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她身后的窗子打进来,叫人只能看见她的剪影。
一朵硕大的牡丹簪在头上,开得正好,竟不突兀,艳丽生动如牡丹也配沦为她的陪衬。
隐隐传来一阵明媚的瓜果的香,不浓,却有些发腻,李娇闻了有些晕。
花香与果香,就这般在看不见的暗处,试探,交锋,发酵。
醉人得很。
半晌,她终于悠悠开口道:“本宫竟不知,你还与霍氏的人有交情?”
原来是为了这个。
李娇在装傻方面可谓是熟能生巧。
只见她抬头,看了眼屏风后的身影,又歪歪脑袋,眼睛眨巴眨吧。
一套丝滑的小连招后,她无辜道:“回殿下,臣女听不明白。”
姚月默默欣赏着她的表演,摇着宫扇,笑眯眯开口道:“难怪提议让霍家的去送亲,这是连本宫都给你当了刀啊……”
李娇暗道一声不妙。
玩脱了。
这回,好像真生气了。
她抬手叫人撤走屏风。
走上前,她俯身捏了捏李娇的耳垂,在李娇另一侧耳畔缱绻道:“你同本宫讲讲,玩弄了本宫,感觉爽吗?”
李娇僵在原地,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
温热的气息打在脖颈间,李娇面上不显,却不自觉地向一旁偏了偏。
好痒。
见李娇没什么反应,她用手背轻蹭李娇的脸颊,而后拍了两下,发出脆嫩的响。
她继续问道:“说吧,你打算怎么补偿本宫?”
李娇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姚月,以头抢地,严肃道:“但凭殿下吩咐。”
姚月看着她视死如归的样子,兴致缺缺地摇摇头,回榻上靠着,闭目养神。
二人一时间都没有动作。
良久,姚月轻哼一声:“啧,木头。无趣。”
她起身,手撑在榻上,看着李娇,终于认真起来:“本宫要你,入国子监,查一件事。”
国子监?
李娇对它还有些印象——一个只准男的入学的最高学府。
李娇觉得有些恶臭。
大月国绝不会剥夺男子受教育的机会。大月国的女子不怕男的读书。
这个地方的男的,又究竟在怕些什么呢?
是意识到自己的无知与无能了吗?
差劲。
李娇不自觉瘪瘪嘴。
走神间,只听姚月继续道:“本宫已向陛下请旨,今年,国子监会招收女学生。”
“本宫要你,以庶民的身份,入学。”
庶民?
就算李娇现在在太平观修行,但出观也不过是姚月一句话的事。
用庶民的身份,怕是因为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姚月,究竟要查什么,竟然这般谨慎?
还是那句话,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看不清的事,李娇不想参与。
“殿下,帝京的高门子弟,见过臣女的人不少。”
李娇仔细地在脑海中搜刮着合适的借口。
“那大多都是女眷,你怕什么?而且,这种‘抛头露面’的事,那群蠢货可不愿意。”
姚月冷哼一声,嘲讽道。
“可是……”李娇还想说些什么,刚张口就被打断。
“你也别拿有损名节这种话来糊弄我,你连季三都敢骟你会怕这个?”
是回绝,亦是威胁。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李娇心下一沉。
只怕连霍厌悲的事情,她也早就知道了。
只是突然需要这么个人,想起自己了,才找了这样的一个由头。
只是,为什么非得是我?
李娇总觉得不对劲。
“好了,不要再想着继续找借口。”
姚月笑眯眯地在李娇面前挥了挥手,李娇立即回神,努力压下心中的那种诡异的感觉。
她再次叩首,认命道:“臣女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看着她一脸不情愿地说出这句话,姚月笑得花枝乱颤。
以扇掩面,她笑里藏刀:“这回,你可要乖乖听本宫的话哦。”
摘下头上的花,簪在李娇耳畔,她温柔道:“不好用的刀,本宫可是会毁掉的。”
走出茶楼,李娇捏着手中的花,若有所思。
国子监,说不定还能顺便查查领军卫。
李娇可没忘记季三的话。
除了季氏,竟还有人想害李娇娇,还是这般下作的手段。
李娇娇啊……你身上,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呢?
