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到中洲的路很远。
南洲统共十七州,从第一州到第六州皆为宿家所有。中洲二十一州,四门各占五州,余下第二十一州则由四门共同拥有,专作中洲盛会承办之地,每隔一百年都要广开天门一回,迎天底下四面八方的来宾和少年天才。
如此气魄,难怪中洲盛会是百年一度的盛会,是这一百年间头等要紧的大事。
元婴便能御空飞行,日行万里不在话下,曾有人试过,从南洲第一州飞到中洲的第二十一州,要飞十余年不止。哪怕以大乘境界飞天遁地,穿梭空间之能,日行何止千万里,也要将近三日之久。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通过传送阵传送过去?”
宿饮月问。
而这个问题不等旁人回答,他已然知晓答案。
宿饮月不由轻轻地叹口气。
但他叹气也是靠在鸾车的美人榻上叹气,所以无限接近天空上金乌一般的太阳与云彩,显得那声叹息也并不实际,像是散漫的、永远也落不到地上去的闲愁。
“因为传送阵过去,并不能显示宿家的威风。”
宿饮月自己回答自己。
如同此刻,宿饮月坐在鸾车之中,名为鸾车,实际上鸾车主体大得像一座多重的楼阁,飞檐斗彩,雕金嵌玉,站在楼阁最高处去望,甚至日光也会被遮蔽。
这本身就是一件足够一代炼器宗师引以为傲终身的飞行法器,无需鸾鸟,飞行速度也超过化神巅峰的修者。
所以它飞行的每一刻都是对灵石的燃烧。
燃烧灵石的并不仅仅只有鸾车,四只化神巅峰的彩鸾张开七彩的羽翼,像是遮天蔽日的巨大华盖。这种世家饲养的巨兽,活在世界上多一息,消耗的灵石就会多一堆。然而当它们展翅,拖过天空的七彩华羽快过流光,像一道贯穿天幕、久久不歇的长虹,你又无法对这种奢侈铺张的美丽责怪些什么。
宿大小姐就这样坐在鸾车中央锦绣铺陈的房间里,稍许斜靠在美人榻上,明珠作灯,珊瑚为饰,成排的宝石宝光闪烁,簇拥着宿饮月衣饰素淡,略带倦怠的眉眼依然足够浓丽,仿佛她才是一切奢侈铺张的来源。鸾车每一刻飞行的灵石以千计数,仍然换不回宿大小姐的展颜一笑:“传送阵不能,飞舟也不能。非得是这样的鸾车,在万宗云集的中洲盛会,才足够独特,足够耀目。”
这可真是稀奇,顾盏想。
从来只听说过宿大小姐穷奢极欲挥金如土,不曾想她还能有厌倦浮华的一天。
想归想,说归说,等念头转出来,顾盏却只是淡淡地道:“还好罢,应当没有宿大小姐请阴阳两界一次出手的花费多。”
宿饮月蓦然无语:“……”
还好自己此刻没有喝水,否则非被呛着不可。
不是,奶花,你也没跟我说过男主偶尔还会讲下冷笑话啊!
想到奶花对所有剧情的转述,都是在艰难躲避竞技场对面剑凌,和被剑凌抓到一通乱甩间完成,宿饮月也就不禁感到释然了。
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要求一个奶花做什么呢?
剑凌的错,版本的错,东水寨的错。
于是他也坦然地向顾盏承认:“所以也只敢请一次。”
他们离太阳那么近,即使隔着重重鲛绡,深碧浅碧地堆叠,像是洇开的层层青山,光线也足够明亮,照得宿饮月额头洁白,眉眼乌浓,上半张脸望之无瑕。
顾盏破天荒地生出一点微妙的怨怪心思。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阴阳两界买凶时不曾留手,等到回头对你好时也能一笔勾销当作从不存在,就像这雕金砌玉的华丽鸾车本来就是为她而生,宿饮月在里头却并不快乐一样。
足够矛盾,又足够坦荡。
顾盏很擅于审视自己的内心,也从不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无谓心思,唯独这次例外,因为他不想去怪谁,便只能自己承担:“不怪你。”
话说回来,宿饮月确实不知道当时在阴阳两界买凶花了多少钱。
那毕竟是他穿来前夕的事情,宿大小姐储物器具中珍宝灵石堆积如山,宿饮月怀疑连原主自己也懒得清点,只能从周边人的反应中,猜出那是很大的一笔钱。
那又如何?
宿饮月是这修行界中为数不多能用上最不缺的就是钱这一形容的人,突破元婴后他收到的贺礼,来自宿朝鸣的、宿府众人的、萧凤辞的……应该还够宿饮月在阴阳两界的多买凶.杀人几次。
宿饮月是后知后觉自己元婴突破得及时。
“中洲盛会分为武试与道试两种。”譬如此刻,萧凤辞柔声向他解释,“盛会每隔百年举办,意味着百年期间,总会诞生一批新兴的少年天才,所以百岁以下、元婴以下的金丹修者参与武试,群雄逐鹿,决出第一作为武魁。”
宿饮月默默算了一下原主岁数。
好险,但凡原主晚出生两年,但凡他没突破元婴,都得压线踩着百岁以下的年龄限制进去丢人现眼。
从原主对中洲盛会的了解来说就可见一斑。
作为宿家理应的继承人,这些最基本的常识宿饮月本应在萧凤辞开口前就了然于胸,然而很可惜,宿饮月搜刮了一圈脑子,发觉原主对中洲盛会的印象空空。
宿饮月本人也很不可置信。
但是原主对中洲盛会真的印象空空。
显然不可置信的不止他一个人,顾盏就略带讥讽地开口:“这种事情,居然要萧家少主亲自来讲解,是不是操心太过?”
