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浅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柔软的云里,四周暖烘烘的,头顶一束橘黄色灯术罩着她。
她看到了宋国岳,准确来说是年轻时期的宋国岳,他穿衣整洁,头发梳理有致,脸上挂着他曾经最常见的笑容。
他的对面还有她的妈妈,两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她在妈妈怀里,妹妹在爸爸怀里。
她紧紧抱着母亲的脖子,感受到孟曦的胸膛在起伏,她抬起头,看到妈妈的表情异常冷漠。
她扭头去看爸爸,发现爸爸在逗弄妹妹,妹妹并不开心,小手推他的脸,不想让他靠近。
妈妈把她放在地上,把妹妹接过来,爸爸两手空空站在对面,清秀帅气的五官渐渐模糊,看不清表情。
“你非要这样吗?”她听到爸爸的声音,如他年轻那般好听温润。
“各取所需而已,别搞得你多高尚。”妈妈说。
“我是你的丈夫!”爸爸捏紧拳头。
妈妈淡淡的说:“你也只是我的丈夫。”
宋国岳:“那浅浅和深深两个孩子跟我姓。”
妈妈冷脸:“凭什么。”
宋国岳:“凭你找上别的男人,把我的脸面踩在地上。”
妈妈冷笑:“你的脸面值多少钱?你吃我家穿我家,你是挣了几千万还是十月怀胎掉下两块肉,你为了这个家做出哪些贡献?”
宋国岳:“我在维持这个家,而你呢,就非得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妈妈:“我说错了吗?”
宋国岳青筋暴起:“你真不要脸。”
妈妈:“我从来没要求过你什么,你现在却狗咬吕洞宾反过来说我不要脸,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为什么给不了我想要的。”
宋国岳:“你想要的无非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一个不够还找两个。”
妈妈掷地有声:“你可别忘了你在谁家,你没资格更没有权利让我一心一意。你只是我法律上的丈夫,不代表你就得把我的心栓住。”
妹妹在妈妈怀里咯咯笑了起来,爸爸的形象开始苍老,他的头发少了,变成地中海,他的身体逐渐佝偻,面容变得猥琐,他的头突然从脖子中间断开,掉下来,像皮球一样咕噜噜滚到她的脚边,脸正对着她,上面还挂着他常骂她的讥讽,随后便消融在一片白雾当中。
她看着养大自己的人死在面前心里升起一种感觉,像是紧抓在肩膀上的手,在几乎快要和她融为一体的时候,骤然松开,转变成烟雾。
肩膀没了重物,整个人轻到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
妹妹长大了,和妈妈越来越亲近,妈妈面对她时总是沉默,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或许妹妹的变化,就是因为从小在妈妈身边被教养长大,如果她也在妈妈身边,肯定也会和妹妹一样。
但是为什么没有呢,妈妈抛弃了她,把她丢给宋国岳,只带走了妹妹。
她好想恨妈妈,但她太爱妈妈了,她恨不起来。
她恍然间听到耳畔有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像是对话,又好像滴滴滴的机器声。
四周开始变暗,熟悉的刑具熟悉的锁链,她好似又回到了地下室。
她看到了矗立在她不远处的陆灼,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他总是这么针对她,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这么在意她。
妹妹让她远离他,可她却脚下生了钉,怎么也动不了,妹妹告诉她,她或许离不开陆灼,因为他只要在,那么她便永远围绕着他转。
这话让她想到了宋国岳,宋国岳活着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本应该是一个很熟悉的状态,却让她如坠冰窟。
好像不管怎么做,她跑得再远,依旧会转回来,飞得再高,终究会落下来。
不是因为什么,只是她害怕,怕什么?她也不知道,就是怕。
怕说话大声,惹同学们训斥,怕做的不好,惹同事们不高兴,怕吃的太多,被身边的人嘲笑,怕走路太快撞到行人,怕反击的力量太重而赔钱,怕爸爸的叫骂声,怕妈妈的失望的面容,怕妹妹的尖叫。
她什么都怕,唯独不怕死,但却就这一点,也不能让她如意。
陆灼挑破她的血管,重击她的身体,□□她的躯壳,她无数次在想,怎么还不死,为什么跳楼不死,为什么跳河不死,就连放血也不死。
她曾经把希望寄托在爸爸身上,爸爸丢了,把希望放在夏闻寒身上,他舍弃她走了,她把希望放在工作上,男同事又踩在地上。
为什么啊,为什么,她就这么招人讨厌吗,她已经拼命在做了,什么才是好,什么才是不好?完美的界限在哪里?每个人的标准又在哪里?
活着这么不容易,为什么死也这么难。
“你有拳头,对,谁让你不开心,就打过去。”
“为什么要打人?”
