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也太恐怖了,我不钓了。”
赵书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当陪陪我,好吗?求您。”
溪瑾轻柔道。他把带来的布铺展在青草地间,点了熏香,自己先坐上去,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身侧空位,抬眸凝视着她。
在他温柔的墨眸里,赵书玉失魂般缓缓坐下,看了对方好一会儿,又慌忙别开视线。见她这样,溪瑾了然一笑,倾身近前:“您早前不是已经亲过我了么,如今怎么反而害羞得不敢看我了?”
赵书玉惊的跳起来,口齿不清语无伦次:“我我我,对不起,我……”
“没关系,大小姐。”
看着她,溪瑾难得有了一丝欲念。如果对方是赵书玉,此刻的他真的很愿意与对方放肆一次,“过来坐。”
赵书玉愣愣的重新坐回去,看着对方漂亮的容颜慢慢贴近自己,薄凉的唇试探着,轻吻了她。
这一吻,浅尝辄止。
然后,溪瑾不再愿意赵书玉靠近,这让她气急败坏:“你,你也不能就这样结束了啊?”
“嗯?大小姐,您是君女,不能太随心所欲。”
“哈哈,是吗,我是君女?那好吧。”
赵书玉干笑两声,勉强高兴起来。然后咬着溪瑾带来的茶点,等鱼上钩。
从晨光微熹,等到暮色四合。赵书玉笑道:“溪瑾,你根本不会钓鱼嘛,一条鱼都没有钓到。”
溪瑾笑了,他当然知道钓不到鱼。因为,他早在抛竿前,就悄悄褪下了弯钩。
上辈子犯下的罪孽,根本不配被钓鱼人度化。
他也如此。
“该回去了,大小姐。”
溪瑾收好包裹,伸手牵住了赵书玉的手。
将死之人,难免有了不该有的贪心。回赵府的这段路,溪瑾真希望能再长一些,所以走的格外缓慢。
即将行至赵府,溪瑾才松开手。他最后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轻声道:"赵书玉,日后做事需得三思而后行,不要毛毛躁躁,不要一味固执,不要不撞南墙不回头。”
赵书玉瞪大眼睛:“哪来这么多的不要?而且,你放肆,竟敢直呼本小姐全名!”
溪瑾垂眸笑了,放肆?若是让她知晓过去的自己,一句“放肆”,还真是小瞧了他。
“溪瑾,主夫大人唤你。大小姐,您的晚膳已备在东厢房,请。”
雁氏身侧的侍女冷冷道。
赵书玉不喜欢她,没有搭理,拉着溪瑾就要走,却被溪瑾挣脱了。
他猜到今天的事已被雁氏知晓。不过也好,再挨最后一次打,这样所有人心里都能畅快。
堂内,雁氏已气的说不出话,浑身发颤。两人竟然拉着手招摇过市,要是传出去,赵书玉怎么好娶世族公子?!
他怒不可遏的扬手砸碎了玉盏,气势汹汹走到溪瑾面前:“起来。”
溪瑾本来伏跪在地,方便挨鞭笞。闻言正要起身,雁氏已撩起衣袍,运足真气一脚猛踹向他的左肩。溪瑾狠狠扑倒在地,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痛苦地蜷缩着身体,面色惨白,喉咙里翻涌的腥甜被生生咽了回去。这一脚偏了寸许,踹中了他的心脉。
“取戒鞭来!”雁氏眼中怒意翻涌,“不知廉耻,竟敢勾引自家小姐!”平日里端雅持重的雁氏,却是个自幼习武的。他接过戒鞭狠狠抽下去,刹那间血花飞溅。
灼烧般的剧痛,使溪瑾浑身剧烈颤抖。他死咬下唇,试图压下撕裂般的痛楚,却仍是控制不住地溢出声音,落在雁氏耳中却成了不堪入耳的浪声。
雁氏冷笑着扔掉鞭子,示意丫鬟去取钉板。今天势必让这狐媚子尝尽家法的厉害,明白并非所有女子都可随意惦记,尤其是他的女儿。
“您要做什么!”
