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醒来的时候潘西并不在树屋里面,而是在树屋的门外,有些出神地看着这棵出奇粗壮茂密的大树的顶端。它的顶端全数被郁郁葱葱的绿色覆盖住,如果不是能从叶子的缝隙透下来一点阳光,那她大概会什么都看不见。
而这棵树看上去又实在是高。如果潘西没有记错的话,她现在是在这棵树离地最近的枝丫上站着,但即使是这样,潘西往下看,也全都是其它树的树冠。
在班西塔,高大而粗壮的的树并不少见,但是高大粗壮到能够在它的树干里容纳一个树屋的树也并不多。潘西其实觉得这棵树很亲切,因为在她的家乡附近的森的林,也有一棵这么雄壮高大的树。
在潘西还小的时候,她也常常像现在望着这棵树一样望着那棵树,试图看出那棵树究竟有多高,还想过如果她的精力足够,是不是可以顺着那棵树的树干一直爬上去,就可以一直爬到天上。
昨天她在黄昏的时候被金带到了这里并没有细看,晨起以后,金还没有醒来,而树屋中摆放的那些书潘西也看不懂,只能出来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
就在出来的这一会儿,潘西就发现这棵树真的是越看越眼熟,就是这分眼熟,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爸爸妈妈,与有他们在的,甜蜜的家。
潘西越看这棵树就越出神,直到金从树屋里出来之后,看到她这一副出神的模样,出声喊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棵树的树冠为什么不是红色的,这样这个树屋的屋顶就是红色了。”听见金的声音,潘西回过神,湖绿色的眼睛里还有隐隐的雾气,“班西塔的所有房屋都应该是红顶。”
“什么?”金像是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似的,或者说,他有些不太明白潘西的话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谁,来到班西塔,就要遵守班西塔的规矩。”潘西认真地看着金的鼻尖,一脸严肃地告诉他。
金可没有被她这话给震住。他反而是想起了潘西昨天为这个树屋的主人编了一个感动了她自己的故事的模样,直觉她可能又想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于是金伸出手指了指她灰湖绿色的斗篷,“那你又为什么不喜欢红色?”
“大概是因为我在小的时候踩死了一个番茄,”潘西顺着金所指的地方看了看,唇角俏皮地翘起来一点,“每次看到红色的东西,我都会想到它的死状。”
金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只不过显然并不真心,连他平时只要浅浅笑着就可以露出来的酒窝都看不到,“现在并不是一个说冷笑话的好时机。”
潘西白了金一眼,转过身来正面他,带着看似天真的微笑,“我只是为了让你坦白的时候不那么紧张。”
金的表情在潘西说出这话的瞬间凝固了一瞬。大概他没想到,哪怕是过了一天,潘西对于他的“秘密”还是这样执着。
“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已经过了一晚,我会忘掉你的事情,”而潘西就看着金逐渐变化的表情笑了。她笑得很甜,几乎要让人觉得她周围的空气都要甜腻了几度,“你认为我是金鱼吗?”
金苦笑了一下,对她这提问表示了否认,“我从来没这么觉得过。”
“啊不,我就是,”却没想到,潘西却转了个话头,眼睛像月牙儿似的弯起来,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像是只偷吃到了鸡的狐狸,“我的确快忘掉你会变成一只巨鹰的事情了。”
才怪。金有些无奈地看着潘西,相处的这一个月,他早就发现了潘西似乎是一个热衷于表演的女孩儿,只是这会儿只有他一个人做观众,潘西竟然也意外地能唱独角戏。
而此刻,潘西故作惊讶地看着金的腰部以下,好像是刚刚才看见他虬结着肌肉的鸟腿与布满了鳞片的鸟爪一样,张大了嘴巴,“所以,你为什么会变成一只鸟?”
