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扶摇学艺1
方轻轻在街边摊贩处拿起一颗苹果,奔驰而来的骏马吸引了她的视线。
马上坐着位蓝锦缎男子,正肆意挥鞭,时不时扭头放声大笑,几位家丁跟着跑动。马后尘土大得不同寻常,偏头,马背身后还捆住双手拖行一个灰衣男子,是家中奴仆。
刘柳策马猛地撞见方轻轻在不远处,立刻“吁”一声拉住马匹,跳下来脸上堆笑:“表妹,你怎么在这?”
方轻轻将苹果放回竹筐里,用手挥挥眼前扬起的灰尘。
刘柳靠近两步,讨好地扇扇:“表妹,今日天气不好,你怎么出来逛了,也不带丫鬟?喜鹊呢?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你在做什么呢?”方轻轻问。
“我在惩罚家中奴才,他前天才刚进来就调戏丫鬟,太不老实了。”
方轻轻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身红衣明媚张扬,踏过刚刚尘土歇落的地面,黑靴尖跳起地面少年的脸。
少年横眉锐眼,面露不屈,乌发凌乱,嘴唇轻抿,雪白面颊上几丝被蹭出的血痕,反倒别有一般风味。
她端详一阵,扭头:“噢,他犯了什么事?”
刘柳小步跑过来:“你知道这个人多么胆大包天,都动手动脚到了喜鹊身上!”
“是吗?”
“是啊,喜鹊可是你的贴身侍女,他敢欺负喜鹊,不是活腻了,我这是为你出气呢。”
方轻轻点点头放下靴尖,绕着地面少年的身体走一圈,像是在欣赏:“他什么时候调戏的喜鹊?”
“就昨天。”
“昨天喜鹊不是一整日和我在一起?”
“夜里。”刘柳眼睛转了圈。
“府中家丁和丫鬟是分开居住,他是半夜跑到喜鹊房里去了?”
“……也不是。”刘柳转过话题,“表妹,这个人刚进府没多久就敢调戏丫鬟,待会儿就把他逐出府去。”
方轻轻扭头望他。
表妹是美艳至极,但那双桃花眼跟普通女子不同,带有摄人的锐利,令刘柳浑身都不自在。
“表哥,方府里,我是主人还是你是主人?”
“当然是表妹。”
“那我要把这个人留下。”
“表妹,就这么一个人你留他干什么呀,听表哥的,这种人不除,永留后患。”
“也是。”方轻轻走到马后,掏出腰间匕首,隔断系绳。稍后,她仰头:“表哥,你坐上去。”
刘柳不解其意,乖乖地坐上,又讨好地回头:“表妹。”
“这是爹爹从西域专门进来的汗血宝马,脚程快得很。跑到我方府门口不过一盏茶功夫。表哥,你且先去。”说完,方轻轻抬起腿踢马背一脚,马瞬间受惊,狂奔乱窜。
“啊啊啊啊表妹!!你干什么!!”刘柳坐在马上惊慌大喊,但很快他的身影就越来越摇晃,越来越小。
跟随的家丁们相互对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表哥不太知道轻重,这是我给他的惩罚。”方轻轻说着,“对了,你们,还不快跟上表哥,表哥住在我们家,要是落了伤多不好”
表少爷已经连影都不见了,家丁们这才迅速跑上去了:“表少爷!”
