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车上备有热水,回到车厢里宋迤便马上把手上沾到的蜡洗掉。知道地毯暗藏玄机后,唐蒄每走一步都怀着浓烈的戒心,生怕这车厢里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卢秀清死后还能直立,恐怕是凝固的蜡将她与观光台的地面粘在了一起。一等车厢配着暖气,在靠近暖气片的座位上停留,沾上的蜡就不会干。贺琳的位置离观光台太近才会被影响到,但也无伤大雅,不妨碍行走。
列车到站后乘客下车,沾上的蜡也会在行走时逐渐减少,只有离开车厢后就站在冷风里没有动作的死者会被冻在原地。死者摔下观光台后列车长便封锁了观光台,若不是宋迤在外停留,谁都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把整个车厢的地毯都泡上蜡,还真是大手笔。”唐蒄和宋迤挤在洗手间里,借着宋迤的光也借着孙琦琦带来的热水暖了暖手,她说,“这种事宁远疆做得到吗?”
宋迤边擦边手问:“你还是怀疑宁远疆?”
唐蒄摇头:“还有车头前面那两个人我们没问。”
“宁远疆已经不在我的怀疑范围内了。”宋迤把毛巾递给唐蒄,“还记得那个吊颈死的覃翠萍吗?凶手让卢秀清停留在观光台,就是想制造出她被吊死的假象。”
唐蒄疑惑地问:“可卢秀清不是被割喉死的吗?”
宋迤说:“但她的尸体上束着绳索,摔下观光台时还被车子带着往前走了一段,姑且可以算是吊死的。”
唐蒄把毛巾挂到旁边:“这么麻烦,直接勒死不就好了?”
“死者被拖着往前时身上出现了很多伤口,已经血肉模糊到辨不清是如何死的。你不用挂,等下还给孙琦琦。”宋迤回头说,“凶手应是想借此掩盖真正的致命伤,也可能是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展现出吊死的姿态。”
唐蒄把毛巾取下来,跟在宋迤身后出了洗手间:“既然血肉模糊到辨不清了,那你怎么知道她是被割喉死的?”
宋迤问:“要我现在带你去看死者的尸身吗?”
唐蒄忙不迭摇头,顺便把毛巾还给孙琦琦。
“简单来说,破绽就是那根吊着她的绳索。”宋迤放慢脚步和唐蒄并肩,说,“那根绳子的左侧浸满血液,勒到骨头里了。但右侧没有血迹,脖颈也是完好的。”
唐蒄试着想象了一下,不禁皱起眉头。宋迤觉得她这表情有点好笑,就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宁远疆的作案前提是他知道卢秀清和马颂藕断丝连诈取他的钱财。孙先生,车厢里的地毯是由谁负责清理打扫的?”
孙琦琦答得很快:“这些事都是列车长安排。”
“哦,”唐蒄回头看他,“你们列车长姓什么?”
孙琦琦又答:“覃。”
唐蒄跟宋迤对视一眼,说话间走回车厢。金萱嘉知道地毯里泡了东西后就故意维持着脚不沾地的姿势,她看见宋迤和唐蒄回来,赶紧招手把两人叫到桌边,汇报道:“宁叔叔想起来了,他是在贺琳之前去的观光台。”
宋迤确认道:“问过贺琳了?”
金萱嘉点头:“贺琳可以作证。”
“不行,这个还是不能说服我。”唐蒄用力摇头,“叫那个覃列车长来问话,我要对比这两个人的证词。”
宋迤也不知她为什么对宁远疆这样疑心,但她本来也是想叫列车长过来问几句。唐蒄把所有人都叫到宁远疆这桌旁边,包括和他关系势同水火的马颂。
孙琦琦去叫列车长,他倒是很听话地来了。唐蒄瞥见他胸前的铭牌上写着“覃辉勉”,毫不婉转地问:“您姓覃,和早些时候的那个歌星覃翠萍是不是有点关系?”
覃辉勉脸上挂着笑,诚实地说:“我是她爸爸。”
唐蒄假作惊叹:“真是太巧了,覃小姐以前工作的剧院老板宁先生就在这里,你们要不要打个招呼啊?”
金萱嘉掰碎饼干,果断地说:“抢了你女儿工作的卢秀清死在你负责的车上,要辩解可只有现在了。”
覃辉勉仍是笑:“我没什么要辩解的。”
宋迤问:“地毯上的蜡是您做的吗?”
覃辉勉的笑容陡然僵住,他徐徐扫视众人一圈,最后用和刚才一样的平静语气说:“地毯的清洗有专人负责,如果车上地毯上沾了蜡,也不该只怀疑我一个人。”
这车上几乎所有人都有理由加害卢秀清,唐蒄看看宁远疆,又看看覃辉勉,说:“杀卢秀清是替你的女儿报仇。”
“一个星期前,我以我的名义叫她今天来列车上找我,当面向我道歉。”覃辉勉倒不狡辩,好整以暇地找了个位置坐下,话语间隐隐含着大仇得报的快意,“翠萍是个爱体面的人,她是怎么死的,害她的人就要怎么死。”
他的目光依次看着面前的人们:“想不到心里想着她的人这么多,都齐聚在这个车厢里了。卢秀清是飞上枝头众星捧月,谁来怜惜我女儿九泉之下尸骨未寒呢?”
