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床铺位置实在有限,扶霜又醉了酒,这个状态本来就已经不舒服了,明月眠就想让她睡得更舒服一点,至少能够平躺着,就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她把茶壶物归原位,倚在炕边注视着扶霜的睡颜。
次日清晨。
船上的丫鬟婆子们因为习惯了干活的日常,一贯起得早,即使今日已经不在船上了,也不例外。扶霜睁开眼睛的时候,炕上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
扶霜半直起身,觉得轻微眩晕,揉着太阳穴停顿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打量四周。
日上三竿,高照的艳阳从窗扉漫入,房间里十分安静,看上去一副她一个人睡懒觉睡到人去楼空了的样子。
奇怪。
扶霜明明记得自己昨天晚上不是睡在床上的啊。
她不习惯与这么多人睡在一起,因此一开始就没上床,找了个角落抱剑靠着墙壁准备这么凑合一夜,可偏偏昨夜又喝了村长家那小姑娘递来的一盏桃花酿。
扶霜没有喝过酒,这还是头一回。
遇见风城之前,她一直是个四海为家的散修剑客。行走各地,虽也能在庄户人家碰到妖魔时为其铲除而获得报酬,可终归是杯水车薪,不像明月眠与风城,背靠天玄阁这么一棵大树,吃穿不愁,锦衣玉食,用的佩剑、法器也都是上上好的。
她有的灵石、以及普通人之间使用的铜钱和银子,每一分都会盘算着,省着花。
扶霜会把钱花在吃食之上,但却不会去买什么酒,这种消遣之物不像穿衣吃饭,只是附庸风雅时的添头,不是人的必须,她自然不会花这个钱。
头一回沾这忘忧物,只一杯,她便醉了。
扶霜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己的酒量是这么差。
昨夜她只觉得熏熏然,那桃花酒气蒸上来,弄得她晕头转向,房间门扉紧闭,让她更加气闷,所以她起身出了门,想去外面透透气。
后来……她就彻底断片了。
扶霜心头微沉,作为一个剑修,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检查自己的剑有没有丢。
见佩剑就在枕边,扶霜放下心来。她在脑中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算她是自己走回来的,可怎么会睡在床上?
扶霜昨天靠着墙壁时,分明见炕上已无空——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有些空隙的,只不过那空隙实在狭窄得连她这样身量纤纤的人都塞不下。
所以她现在好好躺在这里……难道是昨夜断片时发了酒疯,把什么人推下床,占了别人的位置吗?
扶霜不敢想象。
她对外一贯是冷淡温和的形象,待人接物皆知礼、有分寸,这个猜测让她颇为忐忑不安。
她心中嘀咕,提着剑起身,心里打算待会儿见到人,装作若无其事,暗中仔细观察一番她们的反应,以此来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一只脚刚踩上地,扶霜余光瞥见了什么,整个人一顿。
她缓缓偏头,垂眸,看见了室内仅剩的另一个活物。
红衣姑娘缩在角落里,就这么直接坐在了地上,抱着膝倚着床头,头歪向一边,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青丝凌乱,正无知无觉地合眼睡着。
她身上还披着扶霜的白色外袍,越发衬得里面的红裙鲜艳如血,只是因为她这么大剌剌地直接坐在地上,红裙和白袍上都沾了厚厚一层尘土,变得脏兮兮的。
明月眠鼻梁上有一道灰痕,不知道是在哪儿蹭上的,这漂亮的脸蛋一下子就变成了花猫脸。
扶霜:“……?”
原来这房间里不止她一个人,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睡懒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只是……扶霜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幅样子。
她就这么睡了一夜?
扶霜看着明月眠,心里下意识冒出个想法:她这么睡,能舒服吗?
“……”
扶霜昨夜断片之前,在房间里也是保持着靠着墙壁、闭目养神的姿势,她知道这样不舒服,根本难以入睡。
又没来由地想:她不是个体虚的病秧子吗?又是怕冷,又是心疾的……在江上吹了点冷风就抖得跟个鹌鹑一样。
弱不禁风到这种地步,这么睡一晚,真的不会受凉生病吗?