方轻轻目送刘柳远去的身影,回过头,一路被拖行的少年已经站了起来。
从城外回来,距离不算短,整个衣服全刮破了。
但零乱的发丝下,却有种少有的冷静。
被拖行这么久,不仅连叫苦、诉冤,乃至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没有。
被她凝视抬头的一瞬露出的那双眼睛,方轻轻就觉得此人,跟其他人不太相同。
她牵起落至地面的缰绳,手动将他牵回方府。
路边商贩见她目光不敢对视,谁不知道方轻轻是天下五大家族之首方家独女。
方家商铺遍布全国,更是“方雪城”的命脉产业。
而方轻轻,自出生以来,便骄纵蛮横、无法无天,连他爹都管不住她。
方轻轻走到方府门口,喜鹊由焦转喜地迎了上来:“小姐,你去哪了,让奴婢一顿好找。”
“出去逛了逛。”
“表少爷刚刚在门口跌了一跤,小姐,你这也……他毕竟是表少爷啊。”
“谁让他不知道府里到底谁做主呢?表哥怎么样。”
“摔得很疼。不过大夫说只是皮外伤,回房休息去了。”
“没事就好。”方轻轻将缰绳递给喜鹊,拍拍手,“你把他带下去,先关起来,我有用。对了,给他疗好上。”
喜鹊不明白为何这样做,接过缰绳:“好。”
方轻轻向来做事起来只凭心意,喜鹊也习惯了听吩咐就好,不敢多问。
将少年交给后院的张管事,这边临近前院,喜鹊走到刘柳房门口敲了敲,轻声:“表少爷,我是喜鹊。”顿片刻,她补充,“奉小姐之命前来。”
“喜鹊啊,你直接进来吧。”表少爷声音传来。
喜鹊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迅速走入关门:“表少爷,奴婢给您带了金疮药来。”
“好喜鹊,快给我敷上。”刘柳趴在床上,正在哎哟喊疼。
喜鹊走近,半蹲床边,将覆盖在刘柳后背的衣物掀开,露出红肿的臀部:“哎哟,伤得这么重!”
“都怪方轻轻!”刘柳攥住拳头,咬牙切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在秦州十多年就没见过她这样的女的!真是骄横跋扈,无理取闹!”他气得挥手,动作又让他屁股疼,哎哟了几声,“也就是她有个好爹……我姨夫……姨夫……哎哟。”
喜鹊用着专门伺候方轻轻的一双巧手给刘柳抹上药物。
“小姐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当那么多下人面给我立威呢,意思不就是我不能管她的家里事么?等我日后娶了她,必定将她管教得服服帖帖。”
喜鹊笑了下。小姐服服帖帖的样子,那真是不敢想。
冰凉药膏抹在屁股上,让刘柳舒服许多,他忍不住放松说:“再怎么说,女子还是要温柔体贴才行,就像喜鹊你这般。等我娶了你家小姐,继承姨父家产,第一个就纳了你。”
喜鹊没吭声,心思倒是动了下。
小姐这性子,方雪城没有大户敢来提亲,表少爷虽是油滑,性子倒是软的,若他娶了小姐便相当于继承老爷,身为妾室穿金戴玉总是不愁的,总比嫁给府内家丁好。
“哦,对了,刚刚小姐让我把那个鹿乘留下,也不知要做什么?”
“是要见他么?”
“想是。表少爷,”喜鹊抬起脸,担忧地问,“前晚的事,他真的没看到么?”
“我今天折腾了他一路,他什么都说不知道。想来他是真没看到你与我相会。我待会儿再派张全好好收拾收拾他,免得他在表妹面前乱说。你也盯着点。只要表妹一问,你就咬死他调戏你,把他赶出府。”
喜鹊点点头:“知道了。”
喜鹊还要去伺候方轻轻,抹完药又耳语调笑几句后,便踏着小轻步回到闺阁后院。
开门,方轻轻托腮在翻阅图册。
喜鹊关上门,还不忘拴上木插,款步走到方轻轻身边,瞄了眼书桌上左右分明的两摞书。
从摆放方式来说,左侧是小姐看完的,右侧是没看的。
“小姐已经看了这么多?”
