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西原先以为贝西墨是被困在那个“被净化的圈”里面的,听到他这样说,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的并不是真相,他只是不愿意走出去而已。
贝西墨现在在潘西眼中是一只黑猫,潘西不能很明确地看出他的表情,也就无法从中猜测他此刻有着什么样的心理活动。但是他既然这样主动提出要带她出去看看,潘西就不会拒绝——她的好奇心总会驱使她这么做的。
听到潘西的回答,贝西墨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盯了潘西一会儿后,把她捏了起来,“走吧。”
潘西跪坐在贝西墨的手心中间,柔软的触感让她一时间分不清这究竟是人的肌肤还是猫的肉掌。但无论如何,她被这样托着十分舒服,以至于看到周围的景象也惬意得很。
贝西墨托着潘西,绕过一路的树木花草走出了花园,来到了皇宫里。
就像是潘西预料到的那样,此刻的皇宫看起来就是一个真正的皇宫应该有的样子了。繁复华丽的花纹铺满了宫殿的内墙,屋顶镂空的琉璃灯罩里,每一个面都被画上了精致准确的魔光术符文;柔和美丽的光芒从透过空隙流泻出来,洒在整齐排列的宴会桌上。
而在宴会厅里的人,也赫然是谈吐得体、形态优雅的贵族们。
“有些时候,或许换一种方式看待,看见的东西也就会有所不同。”潘西心想,眼睛不自觉地被这些贵族所吸引,“现在他们看上去要比平时看上去好多了。”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现在看上去要比你正常的时候好多了?”贝西墨似乎能够猜到她的想法似的,凉凉地问她一句,“但是这终究是假的。”
“啊,我知道,”潘西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没能把自己的目光收回来,“但是美丽的假象也还是美的。”
“假象?曾经可不是……”贝西墨淡淡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却又是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
潘西已经习惯了贝西墨对她有所隐瞒的情况,哪怕好奇极了,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有些善解人意地换了一个话题,“那么他们在彼此眼中是什么样的呢?”
“我不是他们,怎们能够知道,”贝西墨淡淡地把手指蜷了一点回去,触碰到潘西,“走吧。”
“如果我看到的这个是真的就好了,”潘西有些不舍地看向宫殿,“它看上去的确要比艾丽西亚还要富饶美丽。”
“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说,”贝西墨带着潘西绕着那些人离开,从另一个门口走了出去,“就像你以前也不觉得魔法能够解决一切事情一样。”
“‘大概人都是会变的吧’,或许我应该这么说,”潘西费力地转头过去,试图看到贝西墨,“但是事实上,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个人,贝西墨先生。”
“大概吧,”贝西墨没在这件事情上同她多做辩解,“可以告诉我,你眼中的这些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吗?”
“啊,您刚才和我说了那么多,我还以为您知道呢,”潘西对贝西墨的这个问题感到意外,“我看到的这所宫殿,富丽堂皇,一切都那么美轮美奂,实在是……惊人。”
“难得你竟然这么认为,我还以为在你心里,它会比现在更破败呢。”贝西墨又说了这样一句话,让潘西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还是识趣地没再问下去——她直觉,这也是潘西所不能接着问下去的事情之一。
随后,贝西墨带着潘西从皇宫出去,到他们可以走到的大街小巷看这一切。而这也如同潘西猜到的那样,现在的梦魇之国,看上去就与现世里繁荣的小镇里没有什么差别,无论是错落的建筑还是路边的植物,或者是在大街上摆起来的小摊,看上去都充满了人气。
这的确和艾丽西亚传说中的那个苏埃诺有些相似了,潘西几乎都要认为艾丽西亚传说中所说的那些,其实都是真实的事件……即使没有任何官方文献证明过它。
有了贝西墨作为她的“坐骑”,潘西在这个可能是苏埃诺的首都里的地方转了很久,直到黑潮将他们彻底吞没。
黑潮吞没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走到一片民居的范围,大多数人正在结束了一天的繁忙赶着回家,但是就在这个时刻,仿佛能让人窒息的黑色雾气在短短几分钟内就铺天盖地,淹没了所有人。
以往潘西对于这样的黑潮都是有所准备的,这次却被黑潮吓了一跳——本来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在突然间就被遮天蔽日的黑色所覆盖,无论怎么想都有些让人无法接受。
在这片黑暗里,潘西一时间有些无措,不自觉地喊了贝西墨的名字,“贝西墨先生?”