“李娇娇——”
在大街上走着,李娇突然被人叫住。
回头——倒还忘了这么个人。
是左思。
“你怎么在这?”左思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上抱满了东西。
“你还记得我?”李娇觉得奇怪。
能不记得吗?
左思在心中默默吐槽——恐怕整个帝京都再找不出这般彪悍的娘子了。
“记得记得,李氏娘子,自然是记得呵呵呵。”他讪笑道。
“你在这作甚?”
“啊唷,快别提了!我这突然被我阿父塞进国子监了,出来买纸笔呗。”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只听他继续絮絮叨叨:
“你说这有我哥在,我去这国子监干啥啊?我阿父也真是的,莫名其妙,不过我这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我听说那国子监里……”
李娇微微愣神,没注意他后面讲的八卦。
又是国子监?
是巧合吗?
随意找了个理由打发了左思,李娇越想越觉得奇怪。
不管了,先回李氏看看阿妹吧。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撞了过来。
是个乞丐:“喂!你不长眼睛啊!”
张口,才发现是个女人。
怪可怜的。
没有理会她话语中的恶意,李娇打算去给她买几个包子。
走到一旁的摊前,一摸,这才发现钱袋丢了。
回头,刚刚那个乞丐已经跑得有几丈远了。
李娇拔腿就追。
“啊——”一个巷口,李娇一把将她掀在地上。
这些天昼夜不歇的锻炼初见成效。
她破口大骂:“你个闺阁娘子怎么劲这老大!泼妇!匪婆娘!”
李娇只是歪歪头,不觉得这个词是在骂人——女子就该泼辣有匪气。
放开她的衣领,李娇问道:“为什么偷我东西?”
那女人轻笑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很荒谬的东西:“还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口饭吃!你们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她躺在地上,一脸无所谓:“钱袋子里的钱已经被我买成肉吃进肚子里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着办——”
话还没说完,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李娇。
李娇抬手挡开,手臂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淋淋的。
夺过匕首,李娇抬腿攻击她下盘,而后反手扣住她。
匕首抵在她脖子上,带着新鲜的热腾腾的血。
一气呵成。
她又笑了,不同于方才收敛的轻笑,她笑得很大声,很用力,整具身躯都在剧烈地起伏。
她整个人很薄,瘦而干枯,像是一把稻草。以至于就连笑声也显得干瘪,像是一堆枯草在哗啦作响。
让人分不清狂笑与尖叫。
“贱民偷了一个钱袋就会被处死,你们呢?你们偷了我的粮食,偷了我的家,现在又要偷走我的命!那你们呢!你们会永远锦衣玉食地活着!”
她突然变得很激动,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即将死去,发出最后的呐喊:“你们才是最穷凶极恶最不可饶恕的贼!”
李娇沉默。
她说得没错。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1】
这世道早就病了。
病入膏肓。
李娇轻轻放开她。
很轻很轻。
“你走吧。我不杀你。”
女人愣了一下,笑着看向李娇。
像一头饥饿的贪婪的母狼。
“你不杀我?你以为宽恕了我?哈哈哈哈那你又凭什么觉得——”
“我会放过你!”
她话锋一转,死死掐住李娇的脖子,二人一起倒在地上。
她疯了一般地掐住李娇,枯瘦的手臂迸发出惊人的力气。
“伤心吗?绝望吗?不可思议吗?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哈哈哈哈,恩将仇报,是这么说的吧哈哈哈哈——人饿极了,可是会吃人的!”
李娇的脸慢慢涨红,可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带着一丝她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悲悯。
女人看着她,渐渐又不笑了。
啧,没意思。
女人突然放开了她。
“滚吧!小菩萨。老娘没心情了。”
不知为何,那女人觉得有点恶心。
想吐。
李娇没有动。
“跟我走吧,我们偷了你的东西,我还给你。”
李娇朝她伸手。
“不是,你有病吧?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应该跪下来感谢你的施舍?凭什么你让老娘跟你走老娘就……”
李娇口有些干,不想再和她吵了。
起身,一把将她掀翻在地,方才的刀就架在她脖子上:“不走,我就杀了你。”
那女人讪笑两声,带着些讨好:“早说嘛,我跟你走,跟你走。”
这究竟是谁家养出的女娘!
【1】《庄子·胠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