方轻轻点头,放下一本:“这些女子都是怨妇,平日里要么伤春悲秋,要么哭哭啼啼。”
喜鹊见上面才子佳人的绘图,笑道:“小姐,这是思君。不是说么,思君不见君。念卿复天明。”
方轻轻笑了下。
这些书册多是才子佳人、书生狐妖话本,内里还有几册……春宫图,喜鹊前日给小姐买的,小姐看了几本也没说什么。
小姐以前对男女之事毫不留心,表少爷来后,她也爱答不理,于是表少爷便说,要让小姐“思春”,只有动了心思才好办。
喜鹊忍不住趁机说道:“小姐,奴婢听老爷说,小姐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自古女子嫁人都是重中之重,总归要找个知根知底的好呢。”
方轻轻不置可否,快速翻阅完一本后,忽地凑近喜鹊身边,仔细闻两秒,抬眼:
“喜鹊,最近几天你身上有味道。”
“什么味道?”喜鹊纳闷。
“一股——跟表哥很像的味道。”
喜鹊手瞬间一僵,眼神都像是要掉出来。
方轻轻慢慢坐回身,拿过本新的,这才慢吞吞地不上后半句:“有股药味。”
喜鹊松口气:“小姐,奴婢手撞伤,涂了金疮药。表少爷怕也是前几日弄伤。”
“嗯。”方轻轻漫不经心地回答,“对了,待会儿再把那个被表哥拖行的家奴洗干净,带到我房里来。”
喜鹊一惊,没忍住:“小姐,你这是……”
“有事找他。”
小姐爱干净,那人脏兮兮的自然不能进小姐闺房,只是……这样听小姐吩咐,总归又有点奇怪。
方轻轻翻到中页,停下来,饶有兴趣地观看。
喜鹊开心:女子嘛……终究还是会对男子好奇。小姐以前是不知,这段时间看多了自然会好奇,到时她在旁边多说说表少爷的好……老爷最听小姐的话,只要小姐肯嫁,哪怕表少爷家已经破败了,老爷也不会介意。
夕阳下山。
方轻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才子佳人小说都浏览完了,扔到一边,只专门挑拣有修道捉妖山村野妖之类的情节看。
之后喜鹊将鹿乘带来:“小姐,人带到了。”
“好。”方轻轻合上书册,“你先出去吧。”
“这……”喜鹊迟疑,“孤男寡女……”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
方轻轻行为出格也不是一回两回,经常独自出门、观看春宫图,喜鹊也不敢质疑,行礼:“是。”
关上门后也不敢走远,就站在门口。
方轻轻放下书册,打量他一阵:“你多大年龄?”
“十七。”少年人洗过澡后,肤色光滑许多,只可惜整齐束起的乌发反倒没有扑在尘泥中的凌乱发丝来得动人,五官清隽,身材也不错,腰细腿长,像话本中说的风流美男子。
“很好。”方轻轻又端详他一阵,递过来杯茶。
鹿乘视线下垂:“这是什么?”
“让你喝你就喝。”
听闻方轻轻行事乖张,但她对并不虐待下人,更没有毒死家奴的事迹,鹿乘接过,仰头喝下。
饮过不久,他就感觉到一阵眩晕,快要倒下时,往前扑着撑住桌面:“你给我喝了什么?”
差点扑到她,方轻轻险险避开,她笑着回答,仿佛遇见什么好玩的事:“书里经常写的蒙汗药。”
鹿乘随着她落下的话音一同倒地。
砰一声,门外的喜鹊听到重物倒地声,她连忙问:“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你看住门,别让任何人进来。”
“知道了。”喜鹊应承,见方轻轻走到门背,像是锁上木插。自然她不认为方轻轻会对一个家奴做什么,只是……小姐为何要单独跟他待在一起?
刺鼻的香味唤醒了鹿乘的意识,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方轻轻居高临下的脸,接着是她熏在他鼻尖的青烟。
鹿乘视线触及四周,比视觉更让他了解自身处境的事,四肢被牢牢捆住,而身上的衣物都被解开,整个人大字形摊开在方轻轻的床上,不由得惊骇:“你在干什么?!”
方轻轻把熏他醒来的烟吹灭,放在桌面上:“没什么,看看你而已。”
鹿乘睁大眼。
“噗嗤!”方轻轻低头笑了,逐步走过来,凑近脸,“我还以为你真的很冷静呢。”
走至他身边,居高临下欣赏着他:“我侍女最近总喜欢给我看些什么痴男怨女的话本,里面总写男子让女子**□□,所以我想看看男子是什么样的,如何让女子**。”目光肆无忌惮扫视圈,“也、不过如此嘛。”
鹿乘七岁便入魔教,十三岁修炼大成心法到达七层,十五岁升任左护法,可谓风光无限、肆意横行,饶是如此,也从未见过方轻轻这般这凭一个念头就把男子扒光观看的大胆女子。
他以为传言方轻轻骄横跋扈,目无尊长,不过是说她任性,恃宠生娇,谁能想到她居然妄为至极,鹿乘怒极反笑:“方轻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男人也不过如此。”方轻轻很随意地答道,她用短剑剑鞘抬起他下颌,“对了,方府没教过你规矩?”
