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入云宗的马车里,安安静静的。
辛蔻和百里潇都没说话,并不算大的空间里因此静到似乎都能听见彼此的轻微呼吸声。
百里潇小心着往辛蔻那边看了眼,眉心微蹙,眼里有些担忧。她嘴唇微张,像是有话要说,可又担心自己说的话不合适,又将唇合上。
欲言又止几次后,她心情莫名沉重起来。
辛蔻注意到百里潇的反应,眨眼后轻笑了下,先出声打破马车内的寂静:“阿潇,你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百里潇一愣,下意识抬手挡了下自己的脸,快速将脸上的情绪收敛回去后,才看向辛蔻。
辛蔻一如之前,温和浅浅的笑容挂在脸上,似乎并未因为在祥云庙中碎掉的那块玉牌而伤神。
见她情绪并未外露,于是百里潇摇了下头,说:“我没事。”
辛蔻笑了笑,也没再说别的。
马车在入云宗前停下,等候许久的秋儿着急着往前来,眉头紧锁,满面皆是担忧。
她抓起辛蔻的手,紧张道:“小姐,您真是的,决定出门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呀?我还以为您不出去了,给您去准备药浴了呢。结果一回来,您和百里潇都不见了,问了宗门前的弟子,才知道您和她出门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抓着辛蔻的手,前后左右的检查了一番,确认没什么后才松缓出一口气来。
辛蔻笑答:“是临时决定的,当时你不在嘛,就没叫你了。”
秋儿扶着辛蔻往里走:“好吧,还好您没事。”
她又道:“不过给您准备的药浴已经凉了,我再让人去准备新的,您晚间出门一趟,定然染了些风寒在身,泡过药浴后再休息会好一些。”
辛蔻点头:“好。”
百里潇提着装有糕点和蜜饯的食盒走过来,跟着走在辛蔻身后一步左右的位置。
她视线淡然往前,却将秋儿的话都听了进去。
辛蔻去泡药浴时,百里潇找到了在房中为辛蔻铺床的秋儿:“秋儿姑娘,想请教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秋儿一边铺床一边点头:“嗯,你问吧。”
百里潇眨了眨眼,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捏紧了些,小心翼翼的询问出声:“小姐的病很严重吗?”
秋儿的动作一顿,肩膀沉下来些许,无奈出声:“不是病,是她的身体。”
“如若只是病,宗主肯定会想办法将她治好,可她如此孱弱的身体,是打娘胎出来就如此的,吃什么药都不管用,这些年,宗主想尽了办法,什么仙草、什么灵丹,甚至是往小姐体内输送灵力,都无法让小姐的身体变好,只能勉强延续她的生命。”
“上首三宗中灵峰山掌门曾为小姐批命,说她命数如此,且命中有死劫……上次小姐溺水断气,不知是否是那死劫,若不是,怕是小姐往后……”
秋儿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觉得难受,止不住嗓音的抽泣,又慌忙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将那快要溢出的泪水抹去。
百里潇听着,沉默无言,心中却心绪复杂,很是沉重。
天生病弱,命中有死劫……
可小姐人那么好,为何会如此?难道这世道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却能遗千年吗?
百里潇皱起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没听见百里潇说话,秋儿回头看了眼,见她低着头的模样,抿了下唇,又说:“这些事你可别在小姐面前说,她最近心情难得不错,可别坏了她的好心情。”
百里潇点头:“明白。”
秋儿铺好床后转身,看着百里潇身上那身从未见她穿过的深蓝衣裳,眨了下眼:“小姐给你买的新衣裳吗?”
百里潇愣了下:“嗯。”
秋儿吸了吸鼻子:“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百里潇道:“谢谢。”
秋儿抬手抹了抹眼角,表情认真道:“百里潇,既然你也跟在小姐身边了,我就和你明说了,我们这些在她身边伺候的,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让小姐开心,别的都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记住了吗?”
百里潇看着秋儿坚定的眼神,在她的注视下点着头:“嗯,我记住了。”
秋儿随即露出笑容:“嗯!”
辛蔻泡过药浴后回到房间,她觉得浑身舒坦,心情也舒畅了不少。她去床上躺下,舒坦的伸展开四肢,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药浴可真是舒服,感觉体内的寒意都消失了,身体暖洋洋的。
她眨了下眼,似是想到什么,又翻身起来,去到梳妆台前。她将其中一个抽屉打开,将里面一块用红绸包裹着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去泡药浴前,她暂时塞放到里面的。红绸打开,里面是那块裂成两半的玉牌。
辛蔻在梳妆台前坐下,一手托腮,一手手指轻轻按在玉牌上,眉眼间略有些感慨之意。
她这身体,难道真的没救了吗?真是难得来这世界一遭,该不会她连这云城都走不出去,不久之后就会死掉吧?
