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周瑶惊愕地一下站起身,因是刚从深睡眠中起来,动作过猛,心口有些微微滞涩疼痛。这一觉黑甜,可真是了无知觉。
更漏指在未时七刻(14点45分),也才睡了半个多时辰。还好那小厮心思鲁钝,没有防人之心。若是进来看到二人皆昏睡在床,岂不要坏事。
床上的花繁脸色苍白,还未醒来。周瑶一时有些没谱,紧张起来。再细看,发现她口唇不再泛紫,呼吸平稳,监测了血压心跳,也都正常,便放下心来。算着麻药时间,只是守着。
不过两刻,虚弱的花繁便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左胸口有些疼痛,可呼吸尽是许久未有的畅快。因怕用镇痛泵遭人起疑,周瑶费了很大神识凝练了一种止疼的丸药。只要前三天连着服用,它特殊的材质,在胃中缓慢溶解,便能抵御术口难以忍受的巨疼。
“小大夫是给我吃了何物?呼吸竟不再阻塞,只是有些疼痛,又是何故?”
“哦,那是家师祖传的神药。在你入眠后,我又施以针灸。往后十天,小姐就躺着,万万不要坐浴,剧烈活动。”
总不能说给你微创开胸了吧,那可得把人吓死,她只能胡编一通。
“我这病……”花繁又深呼吸两口,虽有些疼,却譬如重生:“小大夫!我这病怎么会……竟是真的有法子。”说着话,就挣扎着要起身拜谢:“玉栏!玉栏!”
“小姐!怎么了。”那小厮闻声立奔内室,同周瑶一起把花小姐按住。
“花二小姐,可万莫再动!”吓了周瑶一声冷汗,刚开了刀的人,就要爬起身致谢。万一要是崩了伤口,大出血,那她岂不害人性命。
那花繁躺好了,落泪还要再说话,被周瑶肃容制止。
“我来说吧。你是小姐贴身服侍的,叫玉栏?”
玉栏点头,仔细擦去花繁险要流到耳朵里的泪水。
“你听好了。你家小姐左右双肺,结节实多。额…就是血脉淤结。方才我施针半个时辰,为终是为她疏通了左肺。十天内,尽量卧床,只偶尔下来慢行两步。一月内,不可剧烈活动。若是动弹过了,她血脉受损,极易出血危及生命。”
听她这般严肃地叮嘱,玉栏点头如捣蒜,一只手重重按着小姐,就怕她乱动。
“花小姐这三日也少说话,饮食清淡。待我开张方子,写了医嘱,照着服用就无事了。”
“大夫……”花小姐刚要开口,就被玉栏截住。
“先生再造之恩,玉栏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只是方才说左肺,那还有一侧,不能治吗?”
这小厮是真的担心自家小姐,周瑶一向不善与人沟通,她笑笑,安抚地说道:
“小姐的确是病入膏肓,若不是我师父传的针法,也就最多半年。所以今日,我不敢双侧同时施针,怕病人无力承受。这左肺已是完全通了,将养上三月,寻常家事都可做得,绝不会再有性命之虞了。到身体强健了,我再来治右边的。”
这话已经是说的极为通俗直白了。那小厮知道小姐果真遇着神医了,扑通一声,跪地就拜。唬得周瑶连忙蹲下身去搀她。
“让病人休息吧,你随我外间开方子。”
喝了口凉茶,随手开了两张药方,一张补血、一张止疼消炎。玉栏接过方子收入怀中,就说让大夫等着,她去拿诊金。
片刻后,少年塞了一个藕粉色的精致荷包,上绣鸳鸯一对。摸着质地滑软,丝线像是沾了金银的。不好意思当面打开,只凭分量,就知道今日至少得了一个月的房钱了。
“先生留个住址,好再去请您。”那玉栏依原路,送她回了小门。路上知道周瑶投宿在春晖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周瑶又认真重复叮嘱了番,两厢里便客气地别过了。
待关了门,她拐到边上无人的巷子,偷摸看了眼荷包里的内容。一看之下,张圆了嘴,震惊不已,就这么呆愣在原地。
里面那里是一个月的房钱!的确是散碎银子,有二三十两样子,可整齐叠着的银票,繁体大写的金额正好对着外侧,竟是张一百两的大票!
细想来,那小姐歇下后未曾开口说酬劳。那叫玉栏的小厮,似乎是去的隔壁耳房,难道这一百多两,全是那孩子自己的私房钱?