她很喜欢挑起人的下颌。
但从不用手。
要么用靴子,要么用匕首,仿佛……根本懒得接触似的。
鹿乘眯住眼。
“方府规矩:不可直视主人眼,不可直呼主人名。你以后可要记得了。”她将匕首收回,“算了你回去吧。也没什么好看的。”
鹿乘咬牙切齿。
方轻轻用匕首隔断绑住他的绳索,回到桌边坐下。
鹿乘起身解开双脚,系上衣物,绳索系得过于紧,手腕出现瘀痕。
临时想起似的,方轻轻:“哦,对了,此事你最好闭嘴,要知道在方府,下人们宁可得罪我爹,也不能得罪我。因为我爹最多罚一下也就算了,我呢,有的是办法让你日日不好受。”
鹿乘轻哼了下,挥开纱帘,起身出去。
行至小路,并无其他家丁在旁。鹿乘迅速隐入竹林之中,面朝北侧黑暗,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捏竹枝:“出来吧。”
黑衣人是鹿乘的暗卫,从下午就潜伏在他身侧,刚刚的事他在屋顶上看得一清二楚,抬头说道:“护法,要不您服用些许解药,恢复一层功力?”
“不行。”鹿乘摆手,“我入方家就是为了利用方家名额进入扶摇派,扶摇派都是些实力深厚的修者,我必须将魔教内功尽数散尽才不至于被他们看出来。”
只是……这确实是鹿乘生平第一次被个女子扒光绑在床上,还被讥讽“不过如此”。
“这几日方府有什么动劲?”
“柳五小姐及其护送队明日进府。故而方家这几日都在筹备宴席,并无其他。也未见跟其他门派或教中联系。”
“好。继续盯梢。”
黑衣人隐去。
夜凉,远处明月朦胧,鹿乘手指滴落竹竿上滑落的一滴露水,忽地,折紧树叶,目露狠戾:“方轻轻,你竟敢如此折辱于我,他日定叫你十倍奉还!”
次日清晨,方轻轻坐在床沿,手指放于铜盆的热水浸泡,热水用早晨的露珠煮温,里面放满了花瓣。
“柳姐姐是快到了么?”
“是的,小姐,刚到。”喜鹊回答。
上月底,五大家族之的柳家出了事,全家被一群黑衣人灭门,独有柳五小姐柳思去杭州探亲逃过一劫,又恰好在灭门第二天回到柳府,只见残尸遍地。
柳家被屠这种大事,惊动了江湖上各大派系、家族,纷纷遣出前往调查。
方轻轻祖母和柳思外祖母是亲姐妹,算是远方亲戚,又同为五大家族,故而在留下部分人继续探查后,各门派和宗族商定将柳思先送到方家来。
净过手,方轻轻接喜鹊递来的丝巾擦拭,吩咐:“喜鹊,把桌上那些书都拿去烧了。”
桌上放着两摞书册,都是她之前买的风流才子戏册和春宫图:“这些都烧了?”
“此等□□下流之书,不烧难道还等着爹爹发现?你是想让爹爹知道你给我看这些?”
喜鹊当即不敢吱声,上前将书册抱起来。
方轻轻起身出去。
“小姐,你去哪?”