辛蔻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捧住脸,低头注视着那已成两半的玉牌。可是她真的很想再活久一点……健康一点……
她不是很想当个命不久矣的药罐子,可她又想不到办法改变现状。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百里潇的声音从外传来:“小姐,我来给你送药了。”
辛蔻敛回思绪,应了声:“进来吧。”
百里潇推开门走进房间,将手中的药放在桌上。她抬头往辛蔻那边看过去,辛蔻起身时,她瞥见了被放在梳妆台上那块碎裂成两半的玉牌。
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又在眨眼后消失不见。
辛蔻坐在桌前,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不由挑了下眉。他伸手将碗挪过去,苦涩的药味随即扑入她鼻间。
好多天了,她还是习惯不了这个苦味。
辛蔻低下头,对着药碗吹了吹,让它快些变凉。
百里潇将旁边装着蜜饯的小白碟往她面前推了推:“药应该很苦,喝过药后吃两颗蜜饯,可以缓和些嘴里的苦味。”
辛蔻笑着抬头:“好。”
她又说:“这里没有别人,你别站着了,坐吧。”
百里潇点了下头,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辛蔻慢悠悠的将汤药吹凉,百里潇注视着她,眼神不自觉深了些。
过了会儿,百里潇转移视线,往梳妆台那边看过去。她犹豫了下,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小姐,为何不将那块碎掉的玉牌丢掉?”
“我也不知道。”辛蔻将汤药端起:“就是想把它留着。”
她将药碗递到嘴边,小抿一口试了试温度,觉得不烫后,深吸口气,然后大口大口喝下去。
她眉头皱起,端着药碗的手不自觉按紧了些。汤药的苦涩感蔓延在口腔,感觉那一瞬间连呼吸都是带着苦味的。
百里潇立即拿起一颗桃肉蜜饯递到辛蔻嘴边,她张口立即咬下,含在嘴里快速咀嚼着。
桃肉蜜饯的甜味将汤药的苦涩冲淡了些,她稍微好受了点。
百里潇又拿起一颗桃肉蜜饯递给辛蔻,辛蔻自然张口咬下。她看着有滋有味吃着蜜饯的辛蔻,忽道:“说不定祥云庙的神女并不怎么灵验,又或者那玉牌碎裂只是巧合,可能是那庙里的人偷工减料,没做好。”
辛蔻愣了愣,将口中的蜜饯咀嚼后慢慢咽下。她说:“也许吧。”
可那些事,她怎么会知道呢?
百里潇又道:“小姐,神佛之说不可尽信。下次我们换一个地方祈福,那祥云庙可能不适合你。”
辛蔻看着百里潇,不由笑了下:“你不用那么紧张,我没有很在意这件事。只不过是一块碎掉的玉牌而已,对我而言不算什么的。”
毕竟,她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个活不长的病秧子。有没有那块玉牌,应该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
所以她也没有很惊讶,相反,她接受的很快。
顶多,就是有些无可奈何吧。
百里潇眼神诧异:“你……不在意?”
辛蔻拿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了几下后,又开口:“嗯,对啊,不是很在意。”
“生死有命嘛,人啊,早晚都会死的。”
她看着百里潇,然后露出笑容来:“所以,没什么好去较真的。”
说着,她拿起一颗桃肉蜜饯递到百里潇嘴边:“这个蜜饯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百里潇注视着辛蔻的眼睛,张嘴将蜜饯咬下,于口中咀嚼着。
辛蔻笑着问她:“好吃吗?”
百里潇点点头:“嗯,好吃。”
秋儿过来提醒:“小姐,喝过药就该睡觉了,现在已经很晚了。”
辛蔻道:“知道了。”
洗漱后,辛蔻躺去床上,百里潇替她将被角掖好,仔细的按了按两边,确保没有透风处。
辛蔻笑看着她:“阿潇,谢谢。”
百里潇摇了下头:“不用。”
大抵是药效的作用,辛蔻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她气息渐渐平稳,呼吸声很轻。
百里潇站在床边,垂眸注视着已熟睡过去的辛蔻,眼神深深。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了些,神情渐渐凝重。
生死有命……吗?
可若是早晚都得死,为何不能晚点死?偏偏是要早死?
百里潇走向梳妆台,伸手将台面上那碎成两半的玉牌拿起握在手中,然后从怀中将自己那块完好无损的玉牌取出,放去方才的位置。
小姐,我不会让你那么早就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