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即将发生的大事,何风却闭口不言。
昨夜光线昏暗,进寨时并未仔细观察,到了白日,华容发现金银寨与认知里的匪窝大有不同。
金银寨地处山谷,前有溪流,后有群山,寨内亭台水榭坐落有序,奇花异草遍地,就连小径都是鹅卵石铺砌而成,此处不像土匪窝,更像是皇家别院。
大当家住的地方叫明月阁,只有一座角楼,周围没有其他建筑,视野比较开阔。
两人回到明月阁,李宝樱屁股刚沾椅子,负责防守事物的李芳苒便过来寻人。
李芳苒性子沉稳,从未像今日这般慌张过,急道:“大当家,小的有要事禀报。”
近百年来,无人敢打金银寨的主意,防守就是摆设,说是吃闲饭也不为过,此时李芳苒慌慌张张赶来,李宝樱有些意外。
她问来人:“何事这么急?”
李芳苒快速扫了眼华容。
华容轻嗤一声,径直上楼了。
堂内再无旁人,李宝樱催促道:“说吧,到底什么大事?”
李芳苒从腰间取出一张纸条,双手奉上,禀道:“朝廷派人来剿匪,官兵就埋伏在寨子周围,大概有三千人左右,也不知为何,这些人一直不攻寨。”
“算他们有脑子,金银寨是那么好攻的吗?”李宝樱接过打卷的纸条,展开来看,看完揉成一团丢到一旁。
李宝樱道:“虚张声势罢了,不必理会,你只负责守好寨门,等他们退兵即可。”
官兵都把寨子包围了,大当家丝毫不慌,这可说得过去?李芳苒一头雾水。
李宝樱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搁盏后摆摆手:“去吧。”
李芳苒行礼告退。
出了明月阁,李芳苒的脸浮上一层愁色,大当家如此轻敌,是要吃亏的。
李宝樱伸了个懒腰,起身上了楼。
华容听闻脚步声,踮着脚尖进屋,仿若无事发生般坐好,心中慌乱藏的严严实实,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他在想,朝廷出兵围剿,匪首有恃无恐,金银寨当真这么难攻吗?
李宝樱走到门口,见小美人端端正正坐着,天光流进室内,洒落美人面颊,睫毛映出一片鸦青,这副模样着实养眼。
她立在门口欣赏片刻,适才抬步进门。
华容打起十二分警惕,向李宝樱投去探究的目光,冰冷的杏核眼中噙着几分慌张。
不是他不想弄死匪首,而是对方太强,他打不过。
夫郎畏惧的神情李宝樱看在眼里,走到他面前,笑容比窗外阳光还耀眼。
沉默须臾,李宝樱笑道:“今早不是还打了妻主一巴掌,当时也没见你怕我,现在装什么柔弱。”
华容色厉内荏道:“本公子不需要伪装。”
夫郎清眸里划过一闪而逝的脑意,被李宝樱尽收眼底,她噗嗤笑出声来,伸手要摸他的头,华容侧身避开。
李宝樱怔愣了一瞬,尴尬收回手,问道:“早膳午膳都没吃,这会是不是饿了?”
“我不饿。”话音一落,肚子不争气地传来一阵长鸣,华容暗暗攥紧锦袍,舌尖抵着齿根,恨这副养尊处优的身子不争气,在李宝樱面前露了怯。
“饿了就说饿了,又不是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不好说的。寨子里你家妻主就是土皇帝,你把自己当皇夫,见人尽管使唤,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去做,你饿着肚子,旁人岂不非议我苛待夫郎?”
听了前半句,还以为匪首有点良心,没有坏透。听了后半句,原来是想维护自己的颜面……
华容表情冷漠:“饿死我岂不是更好,寨子里的小公子可都等着做你的夫郎呢,我死了你可以再娶。”
“大房、二房、三房……”
小夫郎越说越离谱,李宝樱打断他的话,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
华容:“……”
这女人脑子有病。
李宝樱不敢轻举妄动,忍住了不去碰他,自夸道:“爱慕你妻主的小公子确实多,没办法啊,谁让为妻长得这么好看。”
华容不着痕迹地翻白眼,修长的手指敷上胸口,恶心给她看。
不是匪首长相难看,而是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之人,自恋的姿态令人作呕。
被夫郎嫌弃了,李宝樱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难道我长得难看,不能吧?”
