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十七年,远洋号夜航时触礁,快速沉底。
次日,申报头版率先刊登这起海难事故。一时间,沪城销路最差的报纸都兜售一空,街上消息往来,沸沸扬扬。
孟聆晚正在沪城女子师范念书,闻此消息如遭雷击,一刻不停跑回家去,险些跌破了腿。
母亲正在礼佛,佛珠崩断,白发溢出额边。她脸上狰狞模样,袖子一摆,抄起烛台砸过来,指着孟聆晚鼻子骂道:
“讨债的畜生,你父亲被你给害死了!”
孟聆晚张了张口,喉咙干涩,挤出几个字:“妈。父亲他,真的……”
她被眼泪哽住了喉咙。霎时间若有铺天的哭声涌进脑海里,整座孟府都在哀嚎痛哭。
她抱住母亲的身躯,一遍遍求问答案。申报被拿来怼到她眼前,报上刊登着海难者名单——孟兆临的名字赫然在其上。
“你滚出孟家,你去京平,现在就去,腆着脸也要求隋家恢复这门婚事。若不是我养了你这骄纵成性的千金大小姐,好端端非要拒婚,你父亲何至于失了隋家这盟友,又何至于去广城跑这趟生意!”
话声里,母女俩扭打成一团,又哭作一团。
“这是孟家最后的出路。”
孟夫人的话落在耳边。
料理完孟兆临身后事,孟聆晚拎了个皮箱孤身前往京平。
这晚,正逢京平暴雨,她舟车劳顿找到隋家的宅邸,却连伞都没有一把。
淋着雨,她站在门外,铁铸的围栏拦住她去向。
车灯一闪,雨夜中驶来的黑色轿车泛着粼光。
下人开车门、撑伞,一双一尘不染的皮鞋先一步进入孟聆晚的视线。
那人身躯被车门挡住大半,长腿一迈,从容走过一地湿泞。丝毫不顾及那高级皮鞋和西裤是否会被雨水沾染。
隋府这时候进进出出往来不少下人,却对她这偌大人影视而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浑身湿透到打颤,孟聆晚几近昏厥,扶着栅栏缓缓俯下身。
没了父亲,她现在是个落魄千金。眼前宅院深深,楼高几重,舟车劳顿又突逢冷雨,孟聆愁眉哀婉,一身柔白的皮肤在夜色中泛着冷光,雨打娇花,惹人生怜。
亦惹人攀折。
正在此时,赵管家打着伞,朝她鞠躬,雨伞朝她倾斜:
“孟小姐,我家二爷请您进去。”
“这小说开场太惨了。”许栩随单位来到历史文化馆活动,随手翻阅服务台书架上的小说。
一本名为《掌心绝叫》的小说被她匆匆翻过几页,近代架空背景,女主孟聆晚一朵楚楚可怜小白花,开篇就遭逢变故。不出所料,男主角即将登场搭救她的破败人生。
没意思,许栩合上书,正准备去找同事汇合离开。
“宝,咱们返程的大巴车竟然出了故障。现在公司正在调新的车过来接,这地方偏,恐怕再快也要等两三个小时了。真是无聊死了。”同事程娜抬手看了看表,扭着腰肢一脸烦躁地走过来。
“啊?这么不巧。”许栩颇感无奈,顺手继续翻开了书。
程娜“唰”一下夺过这本书,逗她:“看什么呢你?许老师果然是体育生里的学霸,出来团建也不忘看书,都不打算理理我?”
书被合上呈现出封面,一个被黑色蕾丝绑住脖颈的女主,嘴里衔着一朵鲜红的玫瑰花,身后站着脸色朦胧而西装革履的男人。
“这是正经书吗?”程娜调笑般地朝许栩飞去一眼。
很快,她的目光被书里**的文字吸引了。
“脱。”男人揽着她的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孟聆晚。
孟聆晚瑟瑟发抖,却倔强抬头:“你可以把我踩在脚下,不能折辱我的自尊。”
他的大手摩挲过她白皙的颈子:“你的自尊值多少钱?”