金皱了皱他的眉头,像是对潘西的这番表演有些看不下去,终于还是没忍住,伸出了一只手捂住了她的脸,尽力维持自己的温和语气,“……你让我好好想想应该怎么说。”
在金这明显的制止动作以后,潘西终于不再作妖,而只是鼓起了脸颊拨开他挡住自己的脸的手,“你可以慢慢想,我一点都不着急。”
需要担心的从来都不是她。会着急的是金的父亲保罗,他可能还在为自己孱弱的儿子的失踪担惊受怕,却不知道他已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了让所有人畏惧的艾丽西亚魔怪。
潘西也真的如同她说得那样,一点都不着急,静静地看着金一脸为难,似乎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的表情。带着这份心情,潘西竟然还有闲心观察金的脸,想她常常能看见的那个小酒窝哪里去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潘西才听见金有些吞吞吐吐的声音,“你也看到了……”
说这话的时候,金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自己的腿上。而潘西也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现在代替了他的腿存在的鸟腿上,像鳞片一样的小区块反射出太阳的光芒,看上去竟然还有一丝神秘的美感,让潘西有一点目眩。
料想金可能并不是很好整理语言,潘西最终还是主动开口,向金询问她最关心的问题,“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不是保罗大叔的儿子?如果不是,真正的金又在哪里?”
潘西这一串连环问让金不知道先答哪个才好,他下意识地选择了那个自己最在乎的问题回答,“我是金。无论你信不信,我的的确确就是真正的金霍勒斯。”
“事情大概发生在一年前,我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连续几天都浑身发烫退不下烧,”似乎是意识到谈话被潘西主导并不是一个好主意,金终于还是掌握了主动权,从一切的起源回忆起来,“卡文森镇和玛塔镇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啊,重病,”潘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由他的话,想到了每日都困扰着自己的马洛奇症,“真可怜。”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带了一点颓丧的气息,甚至让金都有所察觉,“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事情吗?”
“啊,没有,”潘西的眼睛极缓慢地眨了一下,不愿被金看见眼睛中的内容,趁着他还没靠过来就抛出一个问句,“你是不是被班西塔鹰啄过?”
潘西其实只是随口问问。从不治之症联想到不治之症其实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如果她的马洛奇症是因为一朵花,那么金会变成鹰的怪病,未必不会是因为他被向来对人类抱有敌意的班西塔鹰袭击过。
可是潘西显然想错了,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金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你应该知道,我其实是不喜欢出门的人。”
比起大多数拥有强健体魄的班西塔人,金的身体过分孱弱。他这样的身体素质使他并不喜欢户外,反而更喜欢安静地待在家里。而极大多数班西塔鹰虽然对人类有敌意,却不会跑到人类的城镇去攻击人类——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要比人类识趣多了。
金用一双渐入了细碎光芒的浅棕色眼睛静静地看着潘西,语气也分外地平静,“我是突然生病的,没有任何起因。”
这场病只持续了几天。在几天后,让医生束手无策的发热不药而愈,他的病似乎只是一个生活中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但金却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在某一天晨起时分,他发现自己被衣领压住的地方长了一片羽毛,而被羽毛覆盖住的身体部位,就像他生病那几天一样汇聚着热量,像是要灼化他的皮肉一样。
第二天,金被羽毛覆盖的身体部分增加了,他被衣服挡住的地方,长满了紧贴着他身体的羽毛。
第三天,他觉得自己的背后十分灼痛,直觉告诉他不能再待在城镇里。他第一次主动飞奔出了城镇,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格外轻盈,像是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飞上天空,纵情翱翔一样。
“所以你就真的飞了起来?”潘西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金,他所说的经历对于潘西来说,未免还是怪诞了一些,“以变成一只班西塔鹰的方式?”
“不是班西塔鹰,”金认真地看着潘西,说出的话却让潘西更加无法接受,“就是你们口中的‘艾丽西亚魔怪’,潘西。”
潘西几乎都要怀疑他口中的艾丽西亚魔怪和自己印象中的“艾丽西亚魔怪”是不是一种东西了。金现在以一个人的形象站在她的面前,却告诉她,他就是“班西塔魔怪”,这让潘西有一点无法理解。
她以为这已经是金说过的她最无法理解的事情了,但没想到,金之后说的话,更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他说,“不仅我就是艾丽西亚魔怪,甚至很有可能,所有你们认为的‘艾丽西亚魔怪’,原本都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