华容:“……”
李宝樱放下这个问题,大咧咧地笑道:“为妻的长相不重要,夫郎长得好看就行,就凭你这张脸,为妻也会好好疼你。”
华容最讨厌放浪的女人,对此嗤之以鼻,不愿与她多说只言片语,保持沉默。
李宝樱自觉无趣,敛起笑容继续说道:“若看不上厨子手艺,便自己做去吧,为妻公务缠身,就先走了。”
她布履潇洒地离开卧房。
华容数着平稳的脚步声,约摸匪首已经走远了,他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扉偷偷观察。
遥望匪首单薄的背影远去,华容放松紧绷的神经,呼出憋闷已久的浊气。
远处群山沐浴在阳光里,她看到青翠山林间迎风招展的旌旗,心头稍稍安定一些。
他告诉自己,你是大堰朝长帝卿,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公子,身后有百万雄兵作为后盾,不要轻易害怕那个目空一切的匪首。
关上木窗,他理了理衣襟,若无其事下楼走动。
那厢,李宝樱站在寨子里最高的瞭望塔上,手持望远镜观察敌营。
身旁,李芳苒尽职尽责地汇报情况:“我已集结寨中精锐把守要塞,只要朝廷大军敢动手,必让她们有去无回。”
“就三千人,还大军,也太抬举她们了。”李宝樱刚欲收回筒子,一抹熟悉的身影落入眼帘,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昨夜新娶的夫郎站在溪水边,抬脚往水里试探。
李宝樱看到千军万马似的,情绪激动,转身就跑。
李芳苒追上她的脚步,询问情况:“是对方动手了吗?”
“她们敢动手个屁,是老娘的压寨夫郎跑了。”李宝樱心急如焚,吩咐李芳苒:“快着点,随老娘去截人。”
李芳苒只觉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小郎为何要跑?难道小郎不相信李大当家有能力守住金银寨,适才逃命?!
来擒压寨夫郎的不止金银寨大当家,还有长老堂几位长老,几队人马从三面赶来,声势浩大。
华容迎风立于溪边,盯着脚下恶心的淤泥,锦靴伸出去又撤回来,反反复复多次,依然没有攒足迈出第一步的勇气。
宫中每一个角落皆是青砖铺地,负责洒扫的宫人三更掌灯,起床打扫宫闱,华容起来时,各处已是不染尘埃,脚下锦靴十七年不曾沾过一粒尘土,此时正在克服心里障碍。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你小子有种就别跑,站在那儿别动。”
三长老李朱玉性格温和,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办事效率极高,很快查出大当家的新婚夫郎不是寨中人,通知姊妹们前来缉拿。
李珠印暴躁地大吼:“你破坏大当家的婚事,还想跑,被老娘抓到,先打断你两条腿。”
喊叫声充斥耳际,华容回眸,危险俨然来临,越过泥泞的小河沟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他心一横,迈出第一步,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
心说,是自己太矫情了,这不也没事儿,他跑起来,急切想离开属于李宝樱的地盘。
水花溅湿了他的袍摆。
李宝樱跑到溪水边,声嘶力竭地大喊:“别再往前走了,危险。”
溪水那头埋伏着寨中精锐,有人擅自逃离,按照寨规,小夫郎很可能活不过今天。
对于匪首的警告,华容并未放在心上,趟过溪流,回头遥望情绪急躁的李宝樱,嘴角斜斜勾起。
李宝樱焦急地朝对岸指去,手指不住地颤抖。
一道寒光从余光里闪过,华容蓦然回首,十几名黑衣少女闯入他的视线。
为首的女子十五六岁年纪,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肩头扛着一柄沉重的大刀,气势张扬的眉眼带笑,咬着狗尾巴草道:“这是去哪儿?我们姊妹守寨,就没人能从我们手底下逃跑过。”
华容后退一小步,亮出自己的身份:“你们敢,我可是大当家的夫郎。”
“不对呀。”为首的少女面露狐疑,望着对面的小公子,“寨子里虽然有几千号人,但每个人老娘都见过,并且牢牢刻在脑子里,我瞧你面生得很。”
“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胆敢欺骗老娘,知道什么后果吗?”少女把大刀提到胸前,指尖轻轻拂过刀锋,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说道:“尸横五步。”
“拿下。”
为首少女一摆手,她身后的女子提刀上前,刀尖划过浅滩碎石,沙沙声有些可怖。
华容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身前,虽然眼前十几个小姑娘凶悍无比,可身后那些人更为可怖,尤其匪首李宝樱,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解决。
他在心中忖度一番,决定先解决掉眼前这些土匪婆,然后逃出去与大军汇合。
他撩起碍手碍脚的袍摆,掖进镶金嵌宝石的腰封,扎稳马步,摆好架势,狂妄道:“一起上吧。”
少女集体震惊。
白面小公子底气足得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