方轻轻没有回答,过垂花门,到前院,院中停放不少饰物豪华的马车,几匹目测脚力强劲的高头骏马。
昨夜被她看光了的男子正被府中其他家丁呼唤:“鹿乘,过来牵马。”
家丁们见方轻轻路过,立刻低头站定,唯有鹿乘牵马,扭头盯着方轻轻,直到她进入前厅。
方轻轻察觉到:这个马奴还是没学会方府规矩。
不过这会儿她没空理他,进前厅又入后厅,掀开珠帘:“爹爹。”
后厅是方轻轻她爹方朝专门议事的地方。
这会儿的大圆桌起码坐了十二三个人,桌上布满接风洗尘的瓜果、小食、酒水。
这其中,方轻轻只认得五大家族之一的白家白管家,以及柳思。
方朝见方轻轻进来,连忙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柳五姐姐今天要来。想来见见。”
“你有心了。”方朝叹息,“来,跟你柳姐姐坐。”
方轻轻在柳思旁边坐下,见柳思一身白衣,乌发披散,垂目低唇,她本就清丽瘦弱,此刻,更是我见犹怜。
话题由坐在方朝身边中年男子开启:“杀柳家的凶手都是用刀器,直朝门面,且统一砍头堆放,如此行事作风,十有**是魔教。”
“魔教“井支”柳峰乃是柳家旁系,十年前叛逃入魔教,对柳家记恨颇多,此人睚眦必报,手段狠辣,喜堆人头,想来有可能。”
“亦有可能是“鬼支”常险。去年柳家主为一渔家女出头,将常险那对好色的双胞胎儿子打伤。”
井支柳峰和鬼支常险,方轻轻暗中记下,她从未听过。
众人又谈论了一阵有可能的凶手,初步确定是魔教所为,似乎魔教中又分好几个支教,这几个支教互不往来,各自招收教众,行事也不同,但统一听从教主的吩咐。
三柱香后,终于谈得差不多,有人提到:“此事还得再探消息。那柳侄女就先行在方府住下。有方老爷照顾我们也放心。”
还没等方朝迎合,坐在方朝身边的男子开口:“诸位兄台,我有一事想跟大家商量。”
众人都望过去。
“是这样。吾儿朱显这半月护送柳小姐,对柳小姐多加照顾,柳小姐也对吾儿颇为倾慕。吾儿正值婚配,柳小姐云英未嫁,加之我与柳兄交好,更该照顾柳小姐。是以想先将柳小姐接回朱府,待守孝两年后,与吾儿成亲。也算告慰柳兄在天之灵。”
方轻轻最开始没认出这说话的人是谁,提起朱显才想起,是汀江门朱家。
打过几次照面,朱显为人如何不知,只从相貌来看,对比柳思的一等一的秀美,可以说是一等一的普通。
更何况,不过半月路程,柳思最是看重家人,还在丧亲之痛,柳思哪有功夫“倾慕”?想必是对方见柳思貌美,才托父亲说媒。
方轻轻开口道:“朱伯伯,柳思刚遭灭门之痛,心中恐怕烦乱,此事需得等她在我家安定下来后再提。”
灭门惨案乃是江湖大事,本都是男子商议,留柳思也是因为她是当事人,且柳思懂分寸,名门闺秀,只听不说,连句气息也不发出。
唯独方轻轻,身为小辈,又是女子,不懂推辞,不仅昂首挺胸,目光一一扫视众人,还堂而皇之地参与这江湖议题。
朱老爷知道方朝爱女如命,又在方家,客随主便,也就罢了。
此刻出口,方轻轻却方府是在说他们父子趁人之危,朱老爷答道:“此事你说了不算,须问你柳姐姐。”
柳思低头回答:“小女愿随朱伯伯。”
算是默认。朱老爷扬眉吐气,才终于露出点笑。
方轻轻没有吭声,待到议事结束,见等在门外的朱显立马凑上前问朱老爷,得到答复后又含笑望向柳思。
柳思望都没望他们,丧亲之痛的哀戚不减,牵着裙角下台阶,垂头入后院。
丫头在前面引路,引柳思进后院厢房中休息。
“柳姐姐。”快入门时,方轻轻上前叫住了她。
柳思是五大家族中最为出众、礼教最好的闺秀,她爹方朝曾经专门请柳思随她娘来方府作客里三月,只为让方轻轻“耳濡目染”。
方轻轻跟柳思不算闺中密友,交情算是有的。柳思是易于相处、且心性纯温的女子。
方轻轻示意府内丫头先将柳思行李拿入房间,只留下她和柳思两个人在门口,单刀直入地问:“你为何同意朱伯伯说的婚事?”
