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送我的。”
溪瑾毫无办法,只好在心里默默哀求对方千万不要去寻医师,否则让他更为难堪。
“谁送你的?你竟然收别人的赠礼?!你是我……”
顿了顿,她又闷声道:“我可是你妹妹吧,我有权知晓是谁送你这香薰。”
竟敢送溪瑾这般挑逗人心的香薰!赵书玉越想越气,此人着实可恶,动机绝对不纯,要是让她知道是谁,非得将其大卸八块!
“我说错了,我胡乱买的,大小姐,还请小声些……”
周围还住着其他兽人,恐怕早已嗅到他的味道,而大小姐此刻却在自己房里,若是传扬出去,可怎样是好。
“快去上课,就要结业了,不要松懈。”
溪瑾强压下心底羞耻的欲念,小心翼翼的拢起小腹前的衣衫,起身将赵书玉向外推了出去,“这几日求您莫要再来,如果您是真心想让我快些好,就暂时不要见我。”
赵书玉茫然出门,正要嘱咐什么,身后的木门却“砰”地一声关上了。她推了推,见门纹丝不动,只好转身离去。
溪瑾死死抵住木门,咬着手背,强忍着喘息,屋内弥漫着浓郁的香气。没过多久,便有人前来敲门。
定是有人去通报了,雁氏匆匆赶来。见赵书玉已经离开,他虽松了口气,脸色却不大好看:“溪瑾,开门。”
溪瑾只得打开房门,身子斜依着门框瘫软在地,泼墨长发泻下,遮掩着潮红的脸颊:“主夫大人。”
“抑情丹,服下吧。辛苦你了。待家主为赵书玉寻好夫侍,你便可离去。”
“是。”
溪瑾长睫微颤,捻过丹药咽了下去。雁氏轻叹一声,将他扶起,安置在竹床上:“好生歇息吧。”
溪瑾的情动期,就这样悄然度过。而赵书玉转头便去询问过陈洛熙。对方自然懂得,笑嘻嘻道:“溪瑾情动期到了,你何不趁机将他收下?”
闻言,赵书玉摇头,她不愿意做这趁人之危的事。她相信有一天,溪瑾会心甘情愿的躺在她的床榻上,真正与她共享鱼水之欢。
又是一年除夕至,赵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内厨火气冲天的张罗着年夜饭。府里好生热闹,里外贴满了窗花,连破落角门都贴了福字。赵府祠堂里,紫檀供桌盖以明黄桌布,上供三牲祭品。雁氏正净手焚香,为赵家祈福祝祷。
“美人哥哥,你扶好了。”
赵书玉低头对着溪瑾道。
溪瑾抿唇,墨眸担忧的看着踩着木梯往树上挂灯笼的赵书玉:“还是我来吧,很危险。”
“怕什么,不是有你吗?”
赵书玉满不在乎踩上最后一个踏板,攀住横斜枝桠,把灯笼挂上了树梢。
待红纱灯笼在枝头悬稳,溪瑾轻轻笑了。这灯笼是昨夜烛下两人亲手所做,裁竹作骨、糊纸描绘,虽然不比外头卖的精巧,却也算他最后给自己留下的念想。
赵书玉挂罢灯笼,正欲踏梯而下,足下木阶传来细微碎裂声。这梯子年久少用,已经酥了。
“啊!”
赵书玉惊呼坠下,耳畔风啸,被溪瑾稳稳接入怀中。
“早告诉您了,让我来,您就是不听。”
溪瑾眸子染了几分薄怒,轻轻将她扶稳落地。赵书玉有些怔懵的抓住了他胸口处泻下来的墨发,顺滑如缎。
“……大小姐,松手。”
他早就不耐烦这累赘长发,无奈赵书玉偏不许他剪短,只准他修理毛燥的边缘。
“噢,干嘛,好凶。”
赵书玉松开手,小声道,“我也没想到会摔下来,你都不安慰我。”
“我知道,大小姐,就要过年了,可不能被吓到,溪瑾给您捋捋猫,吓不着,好不好。”
溪瑾收了木梯,随口温声安抚。这般哄孩童的法子他早已熟稔,赵书玉偏就吃这套,听了便也消了气。
“喂……我都十七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哄?”