唐蒄提前给马颂打过预防针,他只是攥紧拳头强忍着怒火。心直口快的贺琳第一个站起来,愠怒道:“覃翠萍又不是秀清杀的,秀清从来没想过要把她怎样。”
“我不管。只要害我女儿不高兴的人死了,我这颗心才能安生。”覃辉勉戳着胸口说,“你们是不晓得我,我天天夜里做梦,都听见翠萍哭着跟我说她有多难过!”
唐蒄冷笑道:“所以你就要让卢小姐的家人难过?”
站在宋迤身边的马颂突然锤桌,唐蒄慌忙把宋迤往自己这边拽了拽,他厉声说:“秀清愿意为覃翠萍的死道过歉,以她的性子都向你低头了,你还想怎么样!”
宋迤自觉地离远了些,问:“你是怎么杀的卢小姐?”
“我假意骗她上车,说等列车开动后,我得了空就在司机室和一等车厢之间的观光台上等她。她提前站在那里,省了我在她死后再做布置的力气。杀她的刀丢下车,你们想找也找不到。”覃辉勉抬起手来,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战栗不止的两手,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杀她那么容易,我竟然真的,我竟然真的亲手杀了害我女儿的仇人。”
“我一点也不后悔,卢秀清她死有余辜。”他抬起头来,指着电话大笑道,“赶紧通知警察,我恨不得法庭现在就判我死刑,好让我早点见到我女儿,去吧!”
唐蒄蹙着眉下意识抓紧了宋迤的袖子,金萱嘉眼见大家都没动作,干脆利落地说:“好啊,我去报警。”
“不用去了,”马颂疾言厉色地嚷道,“不用去——”
还不等这句话的一个字脱口,身影就抢先一步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不知他从哪里拿到一把匕首,从被唐蒄叫过来开始就将其藏在袖管里,谁都没有发现。
分隔两边座位的走廊太狭窄,窄得像横在生死之间的河。马颂的行为无疑贯通生死,他以极快的速度从左侧的座位亮出匕首刺往右侧的座位,这个姿势仿佛用推搡的方式带着覃辉勉走过了立在河上的奈何桥。
皮肤被尖利的锋刃挤压到极限,终于在马颂再次用力时破开。冰冷的匕首被推进覃辉勉的腹部,冬天的衣服太后,血没有喷出来,而是在列车长的制服上晕开。
卢秀清工作的交际场从不缺美酒美人,想在剧院走得顺畅,她就只能像别人那样在演出结束后为贵客倒酒。马颂拔刀的瞬间,血液如倒出瓶口的香槟般涌出。
覃辉勉吃痛地喊出声,马颂咬牙抓紧他的肩膀,第二次刺入依旧不需要太多思考。就和卢秀清往家里汇款时一样不假思索,她信手把装钱的信封递出去,马颂信手把杀人的匕首收回来,在飞溅的血珠里又是一刀。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贺琳尖叫一声,宁远疆和金先生起身躲避,唐蒄和宋迤也被惊得后退了好几步。
提前跑去打电话的金萱嘉当机立断,冲着车厢之间站列车员的连接处大喊道:“来人哪!杀人了!”
车厢里的人登时一下子挤到最旁边,看着马颂的样子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拦。马颂趁着这段时间按住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覃辉勉,一狠心下手割断了他的喉咙。
血顺着匕首尖端滴落地面,融入浸满蜡液的地毯里。覃辉勉仰面倒下,没有衣物的遮挡,炙热的血毫无顾忌地喷出来,在半空中像演出时歌手用以掩面的舞扇。
在过度失血带来的寒冷里,他好像看到覃翠萍笑着站在他旁边,很快就又看不见了。马颂喘息着直起身子,这时才有余力抬头看向躲避他的宁远疆等人。
以孙琦琦为首的列车员拿着刀和棍子冲进来,他将匕首抬起来,抵在自己喉间,唐蒄鼓起勇气挤开人群喊道:“你先别动,你死了卢秀清的家人怎么办!”
他大为不解地看着唐蒄,唐蒄担心他又要自杀,争分夺秒地说:“就算不管卢秀清的家人,你也想想你自己的家人行不行?你死了,你们两家人都会难过的。”
“可我已经杀了人了,”马颂说,“你……”
“别说那些虚的,覃辉勉是杀了卢秀清,他就是个罪犯,我们大家都知道。”唐蒄说着还想往前走,宋迤伸手拉住她,她说,“他是蓄意谋杀,进警察所最轻也要被关进牢里的,你只是义愤杀人,不会被判死刑的。”
马颂的表情略有动摇,唐蒄指着金先生大声说:“金先生,”被她指到的金先生瞪大眼睛,唐蒄盯着马颂劝慰道,“金先生很有钱,可以帮你找最好的律师,找个好点的律师就不会被判死刑的,你先冷静下来吧。”
“我已经没救了,被关还要连累家人。”马颂笑了笑,说,“谢谢你,你要是愿意,以后求你看顾着……”
“我不会的!”唐蒄当即拒绝道,“我也很穷,你让我一下子养三个家,我肯定做不了。是谁的家人就谁照顾,你第一天见我就好意思要我帮你照顾家人啊?”
马颂将刀横在颈间,问:“那我能怎么办!”
“你既然敢做就要敢当,想死也要等上了法庭由法官宣判再死。”唐蒄指着覃辉勉说,“像他那样最爽了,你把他杀了他还能把你带下去,他肯定要高兴死了。”
马颂在两个选项间迟疑不定,金萱嘉也说:“是啊,我们家可以出钱给你找律师,你还有机会活下去的。”
有了金小姐的保证,马颂似乎下定决心,他远远对唐蒄说了句什么,丢开匕首道:“快去报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