柳思望向她,停顿片刻,才说道:“因为朱伯伯说能为我报仇。”
方轻轻扬眉。
“方妹妹,你不懂。”柳思抬眼,“你不懂回家发现全家人的尸体都堆放在你面前是什么感觉。这半月,各门派人士护送我,他们待我很周到,可是……魔教势力庞大,他们与柳家非亲非故,就算知道了到底是魔教中的哪一支教派所为,也未必肯找上门去。”
“朱伯伯能?”
“朱家毕竟是四大派之一。背景深厚,更何况朱伯伯说……我若是嫁入朱家,柳家之仇便是他朱家之仇,哪怕碍于江湖颜面,他也是要为我出头的。”
“你没有想过自己报仇么?”
“我一弱女子,如何能报。就算去扶摇学艺,我年已十六,也已晚了。家中人丁尽丧,独留我这一身……能做什么总是好的。更何况朱公子——”柳思轻声,“——他人不坏。”
他人是不坏。方轻轻也从这一句听出来,柳思也并不喜。
“好了,妹妹,我已决定好了。”柳思轻轻抚摸了方轻轻的发,仿佛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又低声,“你别担心。”
至少今天的议事上,方轻轻设身处地为她说了话。柳思说完,收回手,转身进入房内。
方轻轻回房坐在桌边,喜鹊伺候着倒了杯热茶。
“柳小姐也是可怜呢。幸好又入了朱家。”喜鹊刚刚去前院寻小姐听到他们说柳姑娘住不了多久,待歇息两日备足行囊,就要去朱家,等守孝后与朱家公子成婚,“留在方家虽好,可夫人去后,老爷并未再纳续弦,又是男子,每日忙忙碌碌,日后柳姑娘成亲怕是难以照顾。朱家是大户人家,朱老爷又是当众说的亲,对女子来说,总归是个好去处。”
她以为方轻轻从进来后不语是为了柳思的遭遇烦心,故而刻意安慰。
轻磕一声,是方轻轻放下茶杯,她突地抬起睫毛上翘的眼睑,问:“喜鹊,表哥说,昨天那个马奴意欲轻薄于你,才惩罚他,是么?”
喜鹊心猛地一跳,不着防方轻轻提起这事,低头回答:“是。”
方轻轻双手背在身后站起,大踏步出门口,走到院中,扭头朝垂花门处的侍女:“你去让人把那个马奴绑了带过来。”
侍女得吩咐去了。
半盏茶功夫,鹿乘被五花大绑地送过来。
为了防他挣脱伤着方轻轻,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在旁看守。
侍女给方轻轻递上了马鞭。
“喜鹊,你过来。”方轻轻背对着喜鹊说。
喜鹊原踏在门口远远瞧着,心知鹿乘是被冤枉的,没见到还好,见到了他被五花大绑,方轻轻又一副要惩戒他的模样,不免心虚。
“他是何时何地轻薄的你?”方轻轻问。
“就是前夜奴婢出去如厕的时候。”帮表少爷疗伤时,他们已对好了证词。
“半夜这个马奴从前院跑到了后院?”
“……是。”
方轻轻抬颌吩咐:“把张管事和李管事都叫过来,半夜一个马奴能从前院入后院,他们做什么吃的?!”
喜鹊一惊,万万没想到这事还会波及张管事和李管事:“这……”
张管事和李管事都来了。
听了前因后果,张管事喊道:“小姐,冤枉啊。前后院共有三层把守,时时有人巡逻,不可能有人进去的。”
李管事跟着:“是啊。小姐明鉴。”
方轻轻持着鞭子,绕圈:“喜鹊如厕途中被人轻薄,说得清清楚楚。张管事、李管事,喜鹊的房间离我不过数丈之遥,男子能趁她如厕轻薄于她,也能半夜摸入我房内,要是我清白受损,你们该当如何?”