“可是,溪瑾希望大小姐是长不大的孩子呢。”
溪瑾和着糯米胶,轻笑道,“贴完福字,您便该去用膳了,莫要让家主久候。”
“我不希望你把我当小孩子。”
“在我心里,大小姐就是。”
“算了,你自己贴吧,我要去吃饭了。”
赵书玉闷闷不乐的看着他,她不想让溪瑾把她当稚女看待。
待她转身离去,溪瑾便停了手中动作。他的墨眸凝着那抹远去的绯红身影,久久未移。直至石臼里的糯米胶渐渐凝出白霜,才缓缓收回目光。
“溪瑾,主夫大人喊你一起用年夜饭。”
刚贴好福字,周管家气喘吁吁从远处奔来,袍角带起满地碎红。
闻言,溪瑾抿了抿唇,眼底掠过一丝释然。是啊,相处这么久,应该一起吃顿散伙饭。待明日拂晓,他便要踏上南下之路,此去山长水远,悲莫悲兮生别离,从此他与赵书玉不复相见。
“容我换身衣物。”
溪瑾轻轻道。他回屋褪去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换了一袭淡色素袍。他不想给赵书玉留下的印象永远是身着粗麻仆役装的自己,总要留几分体面才好。
家宴设在临水榭亭,赵书玉本还因先前的事有些别扭,待看见换了装束的溪瑾,眸光霎时亮了。她快步上前拉住他左右打量,忽而蹙眉摇头:“溪瑾,这也不配你,明天我给你扯新绸缎,以后你的衣服都由我亲自做。”
感受到赵盛安与雁氏盯着他们的目光,溪瑾只得微微错身,语气轻淡:“大小姐的好意,溪瑾心领了,只是溪瑾身份低微,不配穿那些绫罗绸缎。”
赵书玉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没什么,”溪瑾垂眸掩去眸中情绪,“大小姐请。”
酒宴上,赵书玉一直忙着给溪瑾布菜,转眼间白瓷碗已堆得如小山般高:”溪瑾,你太瘦了,多吃些。”
赵书玉有些担忧的看着溪瑾,她看出这几日溪瑾消瘦了,而且似乎有什么心事,终日郁郁寡欢。
赵盛安握着食箸,见菜都被夹走大半,气道:“赵书玉,要是不够吃,让内厨再给你单独炒八个菜?”
赵书玉头也没抬,转而对管家道:“不用了,这些够溪瑾吃了。管家,去热一下虫草花胶汤,有些凉了,溪瑾喝了不舒服。”
赵盛安:“……”
雁氏偷眼觑着妻主,轻声劝道:“书玉,菜混作一堆便失了滋味,由着溪瑾自个儿夹罢。”
“才不要,溪瑾腼腆,根本不好意思夹菜。”
赵书玉理直气壮的抬头反驳,这才注意到母父两人面前的菜肴几乎被自己一扫而空的拨到了溪瑾碗里。
“……”
她讪讪挠头,赔笑道:“哈哈,母亲大人,要不我让人再给您做份红烧狮子头?”
