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围观了一场一群人对一个人的凌虐和侮辱。
他看到一只青白的手臂从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里伸出来,细细的手指尖发颤,却坚定地指向微敞的木门。一只无光的眼睛没有聚焦,只是空荡荡在缝隙里寻找,然后勉强挤出一点安慰的笑,似乎是向看不见的人传达出什么,但几秒后一双腿移过去,把它挡住了。属于男人的粗黑的双手握住女人的手臂,将白皙的手折回去。
属于男人们的笑声狎昵,偶尔窥见的眼神猥琐得令人作呕,污言秽语在黑暗遍布的破旧木屋里渐渐堆满。
五条悟侧头,藏在高领制服下的喉咙上下滚动,终于,他还是捂住嘴巴,转过身体。
他的脚边趴着一个小孩子,红色的血从他身下溢出,缓慢,不容忽视地向四周蔓开,像向平静湖面扔下一块石头,然后泛起一圈一圈涟漪。
“妈妈......”
“......混蛋......放手......”
小孩的生机肉眼可见的流逝,再过不久,或许就几分钟他就会死去,但一股压抑强大的力量顶起他在亡灵之河里浮浮沉沉的意识,支撑他不肯闭上的眼睛。
微弱的气音从喉咙里吐出,和一群人的狂欢相比,小得可悲,但其中蕴含的怨恨却令五条悟心神一震。
咒术师的数量之所以稀少,原因就是术式和咒力是与生俱来的,没有这份天赋的普通人,穷其一生的努力也不会成为咒术师,但一个普通人突然在某一天觉醒术式,那么无非只有两种情况。
一,这个普通人拥有成为咒术师的天赋,二,拥有强大咒力的外来物附着在他身上。而现在,五条悟眼前上演的,正是第二种。
五条悟看到小孩眼中燃起的代表死亡与仇恨的熊熊烈火,这股火焰引来了藏匿在村子各个角落里的雾气——是咒灵。这股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顺着木屋的各处缝隙汇聚到小孩身边,咒灵并没有攻击,而是堪称乖顺的氤氲在小孩身边。
“......幸福......”
“祈愿......神明庇护......”
数不清的祈祷在白发咒术师耳边响起,有女性的声音也有男性的声音,大部分都是男性的声音,密密麻麻遍布整个空间,活像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循环播放最大音量的喇叭。
纵使知道眼前的场景只是一场梦,五条悟还是无法克制自己惊讶的摘下墨镜,因为他看到小孩的身体四周燃起熟悉的蓝色波动,混杂着黑色负面的感情,以自己的□□为柴薪,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绝望中,在死亡和不甘的逼近里。
——小孩靠着浓郁到无法想象的负面情绪,还有那只咒灵的推动,突破了咒术师和普通人之间的界限。
他在死亡之际成为咒术师,但咒力并没有为他带来活力,他的生命依然在流逝。
‘不甘心......’
他想到他的母亲,那个不管经历了什么,却总是对他露出温柔的笑的母亲。
‘无法原谅......’
他看到那群男人稍稍散开的身体空隙之间,温婉的女人头发散乱,身体反抗性的动弹了下,双眼便彻底暗淡下去。
“你、你是神吗?”
他向雾伸出手,低声祈求道:“杀了他们......”
“不管是灵魂还是其他,你都拿走!”他声嘶力竭,眼泪混着泥灰将清秀的脸划得四分五裂。
雾气蠕动着,飞速将小孩包裹起来,红色的血气从中溢出,由于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五条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个小鬼又和咒灵发生了什么,总归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嘛,这场悲剧我也不想看了,反正最后那群人渣都死了吧,后续还不用报警,省了不少麻烦事呢。”五条悟的手指抽搐了下,随后勾起一个不知道是对着谁的冰冷弧度,他举起手,做出术式发动的起势,却不知为何术式迟迟没有发动。
这个孩子,如果能活下来,就算不成为咒术师,也会是个不错的辅助监督。
绚丽的紫色咒力团散发出梦幻光芒,在术式“茈”吞噬所有时,梦中的男人们已经完全陷入扩散的雾中,令人牙酸的骨骼声和骤然炸开的血雾一同响起,飞溅的血水眨眼便染红整个木屋。
那个孩子站在原地,脚踩着浓郁血水,侧头向他投过来一个平静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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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对他的母亲犯下罪行的人已经死了,只不过他们的意识被他禁锢在梦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牧野千禾只觉得喉头干涩,她无法用一个,或者说几个,几十个准确的词来形容现在心中浮现的复杂情感。
可能是她与父母的关系并不亲密,所以无法体会到那种痛彻心扉,哪怕付出一切也要为母亲报仇的情感吧,牧野千禾空落落地想到。
“母亲已经死去了,不管我再如何祈求,这也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出日春仰躺,看向空无一物,被迷雾覆盖的“天空”,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梦中用尽世界上最酷烈的刑法折磨那些人,然后在仇恨旋涡和咒灵侵蚀中走向死亡。”
等他死后,这只以他的身体当做巢穴,负面情绪供养的咒灵就会长大,然后离开这个封闭的村子。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值得拯救。”出日春忽然笑起来,带着一股纯真和幸福,“可是有一天母亲问我‘连我也不值得被拯救么,春?’”