萧凤辞没被他刺到,只是含笑望向宿饮月。
宿饮月也觉尴尬,本来想咳嗽两声掩饰,后来想想干脆放弃,真诚地向顾盏道:“我不学无术,凤辞阿姐天纵奇才,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她也是担心我,才亲自来鸾车上一字字与我讲解。”
宿饮月越说越真诚,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原主不学无术,又不是他的错。
穿越到这个世界短短几日来不及了解太多信息,更不是他的错。
这就跟奶花被剑凌甩来甩去讲不出太多剧情一样,怎么能算是谁谁谁的错呢?
明明是这个世界!
顾盏:“……”
他不禁沉默下去,示意自己闭嘴了。
“阿月!可不许这么说自己。”萧凤辞温柔地嗔怪他:“你不学无术,又怎么能在前两日厚积薄发破境元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阿月只是选了一种自己最快活的活法。”
宿饮月:“……”
他跟着顾盏一起沉默,只觉得原主胡作非为去阴阳两界买.凶杀人有时候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个世界的错。
萧凤辞继续往下说:“道试则广邀天下三百岁以下,金丹以上、大乘以下的元婴与化神修者参与…”
在萧凤辞的叙述下,中洲盛会缓缓拉开帷幕。
顾名思义,武试比武,道试论道。
道无第一武无第二,武试可以一轮一轮决出武魁,一夫当关名副其实,道试又要如何试出魁首?
剑道是道,刀道是道,往上说剑儒佛道四家立道天下,往下说阵符丹道、书画杂家、乐器舞蹈…何物不能为道?
所以你能在道试里做任何事。
这是为什么整个第二十一州会被用来做中洲盛会地盘的缘故。
一州之地,能容纳亿万人,自然也能容纳天底下最出色的年轻人。武试只比战力高低,但道试能做任何事,拔剑打架,吃饭喝酒,都可以。只要你前往中洲第二十一州,你年龄在三百以下,境界在金丹以上大乘以下,你哪怕在呼吸,也会被视作参与道试。
真奇怪,宿饮月一边听萧凤辞娓娓道来,一边心想,中洲四门本应规矩严明道法恢弘,但是由他们联手主持的道试初试,竟显得如此自由散漫。
最后由四门的圣人,在天底下近乎所有大乘的注视下,选出道意最盛的前一百人,由这一百人进入擂台一一对决,到这环节,规矩便很简单,赢到最后就是道魁。
剑尖对剑尖的高下是胜负,儒佛相辩的机锋是胜负,书画会友的雅韵也是胜负。一切都不强求动手,不见血,既然到了擂台之上,就总有一种办法能分高低胜负。
宿饮月听完,又想,三百岁以下的区间对修行者来说也太宽广,299岁符合,99岁也符合,万一有人天赋卓绝不到百岁突破元婴,岂不是很吃亏。
然后他看见了萧凤辞的神色。
中洲盛会种种事由是萧凤辞讲的,三百岁的年龄限制自然也出自她口中,但萧凤辞神色如旧,不见怨愤不平,她毕竟年轻,对这百年一度的盛世自然带了隐隐的期待,显得她更加光彩绝伦。
萧凤辞也不过刚过百岁几年。
萧凤辞早破元婴。
但萧凤辞是萧家的少主,她能将这少主之位做得稳如泰山是因为她是真正的天才,从不曾无能为力,所以她不会自怨自艾,怨愤不平。
两百岁的时光,对天才来说什么都不是。
宿饮月完全能理解萧凤辞。
就如同他也理解为什么大乘境界的修者不会参与盛会。
到这个境界,不是四门三家长老级别的大人物,就是一宗之主、一家之主…大乘一共那么些人,大家都有名有姓,到哪里都是大人物,早就过了底下那些年轻人一轮一轮的闯荡出来,积攒声名和美称来兑换自己面对这个世界的筹码的时刻。
“阿月?”见宿饮月神色疏离,不似在此间,萧凤辞轻声唤他,“你可有想好如何应对道试?”
比之询问,这更像一个提醒,提醒宿饮月有备无患,要在第二十一州这偌大之地,将自己道意淋漓尽致展现出来。
宿饮月继续失语。
他很想说这什么破境啊,我不破了,要不回金丹提剑上擂台吧,切气纯好歹还有八秒无敌。
宿饮月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剑纯理想主义者。
但凡他是,他也不能在2019年还用剑纯打竞技场。
他偶尔也会切两把气纯打气花,或者当对面恶人冰心仗着职业克制和腿长把他摁在野外打得太离谱时切成气纯。
但是人生不能重来,时光不能逆流,破完境不能摁回去。
宿饮月想了想:“做什么都可以…那我就找个最好的院子住下来,喝最好的酒养最好的花,看谁不顺眼就丢出去,看谁更加不顺眼就买阴阳两界的仇杀。”
“……”顾盏提醒他:“谢积光是剑门的弃徒。”
所以第二十一州的地盘上不可能出门阴阳两界。
“我知道。”
宿大小姐端然一笑,回首去看他,发鬓乌黑得能镀出月影簪重重镂花的幻影,青春年少,光华曼妙:“但可以做梦。”
比较轻松的一章过渡章~
宿饮月/顾盏:阴阳两界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宿饮月:剑纯,但剑得不彻底。
小小小联动一下很久以前的的隔壁道尊。
恶人冰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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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