赵书玉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于是抛下食箸往外跑,却被侍女拦了下来。她转身从妆奁中抽出银簪,抵住脖颈以死相逼,终于闯到正堂见到了已经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溪瑾。
赵书玉慌忙扑到溪瑾身上,想要扶起他。溪瑾被挪动,猛地咳出一口鲜血,眼睫颤抖,昏死过去。
“您一定要闹出人命,才能放过我们吗!?”
赵书玉红着眼眶,愤恨握着簪子,“既然如此,我便把这条命还给您,也好遂了您的心意!”
说罢,便要往自己脖颈刺去。
“拦住她!”
雁氏惊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阻拦。侍女眼疾手快打落银簪,将赵书玉推搡到他怀中。
“好,从今天开始,我绝食,您就亲眼看着我饿死在您面前。”
赵书玉愤恨的盯着把她抱在怀里,心疼到落泪的父亲。绝食这一招,也只能在深爱着自己的人身上好用。
雁氏抹去落在赵书玉脸上的泪水:“别吓为父,我也是迫不得已。书玉,你必须舍弃掉溪瑾,迎娶一位真正适合赵家的夫侍。”
“我们赵家,不过商贾,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娶世族公子?其他怎样都行,只有这一条,我的正夫之位,必须是溪瑾。”
赵书玉斩钉截铁,下定了娶不到溪瑾就这样饿死的决心。
“孩子,你不懂这京城规矩……若家中无官身傍靠,赵氏如何能从商贾跻身?”
“原来在母父眼中,赵氏门楣的兴衰竟要仰仗夫侍的家世背景?”她忽而大笑起来,“那算什么本事!我赵书玉只靠自己,一样可以撑起赵家!”
赵书玉挣脱开父亲,倔强的拾起银簪,坐在溪瑾身边,“父亲若容不下溪瑾,便是容不下我。我意已决,这就离开赵家,请您把溪瑾身契给我!”
见赵书玉软硬不吃,雁氏也狠下心,抓着她的肩膀,怒道:“你想都别想,赵书玉,我什么都可以依着你,只有这一条。”
“您竟敢说什么都依我?”
赵书玉怒极反笑,“我从记事起,便困在这四方天井里。除了去书塾便是在铺子里打算盘、记掌故!交哪个朋友、读哪本书,甚至想养只狸奴都要被您苛责!如今您倒说‘什么都依’?!”
赵书玉咬着唇,强忍泪水,“那好,我也一样,这辈子别事皆可由您做主,唯独溪瑾,我绝不退让。”
“你!逆女!”
雁氏生气推开她,却借机夺下赵书玉的银簪:“把她关起来,哪也不许她去!”
“雁氏,胡闹什么。”
赵盛安回来了,蹲下身查看着溪瑾的伤势,蹙眉道,“下手怎如此不知轻重?若闹出人命,赵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赵书玉嗤笑,翻来覆去,溪瑾的命,甚至不如名声重要。
雁氏见她来了,跪地闷声道:“妻主,我……对不起。”
赵盛安望着赵书玉眼中毫不隐藏的恨意,有些恍惚,她已经多久没有看到女儿如此叛逆不羁?可眼下这烂摊子,终究是要尽快了结才行。
“书玉,既然你还不愿意娶亲,为母也不为难你,让溪瑾继续跟着你吧。”
雁氏愣了,半晌颤声道:“妻主,您在说什么?您真的要放任不管吗?”
赵盛安欺身扶起他,附耳道:“我会亲自去挑选女婿,保证让书玉满意,眼下先过了这一关,别让孩子记恨我们。”
雁氏了然点头,俯身想安慰女儿,却被她猛的推开:“别碰我,我讨厌您!”
在赵书玉充满敌意的眼眸里,雁氏只得服软:“我亲自救他,定能痊愈,可好?"
“我不信您了,我要自己给他找医师!”
赵盛安拉住情绪暴躁要强行带走溪瑾的赵书玉:“他受了重伤,普通医师无法根治,拖久了会落下病根子。为母保证,你的父亲不敢再伤他。”
雁氏应和着,小心接近着溪瑾,见赵书玉没有阻拦,迅速查看了他的伤,这才发现那一脚竟偏中了心脉。他慌忙吩咐仆从:"快,轻些抬去他房中!"
