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语气平淡,让沈陈氏很是诧异,但目光看着沈虞,示意她开口。
“父亲早就去世,如今哥哥也去了,就算我恢复女装,拿着父亲留下足够我们安度余生的家产,但我们母女都是弱质女流,只怕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这些事情,沈陈氏是早就知晓了,虽然安慰着女儿一切有她,叫沈虞不必担心,但是真的不用担心吗?
现在沈虞直接说出来,沈陈氏根本无法回答。
沈陈氏沉默了许久,她才颤抖着嘴唇说着:“我们重返宣州府就是了,没人知道的。”
宣州府,就是沈新知发迹的地方,沈陈氏在哪里生活了十多年,自然也熟悉一些。
但是这个答案,沈虞不满意,她缓缓地摇摇头。
沈陈氏不解女儿的意思,她看向沈虞,却见沈虞眼神一片清明,对于这个问题,似乎早就决断。
“小鱼儿不愿?这是为何?”
她当然不愿,就算有沈父的遗产,不愁吃穿,但是还有更大的问题。
她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受人掌控,成为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古代女子。
“就算宣州府是熟悉的环境,母亲一个寡妇,带着幼女,真的就能生存下去吗?若是遇上些不怀好意之人,受了欺负,哭都没地儿哭去。两个弱女子,不管去到哪里,都是生存不易的。”
不往这方面想,但是不得不想。毕竟这个时代,女子受了欺负,报官只会受人非议。
沈陈氏再次沉默许久,这才问道:“那小鱼儿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这个想法太大胆,她怕沈陈氏不答应,但是必须要她答应。
深呼吸一口,她缓缓说道。
“现在沈家知道,周围的街坊邻里都知道,沈家死了一个人,这个就是妹妹沈虞。而活着的,是哥哥沈辞。”
这番话说的不算模糊,沈陈氏隐隐有些猜测沈虞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是又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的,毕竟这个想法太过大胆。
颤抖的声音询问:“你还想干什么?”
“母亲。”沈虞正色道:“为了我们以后能安稳的生活,去世的人,只能是沈虞,而活着的人,是沈辞。我不能恢复身份。”
沈虞一字一句说完,落在沈陈氏耳里,犹如晴天霹雳。
她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女儿这是想要继续顶替哥哥沈辞的身份?
她震惊的眼神看着沈虞,不明白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会从乖巧懂事的女儿口中说出来。
本来今早看见沈虞穿着哥哥沈辞的衣服,就已经够让她震惊的了,却不想现在更让自己惊讶。
她不知道女儿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突然有些埋怨丈夫生前除了教导儿子识字,还教女儿识字这件事情。
身为女子,就该学学女戒,女红。
“万万不可以!”
沈陈氏大声拒绝。
“母亲知道你是太害怕,你放心,母亲会保护你的,马上收拾东西,我们就回宣州府。”
沈虞却退后了几步,语气冷静平缓。
“母亲真的觉得,我们想走就能走吗?若我恢复女儿身,二叔会拿我假扮哥哥一事说事,说我们欺骗沈家。到时候父亲遗留下来的财产还是没有儿子继承,那就会给叔侄继承。当年父亲去世的时候,沈家二叔已经来闹过一次了,幸而沈三叔调和。今早又专门来闹一次,但据我所知,现在沈三叔不在朔安县,若是让他们知道哥哥也去了,祖母又病了,这一次可没人会来帮我们了。所以您觉得,若我恢复身份之后,还能走得了吗?”
一连串的话说的沈陈氏哑口无言,但也不愿接受沈虞的计划,于是颤抖着嘴唇低声开口。
“……那也还有你祖母,虽然她生气你父亲离家多年,但是当年听闻你父亲病逝,也是病了一场。由此可见,她还是在意你父亲的。若她知道我们处境,定然不会让你二叔他们为难我们的。”
沈虞听闻,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摇摇头。
因为早些年沈新知分家后便离开朔安县,使得沈老夫人气急,还扬言和这个不孝子断绝关系。
但是三年前,沈家老夫人听闻长子沈新知去世,还是伤心过度,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母亲,因为今日的丧失,祖母又病了,就算她原谅父亲曾经的行为,到时候有心维护我们,若是知道其实死的是哥哥,还得知咱们欺骗她,岂不是更伤心,万一挺不过去了,又该怎么办?”