“因为让你不开心。”
“不开心就要打人吗?”
“你会一直不开心吗,不会,你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但有人会无缘无故伤害你,知道你的厉害之后,就没有人敢惹你,你说的任何话就会有人顾虑。”
“可是也没必要打人啊……”
“这叫反抗,不叫打人。”
“打伤了怎么办?”
“伤了就伤了。”
“打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
“警察会抓我的。”
“警察在抓你之前也得看谁先动手。”
“我不敢。”
“保护自己没有错,真到那种时刻,你会比任何人都勇敢。”
在宋国岳走向她身下时,她摸到了菜刀,刀柄很凉,很快被她手上的血捂热,菜刀脱手,落在宋国岳的脖子上。
她如妹妹所说,手起刀落,杀了宋国岳,她有一瞬间的害怕,但很快就释然了,就算被抓到监狱又能怎么样呢,和在外面有什么区别吗?
陆灼又来了,他给她喂了药,她没吃,悄悄吐了出来,好难吃。
“你很厉害,我从没见过比我姐姐更厉害的人,有人让你觉得痛苦,那就反击,打不过没关系,身边的任何事物都可以是你的武器,好好利用,你能赢过所有人。”
“可是...大家会生气。”
“生气?你不生气吗?”
“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但你忽略了,所有人都不在乎你的感受,包括你自己,你把自己排在所有人的后面,贬低自己,拔高他人,希望大家能看到角落里的你,但是,大家有吗?”
“我……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不,你应该生气,你伤害别人他们会生气,别人伤害你,你又凭什么不生气?你痛苦,你难受,那就发泄出去。愤怒不是奢侈品不需要用钱买,不是毒药不会让你走火入魔。”
“可是会给大家带来困扰......”
“姐姐,你也是大家的一员呀,你和别人一样啊,他们是个独立的人,你也是,你考了班级第一名,大家都有奖状,却唯独你没有,该给你的却没有,你不应该生气吗?对,你要生气,愤怒是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你是人类,不是神仙,你可以大声喧哗带来困扰,你可以撒泼打滚不听管教,你可以破口大骂不留情面,这都可以,因为你受了委屈,你感觉不舒服,努力争取却被故意忽视,大家怪你又怎么样呢,你不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她恨陆灼,陆灼伤害她让她痛苦不堪,所以她抓起镜子碎片划他的肚子,她恨刘管家,助纣为虐帮虎吃食,还想把她拖回去,所以她捏起拳头砸他。
但他总是乱动,那双大手像压不倒的弹簧,使劲盖住她的口鼻不让她呼吸,她感觉心里异常烦躁。
他怎么这么烦,去看陆灼不就好了,为什么这么听陆灼的话,连他都不管也要先把她抓住。
她抽起钢棍朝他的肚子捅去,她忘记是谁说过,腹部和胸腔是器官的聚集地,不管哪个地方伤了,都会立刻失去行动能力。
刘管家躺在地上,钢棍将他的肚子捅穿,她浑身热乎乎的的,血液好似在她体内狂奔,眼睛越来越清亮,嗓子里的棉花消失地无影无踪,喉咙空荡一片。
她骂了妹妹一顿,把之前所受的委屈都说出来,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可以大到让整个地下车场都回音阵阵,胸口常年积累的乱石在这一刻全部剥开,露出其中苟延残喘的心脏。
热腾腾的血回流全身,把干瘪畸形的心脏撑起来,扑通扑通,扑通扑通,一声接着一声,像是秒针在走动。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心跳逐渐加快,跳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像个滚烫的石头要破出她的胸膛。
眼前的人不知何时越来越多,她们把她抬到架子上,她从黑暗的停车场出来,看到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她从来没觉得天这么蓝,蓝得像在妈妈肚子里时看到的血管。
她痴痴望着天,连阳光都不觉得刺眼。
她又看到了妈妈,妈妈两眼微红,她仔细观察妈妈的眉眼和嘴角,想从中寻找妈妈失望的情绪。
她找了半天,没有,妈妈满是愁纹的脸上只有惊惧。
妈妈在怕什么?妈妈也会对除了妹妹之外的人害怕吗?
她不知道。
妈妈似乎也一直看着她,她战战兢兢地把目光移过去,两人的视线相交,骤然鼻头酸涩。
她看清了妈妈眼里一根根血丝,感受到妈妈紧握住她的手,听到妈妈在呼喊独属于她的名字。
妈妈在担心她。
刚刚才充盈起来的心,又揪成一团,眼眶的泪水顺着眼角流淌进凌乱的头发里,滑进她的耳廓,浑身的力气忽然在此刻泄尽。
“妈妈,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