幸运的是,贝西墨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彻底失去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潘西才听见一个淡淡的声音,“我在。”
这是潘西第一次在黑暗中与贝西墨搭话。
之前一个月在梦魇之国的生活里,她都是在黑暗来临之后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睡眠。但是这次她有些没办法让自己快速睡着:她刚才还在逛街,即使现在已经被这片虚无的黑暗所吞噬,也还是有些没办法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只能通过与人对话,稍稍平复她的心情。
但是在这样沉郁的黑暗环境里,潘西一时间有些想不到应当与贝西墨聊一些什么话题。想了好一会儿,潘西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黑暗来临时,您都在干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没有什么可以做。”贝西墨回答得很快,似乎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考就可以得出答案。
潘西有些惊异他给出的这个答案,“为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么?”贝西墨似乎在黑暗里笑了一声,“在虚无里什么都没有,你想做什么、你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潘西马上抓到了他的话,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下去,“为什么是虚无?”
“已经完全被扭曲的东西无法进一步扭曲,就只能将它们毁灭重组,然后重新扭曲。”
潘西以为贝西墨会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竟然获得了答案,于是不假思索地吻了下去,“可是为什么要扭曲?”
“没有为什么。”贝西墨回答。
没有为什么。
“不可能没有为什么的,”潘西对于贝西墨的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皱了皱鼻子,“您都已经告诉我一些事情了,再多告诉我一些也没什么的吧?”
“当然,”贝西墨的手似乎紧了紧,又一次触碰到了潘西,“但是知道这些是没有意义的,这就是命运,奥克缇。”
贝西墨已经有很久没有叫过潘西“奥克缇”了。自从他不会和那些人一样,重复过着同一天的生活开始,他常常以略显轻佻的态度喊她“小潘西”。
潘西直觉他即使如自己所愿,总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却似乎根本不愿意分别自己和那个叫做“奥克缇”的人。而现在,他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次喊了自己“奥克缇”。
潘西福至心灵,这次没有飞快地纠正他,而是顺水推舟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奥克塔薇尔是谁?”
“是……”贝西墨正要回答,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了口风,“这和你没有关系,小潘西。我们想办法回到皇宫里吧。”
“您转移话题的方式真拙劣,”即使明知他看不到,潘西还是在黑暗里翻了一个白眼,“您总是喊我奥克缇,我真的很想知道她是什么人,和我很像吗?”
贝西墨没有说话,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提到关于那个叫做“奥克塔薇尔”的女孩儿的事情。
潘西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透露更多消息以后,终于放弃了,主动换掉了话题,“好吧好吧,您不愿意告诉我您的事情的话,反过来总可以了吧?”
“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多话,”贝西墨幽幽地刺她一句,“你怕黑吗?”
“……只有一点,”潘西倒是十分坦诚,“毕竟哪怕是在黑夜,我们也仍然可以看到一些什么,但是现在,我什么都看不到。”
“你可以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在这里睡觉,”贝西墨的声音凉丝丝的,让潘西莫名就想到了蛇或虫子之类的东西,“不用在这种时候没话找话。”
“大概因为它太突然了,”潘西理直气壮地拒绝了贝西墨的这个提议,“我现在暂时还睡不着,您不可以陪我多聊一会儿吗?”
“……可以。”即使潘西认为自己理直气壮,但事实上,贝西墨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委屈,还是没能狠下心不理她,“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事情,您都不愿意告诉我,”潘西重复了她刚才说过的话,“既然这样,那么请让我和您讲讲我的事情吧。”
“我并不想知道你现在过得有多好……”贝西墨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低落,“但是你一定要说的话,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