这番话成功的让沈陈氏闭嘴。
是啊,无人庇护她们母女,就是沈老夫人有心,可能也无力。
到时候亡夫的家产无人继承,虽然沈虞是后人,但毕竟是个女子,能得到的不多,到时候所有的东西,都会被沈家的叔侄拿去。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但是这些钱财,是她们母女安身立命的东西啊。
见沈陈氏不说话,沈虞继续道:“母亲,我与哥哥本就是龙凤胎,长得相似,我女扮男装不会被人发现的,毕竟这件事情太过惊世骇俗,谁会往这方面怀疑。”
沈陈氏沉默了,沈虞却不依不饶,继续补充。
“母亲,现在周围好多人都知道,沈虞已经死了,我们要离开,必然要去县衙开路引,可是这路引怎么开?用谁的身份?”
沈辞还是沈虞?
这个问题再次拦住了沈陈氏。
沈虞再次丢出问题:“大家都知道沈虞已死,那沈虞的身份名字自然要销户,我又如何恢复女儿身?”
这番话追文下来,沈陈氏直接白了脸。
她今日不揭穿沈虞的女儿身,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只想快些让儿子下葬,带着女儿离开。
但很明显,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母亲。”沈虞一手拍在沈陈氏肩膀上,脸上满是坚定的神色。
“若是让老宅的人知道,死的人是哥哥,那沈二叔会继续闹,说不定祖母会更受刺激,事情已经没有退路,你明白吗?”
沈陈氏看着眼前的女儿,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你若从此女扮男装,将来如何嫁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去和老宅那边儿说,这毕竟是家事,不会被官府插手,到时候有什么过错,也就老宅那边儿私下解决了,不会传出去,一切罪责我来承担。”
“母亲!”沈虞一把拉住沈陈氏,毕竟现在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成熟稳重,于是带着些许哭腔询问。
“若是母亲有意外,那我呢?你不管女儿的死活了吗?”
“……我想……你祖母应该会怜惜你的。”
“就算祖母怜惜,能护我几时?若她驾鹤西去,会不会有人说,都是因为今日的事情把她气死的。那我还能好过吗?到时候我无父无母,无人庇佑,加上今日我这般得罪二叔,说不定将来他会插手我的婚事,随便把我许配人家怎么办?岂不是让我痛苦一辈子。”
面对沈虞的问题,沈陈氏是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
沈虞见此,心中也有些不忍。
她只考虑着自己的顾虑,担心自己女儿身在这个时代的不容易,却忽略了眼前的妇人能不能接受自己这样超前的想法。说的话,似乎确实太狠些,让眼前的妇人有些接受不了。
于是沈虞语气软了几分:“母亲,今日一事,已经让女儿看清,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成为永远的避风港,只能自己强大。我以后以男儿身示人,虽然有诸多不便,但是没那么容易被欺负不是吗?”
沈陈氏见此,沉默了许久,最后,语气带着无限的疲惫,道:“……你……可都想好了?”
沈虞坚定的点头:“是,儿子都想好了,以后,我就是沈辞。”
末了,沈陈氏终究是叹了口气,把刚才拿出来的衣服重新放了回去。
“小鱼儿……辞哥儿是怎么想的?以后打算怎么办?”
既然孩子经此一遭,有女扮男装的想法,那就说明后面的时候也考虑好了,是以沈陈氏想听一听。
喊了沈虞多年的小名儿,也终究还是改口。
现在不开始习惯,万一以后喊漏了嘴怎么办?
见沈陈氏冷静下来,沈虞这才缓缓道:“既然我们不走了,那母亲还是把先前辞退的那个做饭婆子和两个丫鬟叫回来吧。”
沈陈氏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虽然你父亲留下富足的钱财,请的起下人,但你现在毕竟是女扮男装,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下人还是不请了,家里这些庶务,我也是能做的。”
沈虞想了想,也还是答应了。
随后,沈陈氏把沈虞的东西收拾完毕,该封的封,该烧的烧,既然“沈虞”已死,还留着太多的东西,生怕哪日引人怀疑。
是以从今日起,沈虞就住进了沈辞的房间。
虽是龙凤胎,模样相似,但这身高是没办法隐藏的,不过幸而沈辞还没有猛的长个子,所以和沈虞身高相差不大。
夜晚躺在床上,沈虞叹了口气,这第一关算是过了,她守住了沈父的家产不说,还为自己将来安身立命打下基础。
身为男子,行事方便太多。
但这绝对不是沈陈氏说的都结束了,相反,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沈陈氏和沈虞一起,去了县衙消除了沈虞的身份户籍。
十二岁,按照南梁国的律法,男子可以立户了,于是又用沈辞的身份立户。
沈陈氏看着朱笔勾去沈虞的名字,把沈虞的身份档案归于已死亡的那一列,再次红了眼睛。
走出县衙,时间还早,打算买些菜回去,却不想被身后人给叫住了。
“沈辞?”
