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如同破碎玻璃崩溃成了光影斑驳的无数块,一只凶猛的大黑狗在万千叠嶂中闯入了这座诡谲血腥的圣殿,爽朗而肆意:“章章,我来接你啦。”
路西菲尔茫然地抬起头,眼前景象变幻,它所留恋熟悉的一切瞬间如泡影般褪去,它再度回到了湿冷沉重的现实,“这里……是哪里?”
它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那个叫雪的小女孩,去哪里了?
大黑狗被问倒了,它和身后的小弟们嘀嘀咕咕了一下,才老神在在道:“这里是最接近船底的甲板下三层。”
光明几乎被吞噬,伸手近乎黑暗,虚无的流放地就在脚下。
过了一会后,章章好似才有了真实感,所以……那只是它臆想的幻觉么?就连那个就叫雪的陌生女孩也是。
想到这里,章章眼眸低垂,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你真的是吓死我了,我都以为你死了。”大黑狗不高兴地撞了它一下,天知道它当时哭了多少鼻子,不仅章章死了,还把宁猪猪她们弄丢了,真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暴打那些不长眼挑衅它的怪物们。
章章这时候才想起来了之前为了给宁猪猪她们照亮前路燃烧了圣魂,它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完好无缺的身体,不禁站起来走了两步,连它都惊了,结结巴巴道:“我……没死?”
烧成灰了还没死,它这么难杀的吗?
“咕。”布偶蘑菇冷清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脸蛋上痒痒的触感。一瞬间,它好似被拉回到了那个浮动着细碎光斑的圣殿连廊下,在暖阳的午后,雪握着一束花蹭了蹭它的脸庞。
但是不是,那不是花,而是一根白色的羽翼。
——是它的灵烬。
小猪崽偏过头,目光顺着羽翼望向了握着灵烬的布偶蘑菇,满脸震惊:“你怎么有这个的?”
怪不得它没挂,原来是靠着灵烬又秽土转生了。
但是它记得它在奥比罗维的旧日遗响下就把灵烬弄丢了,当时焦急地找了几圈也没找到,没想到竟然在布偶蘑菇的手上!
“咕。”布偶蘑菇歪歪头,豆豆眼无辜。
——捡到的。
答案极其敷衍。
小猪崽一时语塞,眯起眼睛真想好好拷问这只有鬼的布偶,圆滚滚的身体就被大黑狗给蹭歪了。
呆毛显然没想这么多,它着急地用脑袋推推章章:“既然你没事,咱们赶紧把宁猪猪她们捞出来!”
它可是带着组织的任务来的!
正事要紧,小猪崽立马收敛了神色,气息立马变得沉稳可靠:“我要怎么做?”
“好像是说什么圣、圣光指引,可能是她们在的地方太暗了,需要光来指引方向吧,比如启明星什么的。”大黑狗眼神清澈得像是个没经历过毒打的小萌新。
章章摇摇头,“不,光这么简单的东西,宁猪猪那个怪物不可能弄不出来。”
它的圣光确实是为信徒指引迷途的光,但是前提是对方是将身心都奉献给它的虔诚信徒,宁清风那家伙……根本不屑于归顺信服任何存在。
想到这里,它突然顿了一下,眼眸幽深,“有一点你说对了,启明星的存在,能够引领黑暗中的迷途者,带领它们走向黎明。但不是作为光,而是——”
“锚点。”
聒噪的初八离开太久了,以至于它完全忘记了,它所寄居的这具猪崽容器——
是怪物的触手。
*
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中,宁清风她们就如同被困在透明玻璃罐中的蚂蚁,在这片空间中,无论如何伸长触须,足迹遍布整个透明罐,也无法触碰到明明尽在眼前的出路和自由。
但是如果在外面的世界有一个怪物对应的锚点,就完全不一样了。
锚点,是未知与已知,现实与非现实的连接点。
它的出现,往往伴随着——神明降临。
“全知全能的小蘑菇之神啊,我以此不可名状的恩赐之躯为锚点……”虔诚的祷告之声在宁清风耳边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地响起,“请求您的触须穿透时空的裂隙,无视凡尘的桎梏,感应我微弱的召唤,撕裂虚无,降临此地!”
墨发怪物的意识好似脱离了躯壳,逐渐往上升腾,宇宙万象都在不停地变得渺小,直至祂以俯瞰的姿态,凝视着这玩具一般的世间。
一个极其微弱、几近熄灭的黑光如同残烛般闪烁,祂的视线,落在了那处。
找到了。
一瞬间,祂就落回到了现实。
流放地,宁清风缓缓睁开了漆黑的眼眸,似乎穿透虚无看向了身旁的小蘑菇:“你确定,要离开这里吗?”
