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跳动的频率与强度远远胜过从前任何时候,手心里也出了一层薄汗,连带攥着的纸团都有些发潮。
燕回秋面不改色地从一楼溜达回二楼,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监控摄像头,又若无其事地回了屋子。
落地窗外,暮色在周围降落,天边还剩有一点儿浅粉的色彩,夹杂着静谧的蓝,在有的地方融成了淡淡的紫,白云一朵朵,巨大而又软绵绵,云边染上金色的带子。
他的视线从云上挪开,轻飘飘地扫过不远处的保镖,又落到花园中盛开的月季上。
时间紧迫,封云鹤再过十几分钟就会回来了。
燕回秋迅速展开纸团,皱巴巴的页面上写着几个字,苍劲有力,却又十分潦草。
“我好像不正常。”
“常”字的最后一笔被拉成了长长的一道,干脆利落地划破了纸页。
他将这句话反复看了几遍,才重新将纸重新折好塞进兜里,慢慢呼出一口气。
是了,他不正常。
可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意识到自己有问题的状态,在一会重新见到封云鹤的时候便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起码现在知道——他自己一直处在一种奇异的,诡妙的,飘忽忽的状态里。
封云鹤在家的时候,他会感到异乎寻常的满足,从生理上到心理上都是愉悦与幸福,对他百分百的信任与依赖,好像整个世界里都只有那么一个重要的人。
他的意识被困在某个不知明的角落里,这个角落被封云鹤三个字塞得满满当当,容不下任何人任何事。
万物都不如那个人重要。
就好像只要封云鹤在,世间的风雨都会绕过他,向对方倾斜。
可人是无法独自成为人的,周遭的人决定了你。
人也不是离群索居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燕回秋的社会关系被断开了。
“小秋,给我点时间处理国内的事情,然后我们去俄亥俄州,去申请结婚许可证,那都安置好了,有我们的家,牧师也都找好了,婚礼仪式就在家里举行,之后在那定居,好不好?”
封云鹤那天淋了雨还发着烧,从身后拥住他,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又带着磁性。
暖暖的体温从身后传来,暧昧的气息一下一下全都喷在脖颈上,挠的人心里发痒。
封云鹤迷迷糊糊地接着说:“到时候就把你锁在家里,彻底关起来,谁要是多看你一眼……”
他慢慢掀起眼皮,看着窗户中燕回秋的倒影,咧开嘴笑了。
笑得残忍。
“那我就把他眼睛剜出来。”
空气都凉了两度。
燕回秋一个拧身将人压倒,把被子塞到封云鹤身下,将他仔仔细细地打包变成了人肉卷。
人肉卷无法反抗,低低地笑了起来。
燕回秋这才叮嘱道:“我去楼下拿药,就几分钟,你好好待着”
哪知才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一声轻轻的“小秋。”
他伸手拉门的动作顿住,回身望过去,就见床上的人打了个滚,仰着头看着自己。
“干什么?”
“干你。”
“……”
燕回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扔下四个字:“等我回来。”
脚下软绵绵的地毯吞没了脚步声,灯光温暖又明亮,药箱里的退烧药安安静静地摆着。
燕回秋取好药一回身,身后一个身影吓得他往后急退一步,重重撞在墙壁上,接好的温水洒了大半。
他瞪着眼珠子看着封云恒。
不得不说,封家两兄弟都是生来带着一股子矜贵气,西方的骨相与东方的皮相完美融合,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不需要太多的赘饰,仿佛自带光环一般能引起别人注意。
封云恒似乎想往前迈出一步,却又生生止住,他嘴唇动了动,“燕哥”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有人曾经将怒气都隐在平静的表面下,一脸漠然地告诉他:“自此以后,烦请您和您弟弟都别在出现在我面前,恶心。还有……”
那人的背影决绝又冷漠,离开的毫不犹豫,“你再也别叫我‘燕哥’,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大半夜的干——哎?这是万宝龙?”
封云恒回过神来,把手里的钢笔往前一递,哪知对方却并没接,只是看得仔细了些。
“还真是,大文豪系列啊……”
钢笔这东西,玩到高端限量的时候就是玩笔杆了,万宝龙大文豪系列一直走的高端线,一支起码五位数起,纯手工打造,做工精细,加工费用贵得要死,封家肯定玩的起,可要是自己买的话——
等等。
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买不起?
封家家底厚,燕家也不差。
再等等。
他这时才阴差阳错地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
家……
他为什么还不回家?
这段时间他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住在封家老宅,从醒来到现在,一次都没想着主动离开,没想着上班,没想着社交,没想着任何除了封云鹤以外的事情。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么一个人,旁的都变成可有可无的东西。
这不对。
“嗯?”思路被一声小秋打断,他一抬眼,看见那张和封云鹤一模一样的脸时,居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刚才的疑惑全都烟消云散,“你说什么?”
那些念头只是在脑海里轻轻地翻起一个浪花,随后又迅速隐了去。
“啊这是别人送的啊,肯定是要跟你结婚的那个人吧,姓印?云鹤说她之前一直在国外治病来着,你也一直在等她,真好,现在人好了马上回来就可以办婚礼,守得云开见月明,恭喜啊,对了云鹤发烧呢我先上去了。”
一通有的没的说完,燕回秋差点闪了自己的舌头。
他上楼离开的背影毫不留恋,封云恒心里一紧,没来由的发慌,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服下摆,急急叫道:“燕哥。”
后面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是她,是另一个人送的。”
他及时地将“你送的”变成了“另一个人送的”,用理智分析自己现今的反常表现是因为内疚。
只不过就是在拆开包装的那一瞬间,无数回忆浮光掠影般从记忆深处扫过,温柔地触碰到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那个人一定很喜欢你,不过现在……请问还有事吗?”
燕回秋眼睛轻轻一弯,黑里糅着金,酒窝露出来浅浅的一个,客套又礼貌。
他问得坦荡,封云恒松了手。
“没事。”
自己充其量只是封云鹤的哥哥,是个稍微熟悉一些的陌生人。
可明明……
明明你记忆里的那个人是我。
他感觉声音干涩,好半晌没说出话来,燕回秋将所有的感情都投到自己弟弟身上,那原本属于他。
再也拿不回来了。
不过没关系,封云恒想,反正他爱的是印晓星,燕回秋充其量是个替代品。
他爱的是印晓星。
他爱的……是印晓星。
楼上,燕回秋给封云鹤喂了药,看着人昏昏沉沉睡过去,躺在床边守了一个小时才放下心来。
起身的时候,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划过脑海,游鱼摆尾一样就要消失,他慌慌忙忙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出来,几笔写了上去,却也只来得及抓住一个尾巴。
——我好像不正常。
“你在干什么?”
封云鹤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凉凉的,像是蛇吐着信子从后背爬上来,激起了人身上一层鸡皮疙瘩。
燕回秋居然下意识地将纸揉成团,在封云鹤一只手搭上他肩膀的刹那,手腕一动,纸团嗖的一下飞进了床底。
他一回身,露出一口白牙,眼角眉梢都是狡黠的笑意。
“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