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刚把车停下,一辆破烂的组装车就擦着他们疾驰而过。
紧接着,那辆车就又倒了回来,开着远光灯嚣张地绕着红色的法拉利转了一圈,然后摇下车窗,几个街头混混冲他们倒竖着大拇指,起哄道:“跑得比蚂蚁还慢,回家找妈妈去吧!”
说罢,一车人大笑着扬长而去。
亚瑟被气得两眼发黑。
他怒上心头,重新发动车子就要追去。
旁边却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给他按熄了火。
亚瑟不可置信地缓缓转头望去,只见罪魁祸首神态自若地开口:“不许飙车。”
“……”
亚瑟差点翻白眼:他克我!
但亚瑟能和周斯人结交十年,甚至做了四年舍友,自不是凡人。
他心里默念“忍字当头,能屈能伸”,硬是将胸中郁气咽了下去。
短暂的心理重建结束,亚瑟平和开口:“那我要的护身符,你带来了吗?”
要不是为了这个东西,他才不会上赶着找虐,接下这个苦差事。
周斯人听后,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递给亚瑟。
亚瑟接过来,毫不犹豫地挂在脖子上,和原本戴着的十字架绑在一起。
周斯人:“……”
行吧。
尊重个人信仰。
周斯人没再多说,正要下车,却又被亚瑟拉住了。
他苦着脸,强行卖惨:“我最近倒霉,这个护身符算是给我的。你回国再给傲天求个新的,好不好?”
傲天是他养的奶牛猫,原本是周斯人救回来的流浪猫。
但周斯人只管送,却不管起名。还是他花费巨款,在网上请大师给猫咪起了个霸气外露的名字,姓龙、名傲天。
后来做功课的时候,看到中国网友说,养这种猫,不仅要定期驱虫,还要定期驱魔。这才软磨硬泡,求着周斯人给他带个护身符过来。
周斯人闻言,冷漠无情地提醒他:“你是基督徒。”
亚瑟却摇了摇头,十分坚定地举起自己脖子上捆绑的挂件:“这个十字架,只能管撒旦。小倩,还是要指望东方的神。”
周斯人:“……”
-
同一时间,储星云也终于赶到机场。
他从看见机场大门时,就开始腿软。但他还是坚强地扶着墙,膝盖打颤地挪进航站楼。
等到储星云终于把自己扔在等候椅上,已是脱力状态,手脚软得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抬都抬不起来。
但是过度使用的肌肉还在痉挛,小腿肚紧绷着,拧成硬邦邦的一团。
他将脖子搭在椅背上,如同断了一般,后仰成一个可以直接放弃抢救的弧度,大口喘息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机场大厅的穹顶在他眼中逐渐扭曲,他明明一动未动,却觉得天旋地转。
真是要死了。
没被车撞死,差点被自己跑死。
哪怕他已经习惯这片土地上永远随性的公共交通,但那辆环岛巴士,一天就一趟,也能被他赶上罢工吗?
储星云一想起那张出租车账单,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打表器上跳动的哪里是数字?
分明是他的生命倒计时!
数字跳得越急,他死得越快。
若不是他眼疾口快,在那个数字跳成他的全部积蓄时,及时叫停司机。
那后果可能就不是没给小费、挨个白眼那么简单。
伦敦黑车,诚不欺我。
被掏空的储星云下车后,距离机场还有几英里。
为了不错过飞机,他只能一路狂奔,压根没敢耽搁。
储星云一回想起那段路,就忍不住的精神恍惚。
很好,空腹跑了个四分马拉松,没有晕死在半路上,属实算他顽强。
全身像是散架一样疼,但存在感最强的,还是叫嚣着想要进食的胃。
忙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闲下来,只觉得胃里像是燃着一团火,灼烧般的抽痛。
而且疼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开始想吐。
他用力按压着肚子,后仰的脖子也终于收了回来,整个人往下一滑,陷进联排等候椅里。
清瘦的少年缩成一团,反倒不再惹眼。否则就他刚刚那个疑似暴毙的姿势,还指不定能引来多少人。
干瘪的背包被他压在身下,里面除了个人证件和机票,就只剩一个厚笔记本和几件换洗衣物。
他这几年居无定所,又没有任何物欲,随身物品都是极简,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眼下身无分文,也只能徒劳地咽着口水。
储星云双眼放空,饿得放弃思考,任由荒诞的念头在脑海里跑马——总不能撕纸吃吧?
忽然,一缕怡人的清香拂过鼻尖,勾得他心念一动。
他刚欲深嗅,那一丝香气却因太过轻淡,早已径自散去,甚至来不及辨别出是什么味道。
储星云翕动着鼻子,往香气的来源望去,转头的动作却在下一瞬,蓦然静止。
外面已经天黑了,机场大厅却是灯火通明。
顶灯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延伸出一条铺着光的长路。
有人正踏着这一路的浮光,缓步走来。
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沦为模糊的背景,唯独他清晰地穿过混沌。
那是个年轻男子,耳朵上扣着头戴式耳机,目不斜视地迈着长腿,向着贵宾室走去。
他身材颀长,顶着一张过分俊美的脸,眉眼间神色淡漠,拒人千里。
通身的气质矜贵又冷淡,举手投足间是若有似无的厌世感,似乎生来就高居神坛、不染尘埃。
储星云不错眼地盯着那人看,一个夸张却合适的形容词浮上心头:天之骄子。
下一刻,那个年轻男人似有所感,竟然看了过来!
储星云身体比脑子快,还没有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弯腰一缩,躲了起来。
等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储星云暗暗咬牙,躲什么!
正气闷时,视线不经意间往下一落,储星云发现他搭在扶手上的袖子是脏的——黑色的卫衣在潮湿路面上滚过,印迹斑驳。
储星云抬手擦了擦,但是污渍已经干了,根本擦不掉。
他又想用指甲抠,却发现自己的手,更脏。
储星云蜷了蜷手指,突然没了力气。
算了。
不知过了多久,储星云再次抬头看去时,刚刚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
储星云盯着那块空地,静默片刻后,又窝回了等候椅里。
他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个连邂逅都算不上的插曲。
但连日以来积压的疲惫兜头袭来,好像只是维持呼吸,就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
他又回想起昨晚。
他或许,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想到这里,储星云打开背包,拿出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匆匆翻过前面写得密密麻麻的工作日记,直接翻到靠后的某一页。
左边那页的标题,用法语写着“人生清单”,但下方只记录了一条待办事项。
储星云盯着那简短的一句话,陷入沉思。
这唯一的一条待办,他其实已经完成了,完成时间正是昨日零点。
之所以没有标记完成,是因为当时的他尚在犹豫,要不要在这一条后面再续上两年。
但是现在,他按亮手机,看着那条显示转账成功的短信记录,又点开邮箱,指尖悬停在那封依旧未读的邮件上良久。
末了,他还是拔开笔帽,用黑色中性笔在这一条记录后面标记了完成。
接下来,他将笔尖移到右边那页,上面记录着十个名字。
有的名字后面是空白,有的名字后面,则或多或少地记录着些什么。
第十个名字的后面,记录着两条待办事项。
储星云在第一条记录上标记完成,然后,他跳过未完成的第二条记录,直接另起一行,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11:Will Chu——遗愿: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