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民国时期的加长汽车正行驶在满是黄土的平野上,驾驶室旁唯一的车窗早已破碎,被/干涸的黄泥盖住,因为久不保养,白色的车顶经过风沙雨水腐蚀,露出锈迹斑斑的底漆,锈迹又慢慢腐蚀到黑色的车身上,离得老远都能闻到那股铁锈味儿。
程砚生意识恢复的瞬间,就听见有人在前面说话。
“二叔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们全家对她的婚事都很看重,婚礼的事就麻烦大家了。”
对方像是掌握好了他醒的时间。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在车上,刚才说话的是司机,穿着的一身灰色西服外面还搭着大衣。
程砚生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他这打扮好像是抗日神剧里主角常有的扮相,只是头上的礼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能从后视镜看见他嘴角的弧度有些怪异,就像是精心测量过似的,怎么看怎么僵硬。
车子开得很快,窗外路两边被黄土覆盖的山脉飞速向后褪去,车厢内光线忽明忽暗,噪音大不说,减震也不太好,他被晃得想吐。
司机又适时提醒,“路不太好走,大家坐好了,前面很快就到地方了。”
大家?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程砚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转头。
与此同时,原本坐在他斜后面阴影里的老太太猛地向他探头过来,长着巨大青色胎记的右脸几乎贴在他脸上。
我草我草!
程砚生觉得自己头皮瞬间炸开,他本能向后躲了一下。
那老太太看着大约六十多岁,穿着莫代尔料子的半截袖,头发一丝不苟盘在后脑下方。
她刻意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问:“小伙子,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明明在家啊,怎么到这来了?还有那个司机,我看他好像有病,刚才我醒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问他别的,他也不理我,他是不是只会这两句话啊?”
说完又把声音压得更低,说话时时不时向后扫了几眼,“而且后面还坐着好多人,他们……他们是不是都是死人啊?”
程砚生这才看见后面隐隐约约还有人,具体人数看不清,不过看这车的规格,顶多不超过十个人,只是大家都一动不动。
想到老太太的话,他觉得后背隐隐冒出凉气,不动声色看了眼后视镜,司机依然很专注地开着车,他礼貌开口:“师傅?咱们这是去哪啊?”
等了好一会儿司机都没说话。
老太太撇嘴,一副“你看看,我没骗你吧”的样子。
程砚生内心有点不安,他开始考虑起跳车该怎么跳的事。
借着明灭的光线,他忽然发现这车居然没有门,就好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老太太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继续在他耳边聒噪,“你是怎么来的小伙子?”
他是怎么来的?那这事可是说来话长。
他前段时间刚从黑中介手里买了套别墅。独栋,就是位置不太好,在郊区,而且附近十几里就只有他一家,但价格实在美丽,全款两万,他一咬牙,拿下。
偶然一次跟同事说起来这事,同事阴阳怪气,“你怎么不说是中介父亲节搞活动送你的呢?”
程砚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真诚发问:“真的吗?他们父亲节还送房子?那今年父亲节你让他们给叔叔送个房子呗?你不说叔叔把房子卖了给你买婚房了吗?”
同事被噎得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但看着他又不像是怼自己,最后只能默默消化。
再后来,也是这个同事无意中看到了程砚生房子的照片。
看着那幢白墙黑顶,因为常年没有人打理,藤蔓爬满了整片墙体,根本不可能有一丝光照进去的房子,同事的态度忽然就从阴阳怪气转换成了肃然起敬,只差叫他一声爸爸。
同事说:“你确定这房子卖给你的时候中介没倒找你钱?”
见程砚生否认,他又说:“你丫有这八字你还住什么两万的独栋别墅?你直接搬阎王爷隔壁住多好呢?”
阎不阎王爷不知道,但他房子里好像真的有其他东西存在,每到半夜时分,那些数以百计的声音就会附在他耳边,语速极快地用气音问:“想玩个游戏吗?”