又立刻起身,歉意的看着赵书玉:“孩子,我会尽力治好他,现在,回你的房间吃饭去,好不好。”
赵书玉倔强道:“他一天不好,我一天不吃,就这样。”
于是雁氏只好日夜守护在溪瑾榻边,不停输送着真气给他疗伤。
到了第四天日入时分,只喝水保命的赵书玉,终于等来了溪瑾苏醒的好消息。她赶紧拿起点心狼吞虎咽,着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雁氏看着醒后神色灰败、面露绝望的溪瑾,轻声道歉:“你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后续你的支出,赵府照单全收,算对你的补偿。”
他等着溪瑾回应,对方却只垂眸不语,良久无言。雁氏因连日守着,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在撑着桌子起身时,却不慎撞翻了床边抽屉。
一柄眼熟的怀刀滚落出来,刀鞘旁压着的素笺,纸端赫然写着“遗书”二字。
周遭霎时静得落针可闻。雁氏弯腰捡起那张纸,粗略看去,惊的捂住唇。他颤抖着看向溪瑾,对方亦默默看着他:“请您别告诉大小姐。”
他瞟着那把刀,“留给我好吗?我保证今夜死掉,绝对不给您们添麻烦。”
雁氏攥紧了刀,悄悄把遗书攥作一团藏在袖口里。
“你不能死。”雁氏声音发颤,“书玉为你绝食四日,我岂能让她出事?”
溪瑾闻言,睫羽剧烈颤抖,悲怆抬眸:“那您要我如何?”
他原以为自己能过上普通的日子,哪怕清贫也好,食不果腹也罢,结果到底还是毁在了自己这张脸上。
忽的,他嘴角勾起诡异笑意:“不如您毁了我的脸吧,这样您就不用担心大小姐会被我狐媚了。”
对啊,他早就应该想到,其实他只需要从脸上划下一刀,便再也不用以色侍人。
雁氏连连后退,借着微弱烛光,他盯着对方的脸,颤声道:“千万不要做任何傻事,就当是为了书玉……我可以说服家主,让书玉娶你做侧夫。”
这般神情,雁氏曾在濒死的俘虏脸上见过。当年那位桀骜不驯的草原猛将,临终前便是挂着这般讥讽又诡异的笑,如诅咒般烙入人心。
“不用了。”
溪瑾无动于衷,“她快过来了,还请您藏好怀刀。”
雁氏连忙把刀纳入袖子里,准备找个时机再拿给赵书玉:“你好生养病,不要再寻死觅活。”
他开门时,却见赵书玉正扒着门缝偷听,冷不防跌进他怀中:“书玉,还在生父亲的气?”
赵书玉瓮声瓮气的:“只要您不为难溪瑾,我就不生气。”
“好吧,我们不会为难溪瑾了……”
看着兴高采烈的赵书玉,雁氏还是多嘴道,“也别太高兴,我们不会同意你娶他做正夫。”
“父亲!”
见赵书玉又生气了,溪瑾闷声笑了:“大小姐,我以为您是来看我的,原是特意来找主夫大人吵架的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书玉眼睛一亮:“美人哥哥,你可好些了?”
雁氏无奈推开门,望着满天星宿,默念清心咒。
溪瑾默默盘算着,到底要怎样才能把赵书玉从这段扭曲的关系里解救出去。他听着一遍又一遍的“美人哥哥”,笑着轻轻牵住了她的手:“您若不嫌弃,那就把我当作您的哥哥,仅限于此,好不好。”
溪瑾好累,从来没这么累过。他好后悔因为贪恋自由,允了那人赎下他的身契,却又因意见不合而变成仇人。他捅了对方一刀,而对方亦把他的身契转卖给了人贩子。
他仍然清晰记得对方俯下身,掐着他的下巴,低沉的嗓音裹着冷笑:“你以为当下就是绝境?你且看着,这世上还有更不堪的境地在等着你。”
真被那个死算命的说中了。现在这般,他还不如被轮了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