牧野千禾一下子哽住了。
出日春没有注意她,吐出憋在心口的气,继续说:“这个世界上就算所有人都下地狱,母亲也该上天堂。在出日春的世界里,只有她是唯一的光,”
当世界将这束光从他身边夺走,他决心让灾难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
“那你为什么改变了这样的想法呢?”牧野千禾低声追问。
倘若出日春迁怒所有人,那么在她和五条悟进入这个村庄之前,在这个村庄被辅助监督发现之间,咒灵就应该去往外界了。
“母亲虽然从未说出口,可她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从她的眼睛里溢出来,从她的话语里吐露出来,从她每天早起看日出,每天傍晚看日落的行动里体现出来。”原本已经有些暂停的眼泪再次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冲洗面庞。
“你问我为什么改变想法?不,我的想法从未改变,我和母亲不一样,我发自灵魂的憎恶世界,憎恶所有。”
“包括我?”
“包括你。”出日春把脸偏转向牧野千禾,嘴上说着憎恶所有人,可被泪水冲刷过的眼中流露出的又是那样纯澈无比的眼神,他扬起一个难看的笑,“为什么你们不早点发现这个地方,如果你们能来早一点,母亲就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牧野千禾捂住脸,心想这下是真拒绝不了了。
“但是一想到母亲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很多和她一样的人,我就觉得这种憎恶也能忍受下去。”
“所以外来者,要和我定下一个‘契约’么?下一次轮回的时候,将我的母亲重新带回自由的世界。”
“......真是个没礼貌的原住民。”牧野千禾捂着脸苦笑,深吸一口气随后蹲下,目光打量着已经快要被雾气融化的出日春,眯了眯眼道,“那给我的报酬怎么算?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可怜归可怜,但是她可不会因为对方可怜就去白费力气。
“报酬......报酬的话,就让下个世界的我替你卖命吧,毕竟我的术式还是挺好用的。”
牧野千禾心里咯噔一声,微微圆目:“你的术式是什么?”
出日春咳出一口快要液化的雾气,微微一笑,“是‘梦境构筑’,能直接进入他人梦境,并成为其梦境的主人,不过似乎有限制,我并不清楚这个限制是什么。”
“你不能期望一个从未踏出过这个小村落的小孩子自我探索。”死亡逼近,出日春难得放松心情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在将所有人的意识拉进梦里之前,出日春首先在梦里观看了那些人的记忆,就像新的游戏账号继承高等级账号的经验一样,即便传输过程中经验有所损失,新账号也能得到足够的馈赠。
出日春在观看过众多记忆后,得到的馈赠就是超出他年龄的思考方式,他不是一个盲目迂腐的人,加上受母亲影响,即使接受的经验来自于那些狭隘的村民,眼界也并没有停留在这方小小的村落。
他在牧野千禾的记得知对方的身份,也看到未来,无论如何,他要为母亲,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没关系。”牧野千禾冷静下来,在心底悲哀的想到她的猜测居然是真的。
这个村子不仅有一只从信仰中诞生的咒灵,还有一个被普通人迫害的小咒术师,牧野千禾面色有些难看地对出日春说,“你能尝试将我的记忆投射到五条悟的梦里么?”
灰原雄的土产神任务,夏油杰的叛逃导火索,幕后之人是想靠现在这个任务动摇五条悟,这是一个试探,或者说尝试。
夏油杰叛逃后,这样的试探恐怕在五条悟身边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不论多少次,只要有一次五条悟对自己产生动摇,羂索有能更早时间完成他的计划,偏偏五条悟从未动摇,而这样的试探也从未断绝。
“怎么养?能做到吗?”牧野千禾双眼通红,语气有些僵硬,但生命力快要消失殆尽的出日春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她了。
出日春闭了闭眼,“抱歉,我只能将你的记忆投射到单独的梦境里,但没法投射到五条悟的梦中。”
黑发小孩歪了下头,脸颊边的头发变成一缕黑烟飘走。
“这就是‘高纬度の屏蔽’‘禁止剧透’?”
牧野千禾的思绪涩滞一瞬。这句话实在太有槽点,要不是现在当事人情况并不好,她高低得来个爽快的吐槽,尤其是在打破第四面墙的家伙面前,还有个从第四面墙外面来的穿越者。
“不过现在我终于明白,我心中对你的那股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我们两个,都是在为了重要的人,不断做出努力和改变。”
他将下一个世界的他抵押出去,牧野千禾则要承受轮回的一切即将来到的未知失败绝望。
“不过他们都很值得。”
出日春接收到另一个梦境中传递来的讯息,安详地阖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