正在这时,明月眠动了一下。好像扶霜的目光如有实质,她被惊动了,明月眠挣动了一下,肩上搭着的那件白袍往下滑落,她睁开眼。
“嘶……”
睡着的时候不知道,睡醒了,五感陡然变得清晰。明月眠感觉脖子特别酸,像有十年颈椎病病史的那种酸。
她揉着僵硬的脖颈,迷迷糊糊一抬眼,就撞上了从上方垂落的目光。
扶霜眸光剔透,如同落雪。
明月眠刚睡醒,脖子酸,浑身上下都因为保持了一夜这个蜷缩的姿势而僵麻,脑子也不怎么清楚,看见这张脸,只觉得好看,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扶霜却像是被当场抓包的偷看者,察觉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她先移开了视线。
她当然不是为这人担心,她只是随便想想,想到了这里。
明月眠和风城都是她复仇的对象,这两个人的死法,都要由她精心、亲手挑选,要以她最为快意的方式,迎来他们的死亡,如果随随便便生个病死掉,那也太可惜了。
她是这么想的。
仅此而已。
扶霜淡淡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月眠从地上爬起来,真是动一下,全身都嘎吱嘎吱响。她一边活动舒展身体,做着广播体操的基础动作,一边应道:“睡觉啊。姐姐,你怎么了?有头疼,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难受么?”
睡觉?在地上睡么?扶霜下意识要脱口而出,张口时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她问她头还疼不疼?她怎么知道……
扶霜抿了抿唇:“我好好的,头疼难受什么。”
虽然头确实还有一点疼,也有一点晕,但扶霜不想承认。
她怎么会愿意在情敌面前示弱?
明月眠心里啧了一声,说:“哦,好吧。你头不疼,也不难受。是我头疼,我难受,也是我昨天半夜一个人往外跑,晕晕乎乎走不了直线,差点撞树上。”
扶霜:“……”
她真这样了?
扶霜眉心紧蹙,从对方的话里,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昨天晚上她出门之后,明月眠肯定偷偷跟上了她,一起出去了。
也就是说,她不想被人看见的那些窘态,肯定全被对方看见了。
前一天是被她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叫,这一次直接被对方看见她晕晕乎乎差点撞树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扶霜逃避地闭了闭眼,不愿面对现实。
……她真的差点撞树上?
从对方的表情看出她内心巨震,明月眠逗了一句,见好就收:“好啦,姐姐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扶霜:“……”
这仅仅是你说出去的问题吗!是你看到了的问题!
如果换个人看到,扶霜都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明月眠这会儿没get到对方的内心想法,她活动完了身体,披着衣服往外走,说:“我去让他们给你做碗醒酒汤来吧。”
“哎?”
她走得如此果决,扶霜愣了一下,那一刻身体反应快于大脑速度,先一步跟了上去。
“昨天晚上……”扶霜的声音在明月眠身后响起,仍然是一把冷嗓,可透着刻意掩盖的紧张,欲盖弥彰,还是被明月眠察觉到了,“你去找我了?”
这问题是废话,扶霜也在问的时候也大概知道对方会如何回答了,她只是……垂死挣扎。
“对啊。”明月眠直接承认了,她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特别是对自己喜欢的人,每一分好,都想让对方知道。
她嗓音软糯:“姐姐你深更半夜在外面乱走,又醉酒神志不清的,实在太危险啦!所以我把你带回来了,姐姐别嫌我自作主张哦。”
明月眠不完全是那种付出不求回报的人——对于回报这回事,她并不是完全拒绝的。如果对方想要回报她,她是求之不得,最好直接把整个人都回报给她才好呢,但如果对方不领情,她也不强求。
她想要的所有东西,都会全力以赴,努力去争取,但她不会强求。
就比如现在,虽然她穿进了书里,虽然她想要拯救扶霜,赢得她的芳心,不想让她跟风城在一起,陷入痛苦的泥沼,可是如果扶霜铁了心非要选风城,她也会尊重对方的选择。
明月眠自忖,自己真是个正人君子!
身后一阵沉默。
明月眠猜想,这件事估计给扶霜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害,仙女都是有偶像包袱的嘛。她能理解,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想,女儿有什么样子不能给妈妈看的!别害羞!
仙女宝宝就算醉酒也是很漂亮的!美人醉酒,甚至比平时风情更甚呢!
半晌,扶霜才复又开口,问:“除了撞树,我……发酒疯了么?”
果然是在担心这个吗?明月眠弯唇一笑。
本来她该照顾对方的羞耻心,明明都看出对方在为此窘迫,就该把这事揭过去,说“没有的事”,让对方放心,可是明月眠侧眸看见扶霜的脸,突然变了想法。
扶霜面色如雪,眸色若霜,面无表情,薄唇微抿,似乎永远都这么一丝不苟,光看模样,是多么淡漠无情的一个冷美人啊。
越是这样冷情无欲的样子,越让人想捉弄她,把她那冷淡的面具打破,看她慌乱,看她无措。
“发了哦。”
明月眠话音一转,促狭地弯起眼睛,仗着对方不记得了就胡说八道,开始套路对方:“姐姐你抱着我不松,对我上下其手,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打又打不过你,只好乖乖让你耍流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