新话题,温和地说:“二位在庙中住的这几天住得如何,是否有不称心的地方?”
唐蒄赶紧附和:“我们过得挺好的。”
关涯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她满怀希冀地问:“如果二位有机会永远留在这里,二位会同意吗?”
“留在!”唐蒄提起的音量被宋迤按回去,唐蒄恨不得把宋迤推到面前给自己挡刀,慌慌张张地说,“留在这里?我还要上学呢,学费都交了,不能浪费啊。”
“这附近风景不错,村里人待我们也很热情,”宋迤用手肘把唐蒄捅开,平静地说,“只是我们有不能离开南京的理由,谢谢你的邀请,我们是必须要回去的。”
“是因为那位叫你们来的金先生吗?”关涯攥紧两手,下定决心探问道,“金先生待二位如何呢?”
唐蒄立即上阵吹捧:“很好啊,他很大方,金小姐对我们更好,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给我们留。”
关涯似是不信,再次确认道:“真的吗?二位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
宋迤和唐蒄都连连称是,关涯却突然说:“我的卦象却不认同二位的说法。”
唐蒄啊一声:“卦象?”
“是我从庄壑那里学的皮毛,”关涯平静下来,“我希望二位能留在村里,成为下任文珠化身的候选人。”
这句话对两人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冲击,宋迤愣了愣,唐蒄躲到她身后小声说:“我的舌头好痛。”
“我不日便会离开人世,庙里不能没有人管理。”关涯眉间隐含担忧,她语调诚恳地说,“村里人口不多,但都还算虔诚,有镇上余家接济更是衣食无忧。”
这要求太离奇,宋迤好歹是保留了一丝理智,说:“我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就如蒋毓所说,你与庄壑自小养在庙里,在文珠教义的熏陶下长大。我们是外来人,也没信过文珠,让我们来做化身不太合适吧?”
“不要再推辞了,庄壑说你们十分合适。”关涯提到庄壑便很是激动,“在正式成为化身前二位不必拔去舌头,不知二位有什么顾虑,不愿接受我给出的条件?”
唐蒄无声地捂住嘴巴,宋迤强颜欢笑道:“我们真的做不了,好比门口那个素槛,我们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更别说你离世之后这任务要交给我们。”
关涯失望得整个人都无力起来,坐得也不像之前那样笔直了。她低声快速道:“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二位。我知道你们是替金先生取药的,你们不愿意离开,也不愿意留下,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我们倒是想走,是金先生不肯。”宋迤陡然说,“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那怎么不赶紧拿出来?”
关涯抬头,看她的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愤恨:“这里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文珠再心慈也不会让所有人得到无尽的寿命,若是世上不存在死,又要从何定义生呢?”
宋迤没功夫跟她虚与委蛇,凛然道:“我就拿你这句话回去复命。只要侯亭照同意我们便会即刻离开这里,到时不用麻烦你三请四催,我们收拾完东西就走。”
“果然,这担子即便落在我肩头,我也不一定撑得起来。”关涯自嘲般露出个笑来,站起身对唐蒄和宋迤拱手致歉,“是我打扰二位了,这就告辞。”
她说完,当真没再多说就走了。唐蒄心有余悸,坐到宋迤身边说:“我们不同意入伙,她会不会报复我们?”
“我们明天就走。”宋迤放松下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应该听我的,我们把门口的素槛拿出来捞一捞看看里面有什么,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
“我不敢,要是一打开看见里面有个人头,我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唐蒄跳起来把桌上的草纸笔墨都收起来,时刻做好逃跑的准备,“说什么等到仪式结束,要我说现在就走,马上就走,别给她报复我们的机会。”
“侯亭照死赖在这里,我也没办法。”宋迤说到侯亭照的名字时咬牙切齿的,“这关涯是一口咬定手上没东西了,不知侯亭照会不会逼她拿出所谓的不死药。”
唐蒄问:“金先生怎么找到这种地方?”
“他从前当兵的时候结识不少五湖四海的弟兄,那些人告老还乡后就成了他埋在各地的眼线,”宋迤看着对金先生的想法很是不屑,“若是世上真的有神,世道乱成这样,那神不该出手相助吗?”
“或许神压根就没空搭理我们,”唐蒄在桌上伸直受伤的手臂,“关涯是特别吓人啦,但她有一句没说错,神才不会无缘无故帮我们。”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庄壑因何而死。”宋迤看着唐蒄露出的裹着纱布的手臂,说,“关涯说她早就算到了自己的死期,知道要死还跑出去冒险,这不是自寻死路?我不信她们能算出什么,她们本就可疑。”
“是啊,这整个村子都很可疑。”唐蒄猛地坐直来,“大家都喜欢庄壑,但现在化身要换成关涯,村里人就专心对待她。还有我看到的那个吊死在天花板上的东西,我挨家挨户地问过,近几天村里没有死人。”
宋迤道:“莫非你看到的那个不是人?”
“别说了,我害怕。”唐蒄瑟缩几下,又说,“好端端的为什么弄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在那里吓人,还偏偏穿着第二天就被发现尸体的庄壑的衣服。”
宋迤飞快做出判断:“是有人装神弄鬼。”
“没错,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可兜兜转转只有关涯一个人有嫌疑,她的行为又那么奇怪。”唐蒄脊背发凉,“那两个要害我的蒙面人,他们又是谁派来的?”
宋迤怔了怔,遮掩道:“或许是路过的盗贼,这一带民风淳朴,夜间睡觉门也不关,想必不是村里的人。”
“怎么盯上我,我看着像很有钱的样子吗?”唐蒄气得锤两下桌子,发现盲点般说,“普通的盗贼身上怎么会有枪啊。侯先生他带来的那两个人有没有带?”
“他们带了,”宋迤掏出藏在身上的枪,“我也带了。接下来我们一起行动,至少在我身边比你一个人安全。”
“你从哪里拿出来的?”唐蒄吓得魂不附体,坐下来仔细思忖道,“难道真的是路过的普通盗贼?我又不可能时时都跟着你,总会有要分开的时候,到那时怎么办?”
“真有那个时候就在那个时候考虑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安然度过仪式前的这两天,”宋迤谨慎地说,“你尽量不要离开我身边,也不要盲目信任侯亭照他们。”
“那不成了只信你,”唐蒄翻乱面前堆着的稿纸,小声盘算道,“侯先生应该不会对我做什么,他不是听金先生的吗?金先生应该不会害我吧?”
“侯亭照朝秦暮楚,不如我可信。”宋迤万分肯定地说,“可能他会被人收买,可能你在金先生面前过于得力他想排除异己,没有人值得你全然信任。”
“嫉妒我得力想排除异己,”唐蒄忽然笑出来,指着宋迤说,“之前金小姐也这样说你,你们怎么都觉得别人要抢自己的位子?”
唐蒄笑得跌在床上打滚,宋迤把她拽过来,严肃地说:“我是跟你说正经的,你能不能当回事?”
唐蒄憋着笑跟她对视着,没能说出半个字。两人相持许久,唐蒄爬起来坐直身说:“好吧,就姑且信你这一次。”她绷着脸说完,又笑着加上补充,“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我就再也不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