沈虞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随后转身,看着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手中正抱着几本书。
向着沈陈氏问了礼:“伯母好,我是沈辞的同窗冯瑞。”
随后,就满脸惊喜的看着沈虞。
“真的是你?我来书肆买书,没想到遇见你,还以为我看错了。听夫子说你摔伤了告假,我和其他同窗还说打算哪日去看望你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看样子,这人是沈辞读书的同窗。
说着,少年伸手指着沈虞还用纱布裹着的额头询问:“这伤严重吗?什么时候能来上学?明年二月,可就要开始考试了,你还能参加么?”
沈陈氏脸色再次紧张,却见沈虞哭笑了一下,随后道:“我这伤,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摔倒头了,记忆也是时好时坏,至于明年的考试,我还真有些担心呢?”
“这么严重!”冯瑞惊呼,随后自言自语起来:“那可如何是好,会不会影响明年的考试啊?”
说罢,又带着鼓励的语气说着:“虽说你受伤,但现在距离二月还早,我想以你的本事,加紧复习,考试定然没有问题。”
沈虞笑笑,道:“借你吉言了,我会好好温书,等我伤好了,就回书院读书去。”
“那行,我等着你,先不说了,我要先回去了,伯母告辞!”
和冯瑞分开,沈陈氏抓着沈虞的手就没松开过。
沈虞能理解沈陈氏的担忧,果然,回到家里,沈陈氏就带着颤抖的声音说着:“小鱼儿,你莫不是疯了,顶替你哥哥这件事情只是万不得已,你现在还想去读书,若是被人发现,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既然继续谈到这个话题,早说晚说都是要说的,那不如现在直接言明,好过后续麻烦。
“是的母亲,我不仅打算继续以哥哥的名义活着,还打算参加继续读书,我要考科举。”
“此事坚决不行!”
沈陈氏言语之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男扮女装已经是蒙骗沈家老宅;消除了沈虞的户籍,这一步算是蒙骗了官府;若是读书参加科举,那就是蒙骗朝廷。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是以这一件事情,沈陈氏万万不能答应,她不想唯一的孩子也没了。
“这是会掉脑袋的罪,坚决不行!”
沈虞也不急,她拉着沈陈氏坐下,提她倒了杯水,认真说道:“母亲,父亲曾经也是中过进士,外出做官的,可是为什么辞官经商?”
好歹是沈新知的发妻,这件事情沈陈氏自然知道。
“你父亲受不了官场那套假仁假义的做派,所以辞官经商。”
沈虞又问:“那父亲经商这些年,难道就很容易了吗?难道就没有尔虞我诈了吗?”
沈陈氏闭嘴,陷入沉默。
沈虞继续追问:“这些年,父亲为什么又让哥哥去读书呢?为什么不好好教他为商之道,让他好好继承家业就是了呢?”
沈陈氏再次沉默。
因为沈新知实在受不了官场做派,于是辞官做起了生意,也因此和家中起了争执。
于是在娶妻之后,就与家中兄弟分了家,外出闯荡去了。
走南闯北十多年,做起了生意,积攒了些许财富。
但游荡半生,这才醒悟不管是经商还是做官,终究都会遇上让自己不如意的事情,非要选择一个的话,要钱不如要权。
有权利,虽然会受上级的气,但是不会受什么人都敢来撒野。
有权利,也能帮助更多的人。
于是沈新知希望儿子沈辞入学参加科举。
可是现在真正的沈辞已经死了,不可能去参加科举了,只有这个假冒的儿子还在。
“母亲,商户地位本来就低,就算你家缠万贯,见到当官的还是要低头,现在朝廷允许商户科举,允许改变自己的地位,那我们为什么不争取。”
沈陈氏终于忍不住了,忍着惧意:“可你终究是个女儿身。”
“谁知道呢?”沈虞反问:“所有人都知道,死的人是妹妹沈虞。”
沈陈氏终究了沉默,她自是说不过现在的沈虞。
“最重要的是,做生意我不熟悉,不熟悉的话,那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亲力亲为就要四处行走,若是遇上什么劫匪,那可是命都没了,如此这般……”
“好了。”沈陈氏白着脸打断了沈虞的话:“别说了,别说了。”
虽然沈陈氏一脸憔悴,但是对于这一件事,沈虞还是很坚定:“母亲,我不想恢复女儿身将来随便许配人家,也不想经商低人一等,以我们目前的情况来看,科举入仕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沈虞的野心,就算穿越异世,她也不想一生平庸无为。
这一次,沈陈氏沉默了很久。
从昨日开始,女儿性格大变,若不是自己太软弱,何须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如此?
沈陈氏是根本没有办法说服沈虞,而沈陈氏自己,反倒快被沈虞说服了。
“你…可都想好了?”
沉默许久的沈陈氏开口,这是她第二次问沈虞这个问题,沈虞依然坚定的点点头
“我想好了,我要读书,参加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