这话问得张管事和李管事一激灵。
方轻轻是方老爷掌上明珠,摸不得碰不到,小姐要真出了事,他们非得被扒皮抽筋不可。
张管事连忙说:“小姐,前后院入了夜便隔开,中间几道关卡,非老爷小姐手令不可出入,奴才,真的是冤枉啊!”
李管事:“前夜是奴才亲自巡的逻,不敢差错。”说时,目光觑向喜鹊,他可是知道喜鹊会半夜偷偷出来私会表少爷,多半是这喜鹊撒谎骗人!
喜鹊心惊胆颤,手心出汗,不敢抬头。
想劝小姐大事化小,又怕暴露自己,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相比于张管事和李管事,我更相信跟在我身边多年的喜鹊。张管事、李管事,你说出了这样的事,我该惩罚你们才好。这样吧,”方轻轻将鞭子递给喜鹊,“都是他们管治不严,才让你受了惊,干脆你打他们几鞭出出气。怎么样?”
喜鹊眼内都是惊慌:“小姐,奴婢、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呢,都是他们才让你清白受损。你不是说过对女子来说清白最为重要。更何况,有我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张管事李管事还没来得及跪地,喜鹊突地跪地:“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奴婢那夜起了风,是风吹枝叶我以为是个人,吓得逃走了,根本没看清。”
“可是你说有人轻薄于你,总归是摸你抱你了吧?”
“没有,奴婢只是看到个影子,误以为而已。小姐,奴婢当时害怕,小姐,奴婢再也不肆意妄言了。”喜鹊磕头。
方轻轻好一阵没说话,那视线就像两道冰凉的瀑布浇在喜鹊后脑勺上,她不敢抬起,不敢喘息,瀑布的水像是在这方寸之间聚拢汇集,慢慢地淹上人的下颌。
快到鼻息时,方轻轻出声:“既然这样,张管事、李管事,冤枉你们了,下去吧。”
张管事李管事起身,用袖擦擦额头的汗,劫后余生地回去了。
方轻轻站在喜鹊面前,弯腰低首:“那如果你只是看到影子,为何会认为是他轻薄于你呢?”
“府上、府上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正好是这批新家奴来,奴婢和他打过照面……小姐,奴婢愚笨,弄错人了。”
“你不仅是愚笨,还差点让这个马奴被赶出府呢。”
“小姐,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
“那喜鹊,”方轻轻绕着鞭子又问,“你讨厌这个马奴吗?”
方轻轻问话,总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喜鹊抬头,瞅了眼对面被五花大绑的男子:“不讨厌。”
“正好。既然你不讨厌,这事又闹得这样大,影响你声誉,这样我便让这马奴娶了你如何。”
这个提议简直比刚刚让她抽打两位管事还恐怖,喜鹊脸色骤白:“小姐……”
“你瞧不上他?”
喜鹊确实瞧不上,这少年俊秀非凡,可喜鹊都已经是方轻轻的贴身丫鬟,老爷高兴起来还会赏她许多玩意,连管事都会卖她三分薄面,马奴地位低,此人又据说父母双亡逃难而来才签的卖身契,再如何也不能嫁给如此之人……
“小姐,奴婢谁也不嫁,奴婢只想勤勤恳恳伺候小姐一辈子。”喜鹊头都埋到地上。
方轻轻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用指甲剥剥鞭子。
鹿乘勾起唇角:这位方小姐,正在玩弄她的婢女。她早就知道前因后果如何,是在一下一下不着防地割刀,待人松懈割一刀,待人松懈又割一刀,把她这小婢女吓得面如土色。
“行,你起来吧。”方轻轻玩够了,似要放过她,往前欲走。
“小姐,我有一事想要单独向您禀报。”鹿乘突然出声。
刚打算站起来的喜鹊双腿软得又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面:该不会,该不会,这个马奴是要说撞见她和表少爷私会的事了吧?喜鹊抖擞得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重量,被风吹得软绵绵。
这幅景象自然没逃过方轻轻,不过这会儿她注意力在对面的男子身上。
鹿乘说:“关于柳小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