“无价。”
男人微不可察地冷哼一声:“那就用你身上无价的自尊,求我。求我放孟家一条生路。”
孟聆晚深深地低着头,下巴几乎要贴着锁骨。
“好。这是你说的。”她正紧紧咬着牙,手指在扣子上打转。
男人眸色渐深,兴致盎然地看着她。
门外,忽然炸裂般,一声枪响。
程娜越看越觉得有趣:“好狗血啊,宝贝,你先借我看一会,待会就还给你。”
许栩正觉得烦闷,掏出手机刷视频:“你慢慢看吧,这是服务台的书,看完放回去就好喽。”
程娜看得入迷,接连点头:“许栩,这书好狗血但好甜啊,孟聆晚竟然成了名动京平的大歌星,沈公子好苏啊,始终都这么深情。要不是男主,女主肯定被男二虐死了。”
书里正写到孟聆晚成为了京平炙手可热的女明星,歌声似婉转莺啼。为了追捧美人,一场歌会不乏豪掷千金的京平公子挤破头睹她一眼风采。而沈翊青就是这些京平公子哥中最特别的存在。
微信群弹出消息:“车修好了,大家尽快来大巴车上集合。”
“娜娜,车修好了,让我们现在去集合呢。”许栩在群里回复收到,立刻拉着程娜起身。
程娜恋恋不舍地放下书:“好可惜,还没看完呢。我去个洗手间,你等我一下啊。”
一溜烟,程娜朝着洗手间跑去。
许栩眼看着同事们纷纷从文化馆里往外走 ,左等右等却等不到程娜出来。她给程娜打了三四个电话,均是无人接听。
第五个电话终于接通了:“喂,许栩,你快来大巴车。我刚刚被领导叫去给他们拍照,现在从拍照的地方往车里走。”
许栩闻言赶快动身往外走,鞋带却绊住了脚,她下意识扶住书架,书架晃了晃。
一本书掉下来砸到她的头,带出一星血痕,落在地上,风把它翻到最后一页。
纸面上的文字触目惊心。
“孟聆晚的声带被割去,她的歌声被剥夺,天赋被践踏。她是一只鸟儿,用生命撕扯着尖叫,喉咙里泣出血来。”
“至死,她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任她如何摆脱挣扎,她的绝叫攥在他掌中,蔽日遮天。”
许栩只觉得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的碎发向下蔓延,她抬手摸去,紧接着一阵眩晕踉跄,书页上留下她半个模糊的血色指纹。
文化馆外,新调来的车停在门口,单位这次足足来了三十号人,一辆大巴车坐得满满当当,现在只差她一人。
手机微信不断传来振动提示音,群里已经开始点名了。
许栩小跑几步。
阳光照耀在正前方明亮亮得分外晃眼。
她踏上大巴车的台阶,身后却被人拽了一把。
“许栩,你上错车了!”
是程娜焦急的声音。
许栩看向车里陌生至极的面孔,车里人个个礼貌,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许栩扫过去这一张张笑脸,硬生生笑得灿烂,不掺杂真实而假得可怖,她恍然大悟地想要逃下车。
司机却在此时发动车子,面带笑容,踩下一脚油门。
程娜抓住她衣服的那只手松开了,许栩失去了平衡,仰身向后坠去,眼中只剩下暴烈的晴空。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唤醒了她的意识。
她冷得抱住自己的身躯。
一把伞朝她倾斜。
“孟小姐,我家二爷请您进去。”
孟小姐?
许栩浑身颤抖着抬起头:“你叫我什么?”
赵管家冷静道:“孟小姐淋了雨,仔细着别着凉。春雪把孟小姐扶起来,通知厨房准备姜茶。”
许栩被丫鬟搀扶着起身,她低头打量自己的衣着。
一身素净的蓝色上衣,黑色半身裙,一双黑色小皮鞋踩在雨里,白色短袜被水浸湿。
「这打扮……这称呼……我穿书了......?」
被赵管家引着进了隋家的大宅,这豪宅修得气派,西式的外观设计,内里却透着中式古典韵味。
许栩脑子发晕,一路跟着赵管家走到偏厅。偏厅一角,落地灯映着白纱散出柔和的淡黄色灯光。
男人西装革履,靠在沙发上,眼睛闭着似在养神。他的眉头皱着,指尖按在太阳穴处轻轻揉动。
“二爷,孟小姐来了。”赵管家的声音明显谨慎了许多。
隋聿睁开锐利而狭长的瑞凤眼,斜睨着打量了一下孟聆晚。
沉默了两三秒,他略略坐直了身子,脸上浮现出温柔笑意:“聆晚,就当自己家,随便坐。”
许栩看着眼前人:这就是被孟聆晚拒婚的隋家二爷隋聿。这个人气场强大到,即使是让她随意一点,她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人到底对孟聆晚是什么态度?
许栩飞速地回忆着小说剧情,她只看了个开头和结尾。开头凄惨,结尾恐怖。
难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男人?难道孟聆晚的悲惨人生,皆是拜他所赐!
“怎么了?”隋聿笑道:“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写了字?”
许栩立刻垂下睫毛,移开视线:“没有。”
春雪此时端着姜茶走过来:“孟小姐,姜茶好了。”
她正要把姜茶端给孟聆晚,隋聿却止道:“我来吧。”
他站起身,抬腿走过来。随着他靠近,许栩只觉得浑身渗出冷汗。
“喝些姜茶,暖暖身子。外面那么冷,你在雨里站了多久?”
他用指尖挑起她脸颊沾染的水珠,一匙姜茶凑近她柔软而泛白的嘴唇。
煮烂的姜的气味钻进鼻腔,引起辛辣的暖意。
许栩抬眸,无法掩饰不解地看着他,默默吞下他喂到嘴边的热茶,再接过汤匙。
落在他眼里,孟聆晚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似是而非地接受着他:“不久。”
再同他指尖相触。
他抽出指尖,淡淡笑道:“孟小姐这样看着我,会让我以为,你后悔拒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