如同她当初问他地下室一般。
踏出蜗壳,直面惨淡的现实,需要无上的勇气。
路生白不明白宁猪猪为什么这么问,他有些不安,他说不上来原因,就感觉宁猪猪有点奇怪,有点陌生。
她好似更加杂糅、不纯粹了。
但是刚刚走完的短暂而刻骨铭心的一生,让他下意识地依赖依恋这个爱人。
他略微胆怯地抓上了她冰凉的手,点了点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墨发怪物动作微顿,神色似乎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生疏地回握,将那温热的小手牢牢地握在掌心。
“走吧。”
她轻声道。
深空的锚点如同黑耀的启明星,引领着迷途者走向归途。
黑色的光芒乍现,宛如一个时空之门,逐渐吞没了她们一行人的身影。
路生白握紧了宁猪猪的手,亦趋亦步地跟着前方的修长身影,就在他即将踏出视界之时,身后的虚无之地传来了悲凉的哀寂声,如歌如泣。
有人在哭……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没有了虚无对视线的剥夺,这一次,他终于窥见了流放地的真正样貌。
那是一团不可名状的怪物,它在蠕动着、挣扎着、哭泣着。
所谓的无边无际的虚无,不过是一方狭小的、走两步就能触及边缘的船舱。
它里面堪堪容纳的怪物仿佛是一团溃烂的漆黑面团,鼓鼓囊囊,杂糅了无数碎裂的残骸和扭曲的肢体,在上面,他看到了无数悲从心来的熟悉之物。
牛蜜蜂的羽翼、向阳花的花瓣、听风鸟的长喙、小狗陀的肋骨……
它们,全都已经化作了虚无,只留扭曲的执念还残存在这被人遗忘的船舱之中。
咸菜干,已经是流放地最后一个失乡者,所以它永远也找不到伙伴。
“这里,是‘失乡病’最严重存在的流放地,是心灵的空档处。不想被吞噬的话,就要遵守规则。第一,不能独处,离群会被吞噬。第二,不能失声,沉默会让你忘却存在,与现实解体。第三,非自愿触碰,是禁止的……”
路生白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咸菜干当初所说的规则,喃喃道:“猪猪,我终于知道你所说的规则矛盾是什么意思了。”
宁清风垂眸望着怪物,声音清冷:“这些规则,不是流放地给失乡者定的,而是寄存体——给自己定下的。”
它承载了流放地所有失乡者的执念,寂寞啃噬它的心脏,孤独淹没它的心灵,痛苦让它哭泣哀嚎,而善良,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第三条规则,是它为自己定下的。
禁止非自愿触碰。
它在这个昏暗无光的船舱之中,看着失乡者如同浮萍般不停地行走呼喊,它却不能发声、不能回应、甚至不能触碰。
因为接触,就意味着又一个失乡者的死亡。
孤独是一种什么样的形态呢。
如果失乡者是永无停歇的漂泊,那寄存体,就是永无回应的失语。
宁猪猪和小蘑菇带走了流放地最后一只失乡者,这只扭曲的执念之体,在承载了无数时光的失语后,终于得以不再压抑、放声悲泣。
“呜呜呜——”
如怨如诉,哀戚如歌。
路生白握紧了宁猪猪的手,眉眼中有着化不开的难过。
墨发怪物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松开了他的手。
路生白略微吃惊地回过头:“猪猪?”
“去吧。”
小蘑菇想做的话,就去做吧。
路生白闻言眼眸微睁,心里泛起了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涟漪。
“你真好。”他低声道。
随后他转过身,坚定地朝着那个不可名状的寄存体走过去,朝它伸出了手:“你的哭声,我听到了。”
“谢谢你。”
在之前视线相交他和宁猪猪一起坠入执念深源的那一刹那,其实他和寄存体就已经彼此接触了,他经历了它们漫长而痛苦的一生,也感受到了那来自灵魂深处对于救赎的渴望。
他们是它们唯一饮鸩止渴的救命稻草。
但在最后,它们却放弃了沉沦,选择了留在原地,送出美好的祝福,微笑着目送她们离开。
如此简单,如此真挚。
寄存体放过了他们一次,所以,他也想救它一次。
墨发少年弯下腰,将手递了过去,脸上扬起了温和而灿烂的笑容:“尊敬的旅客,猪猪船长和小蘑菇的安乡号即将扬帆启航。”
“现在诚邀你登船,与我们一同踏上——归乡之旅。”
正在努力地调整心态重拾码字的过程中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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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第 1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