她这是什么运气,一来就傍了个大佬。不出意料的话,等那花繁能下地了,还会有重谢。
开张这么大个单子,也折损了周瑶太多精力。时辰也到申时(15点)了。
收了幡,沿街花2文吃了个素包子,暑气蒸腾,便有些走不动路。索性前头茶楼有雇车的,周瑶过去谈妥了,去春晖楼3钱银子,坐了辆驴车,两刻功夫也就到了。
拖着步子回房的时候,空无一人,云镜还没回来。周瑶放下布幡器具,擦了把冷水脸,打开窗透气。
这人字号房正对着一条小河,远远近近,许多人家临河而居。下午时分,有零星几个男子在水边石阶上,或择菜,或浆洗衣物。人声、水声、烟火气十足,飘来些吴侬软语,也不怎喧闹。
家里人包括买来的云镜都说一口官话,反而穿书前,周瑶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听着这小桥流水,熟悉的乡音,只觉恍若隔世。
傍水而居,可那风还是热的。也不知云镜去了哪里。
实在是太热了,灌了好多凉茶,吹着风,还是神思昏沉。
身上实在闷热粘腻,周瑶大手一挥,脱了外衣,就穿着肚兜,倚在床上。
这雕花木床位置极好,恰好能看到外头古树苍翠。也不用盖被子,她就这么倚着,慢慢在桨声绿茵中,睡了过去。
云镜回来的时候,时近酉正(18点),天色却还大量着。他没有给自己买东西,而是一路从内城往葫芦街,甚至十余里外的几个农庄,都看了一遍。
轻叩了两下房门,无人应对。
推门而入,见桌上茶盏布幡,心道这是回来了。
再绕过屏风,往窗边一看。正见周瑶侧睡在床边酣睡,上身只穿了件水色浅绿的吊带内衫。
薄肩圆润小巧,两双白嫩纤细的玉臂,就这么荡在床栏纱帐间。影影绰绰,骨肉生动,还带些孩童般的平坦纯真。
云镜在床侧坐下,不自觉地就盯着周瑶细看。一条口涎自她唇边滴落,在这七月流火的天气,这般坦荡,不显淫/邪,反让观者心生雅趣。
为怕吵醒她,他就这么呆坐着,时不时看看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就是一刻多些,已经睡足两个时辰的医者,终于打着哈欠,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这是几时了?”
周瑶扶着床栏,无力地坐起身。看了看天色,丝毫不在意,自己在古人眼里已是春/光大泄的穿着。
“酉时二刻了。你…先把衣服穿好。”
少年见她靠近,看着自己,还是没绷住红了脸。
他不说,周瑶都没注意这茬。吐槽了句,还是披上了外衫,想着一会儿定要出去买件凉快的。
“我今日一路到了城外的王家庄,那里的房子租一月才三两银子…”
话没说完,就被周瑶截住了。
“走,今儿赚了笔大钱,我们吃顿好的去!路上说。”
她毫不遮掩地拿出荷包,把银票在云镜面前晃了晃。
两人没有在酒楼吃,而是去了楼下的山塘街。
今日是七月十四,农历鬼节。可路边商贩也都照常营业,人来人往。卖瓜果的,各类酒肆茶楼。
天还未暗,各家门前却已挂起了灯笼。车轮声伴着饭菜香,灯火倒映着水中的画舫,端的是人间第一等风流富贵之地。
周瑶并不留连,直奔山塘街最西头,一看,还真有个松鹤楼。在她笔下,是名噪一时的宴饮之地。
到地方,她坚持要了个雅间。点了两份奥灶面,蟹粉包,炸端子,并走油蹄和两道素菜。
喝着上好的碧螺春,雅间里要了冰,周瑶终于觉得活过来了,只是身子明显虚软,提不起力气。
把绣花凳子搬动一些,她作势靠在云镜身上,治病赚钱真的累啊。
原以为他会躲,竟是没有。等菜的空隙,云镜简单说了一番下午看房的见闻。
依照离城的远近,带院子的单进民宅,价钱从几十两到数百两不等。阊门外到葫芦街这一段,基本都在两百两以上,他仔细看的王家庄,最便宜的草屋,只要60两。
“蟹粉包子!客官,菜齐,慢用。”
小二退出后,云镜替她拿好筷子,倒了醋,又继续详说。
这两日,他渐渐觉出周瑶床上虽然暴虐,待他,却比从前遇到的人好上太多。
又见她今日忽然挣了一百多两,已经饱经世情的云镜,知道一定不容易。
看他这样,作奴仆之事,周瑶没来由心里愧疚。
“阊门东面的屋子,去问了吗?”
云镜摇头。城内的房子多是本地人祖宅,或是小有所成的商人秀才住的地方,对他们来说,算是天价。
“倒是听一位经纪说过,次些的小门户,都要千两以上。”
按住他倒茶的手,周瑶眉头微蹙,关切地直视对方:“我是真心要待你好。最后再说一遍,不论从前你是谁。等有了家,你就是主子,只管吃喝穿戴,听戏赏花。”
见少年点头,周瑶又开颜笑说:“外头的菜总是不好,往后,我做了你吃。”
正吸着汤汁的云镜,抬眼看她。那眼神里终于褪去了遮掩,透着亲近。
咬断奥灶面条,周瑶跳起来,一口亲在云镜脸上,留下个酱油色的唇印。
她站起身,正好抱住他的头。
“我会养你的,绝不叫你再吃苦。那天绑你,真是失心疯了。”
见他低着头,温顺的样子。周瑶突然蹦出句:“那天根本不是我…”
“不必再提了。放下了,也算寻常。”少年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人生在世,又何止是这些风浪。你若真心待我,我也省的。这世间七分是苦。往后,只同你好生过活,也好。”
这是周瑶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嗓音清咧,洞彻世情,全不似十五岁年纪。
改了玉栏的性别= = 看过的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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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诊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