它们对他耳语,语气满是迫不及待,在得不到回答之后,它们说话的速度会越来越快,仿佛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房子的四面八方罩住他,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只是由于白天工作太累 ,所以他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睡蒙了产生的幻听。但自从搬进这房子,他确实晚上经常休息不好,白天工作总犯困,恰好就赶上有单外卖要超时,他一路上只顾着看时间,没注意自己进入了大车的盲区,等剧烈的疼痛从腰部猛地向全身扩散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两截。
大量鲜红的液体争先恐后从他身下涌向路面,周围逐渐嘈杂起来。有年轻女孩的尖叫声,还有小孩子的哭声,渐渐地,这些声音又被救护车的警笛声掩盖。
他觉得有点冷,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眼皮也越来越沉,直到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时,那些每晚都在他耳边呢喃的声音像是一把刀,劈开周围的混沌。
它们似乎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无比兴奋地问他,“想玩个游戏吗?”
“想玩个游戏吗?”
“想玩个游戏吗?”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像是点头,又好像没点,反正等他再睁眼时,人就在这车上了。
老太太还维持着倾身的动作等着程砚生说他自己的事,就在两人都沉默的时候,刚才一直很安静的司机又开口了。
“二叔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们全家对她的婚事都很看重,婚礼的事就麻烦大家了。”
不出意外,又有人醒了。
程砚生回头,果然看见第三排位置上刚才还静静靠着椅背的人坐了起来。
是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三角眼,人中左边还有一颗长了毛的痣,跟程砚生一样,对方现在直愣愣坐着,也是一脸懵逼。
见跟程砚生沟通不畅快,老太太又把目标转向了那人。
依然是那副故作玄虚的模样,开口就神神叨叨的,“你醒了?我跟你说,司机是鬼。”
程砚生:“……”
那人一愣,“哈?”
随即又哈哈大笑,“老太太,我这刚醒,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可别逗我。”
老太太语气笃定,“我这么大岁数了我逗你个小年轻干吗?你看看这车,没有门窗,你再看看后面,那些人一动不动,你说说人怎么会一动不动?因为那些全都是死人,这车啊,是灵车。”
全然忘了眼前的男人刚才也是一动不动。
司机像是被人设置了定时装置的机器人,这会儿又说:“路不太好走,大家坐好了,前面很快就到地方了。”
那人哑然失笑,“不能吧?”
然后扬声问司机:“你好?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回答他的依然只有凛冽的风声和土腥气。
那人不死心,又问了句:“你好?”
见司机没反应,他直接起身向驾驶室走,只是在走到程砚生身边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两秒钟,不知道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想到了什么,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程砚生身边。
“田致和。”他一边向程砚生自我介绍,一边向他伸出了手,“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程砚生得承认,申公公的话是对的,人心中的成见确实是一座大山。因为尽管田致和在向他展示着善意,甚至笑得不见眼睛,但这样的表情配合着那样的面相,怎么看都违和。
奸诈。
这个词忽然在程砚生的脑海蹿了出来,但他还是回握住对方的手。
“程砚生。”
田致和看了眼司机,小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砚生摇摇头,“我也是刚醒没一会儿,那个阿姨应该是第一个醒的。”
两人不约而同看着后排的老太太。
田致和再度开口,“老太太,怎么称呼您啊?”
见终于有人理自己了,老太太顿时来了精神头,“我叫赵淑芬。”
田致和自然接话,“赵姨,您怎么来这的啊?”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起初满脸忿恨,后面又转变成自豪。
“我跟我儿媳妇打起来了。”
程砚生:?
田致和像是个捧哏的,“哦?这话怎么说啊?”
看得出来赵淑芬跟自己的儿媳妇积怨已深,说话前都要吐口吐沫,“那个小婊子,仗着自己身上有二两肉,把我儿子魂儿都给勾没了,自从娶了她,我儿子天天跟我干仗!前两天又因为钱的事来跟我吵!”
她说着擦了下不存在的眼泪,“他爸走得早,我一个寡妇把他拉扯大,现在他出息了,我朝他要点钱,他说要跟那小婊子商量。他那圈猪还是我当年出去借钱给他买的呢,现在这猪赚钱了,我要点钱怎么了?那个贱人竟然敢来质问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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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色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