“难为你了,还能记得为母。”
赵盛安放下食箸,一拢袖子起身,“走了,雁氏,容他二人自处。”
说罢,她意味深长的睇了眼溪瑾,又嗔怪的瞪了下赵书玉,转身离去。
“我好像惹母亲生气了……”
赵书玉有些沮丧。但瞥见身旁溪瑾美眸含笑,也跟着弯起眉眼,“无妨,只要溪瑾好好的,我会努力讨好母亲的。”
“大小姐能与家主和睦,便是溪瑾心中所盼。”
溪瑾轻轻说道,深深凝望着她,将她眉眼细细描摹进心底。
用过晚膳,溪瑾将赵书玉送回东厢房,目送她推门入内,又伫立她的檐下良久,才黯然转身离去。
赵书玉的夫侍人选,家主已敲定,对方是三品盐运使幼子荀安。家主偏爱溪瑾的书法,一定要由他亲手撰写赵书玉与荀安的订婚书。那天他失神的按着两份朱红洒金婚纸,为了克制颤抖的手,一笔一划写了很久。等最后一笔落下,泪已泣尽。
订婚书给出当夜,溪瑾化蛇潜至荀府,攀在树上。他看见荀安端坐厢房内,借着烛光凝神阅览订婚书,指尖轻抚着二人并列的名字。而对方温柔羞涩的模样,深深刺痛了溪瑾的双眸。
“今赵府书玉与荀门荀安,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今岁腊梅初绽,待来春桃夭之时,再行纳征请期之礼。谨以此书,定百年之约,盼红烛高照日,共赴锦帐盟。”
他离开荀府,实在忍不了心头绞痛,踉跄着摔跪在雪地里,哭的泣不成声。凄厉的寒风卷着残雪掠过他单薄的身体,却压不住他喉间痛苦的哽咽。
是啊,那清风朗月般的世家公子,才配得上她眸中繁星。那些心颤的情话,永远的诺言,原该属于荀安所有。那夜他恸哭至身躯僵痹,指尖抠入冻硬的泥土,泪水与残雪交融,落得满地湿痕。
溪瑾已在赵府待了两年有余,如今终得调动,领了文书便要南下去往浦城。这是家主亲自为他选的去处,只需一年无错,便能接替年迈的鹿掌柜。
而赵书玉,学业精进、性情沉稳,课余在各分店历练近一年,连赵盛安都终于对她点头认可,称其已有未来家主之风。
如此,他就可以放心离开了,开始新的生活。
溪瑾望着文书,心里却越来越觉得酸涩。他自嘲地勾唇,终究是脱不了官伎的血脉,性子天生便是这般无情又多情。
夜色沉酽,月色细细碎碎的洒在窗外的树枝上。入冬后,即使点着火盆,溪瑾的房间也很难暖起来。
他摩挲着手里的纸,阖眸压下心底悸痛,起身准备休息。
“吱呀”
一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他以为是风,拿起板凳准备抵住。
“溪瑾。”
他微怔,看到从门缝露出的小脸。
“大小姐?”
他眸光一颤,看到她,唇边已漾起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嗯,让我进去,外面很冷。”
他伸手去接她肩头的狐裘大氅,却在空荡的屋内寻不到挂处。
“不用挂,扔床上。”
赵书玉跺着脚进门,大氅滑落处,他才望见她怀中的琵琶。
睫毛骤然垂落,他嗓音发涩:"大小姐,我说过......"
"不用你弹。" 她打断他,将琵琶横置膝头,粉氅被压出柔和的褶子,"我学了《宫悲秋月》,弹与你听。"
她摆好起势,似有大师之范。
可就是有大师之范,她去请教了学堂的雅雅学姐,对方曾经夺过古乐大赛琵琶组头名。
半载之久,只练这一曲。
溪瑾坐在对面矮凳上,听弦乐如流水般缠绕指尖,时而清越,时而悠婉,曲调明亮轻远。最后漂亮的摇弦收尾,这一遍发挥的好极了,一点错误都没有。
赵书玉得意的看着溪瑾,似有无形的尾巴在晃动:“怎么样,好听吗?”
这曲子指法及其繁复,让她学的十分吃力。但她咬牙坚持住了,也一定要练得炉火纯青,雅雅学姐也说还不错。她要让溪瑾知道,这不是勾栏瓦舍里的靡靡之音,是世家贵女案头研磨的雅艺,是值得他驻足聆听的她的真心。
“……”
溪瑾垂眸,没有说话,细密的睫羽掩藏着眼底笑意。
“说话,怎么样,是不是贫瘠的词汇难以形容本小姐的高技?”
溪瑾再也忍不住了,若非顾及对方是他的心上人,险些抚掌笑出声。他笑意吟吟的走到赵书玉面前,在她盛满期待的眸光里,他俯身刮了对方鼻尖,调笑道:“大小姐是怎的把这首悲曲弹的这般活泼,可否教教溪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