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宜立业 第35章 重弓

土塞挑出的西胡人体格健硕，虽然比不上万俟伐，但看着也相当威武。

还未及冠的林身正站在他身边，身材高瘦，皮肤白净，虽然挺胸抬头，却还是不免被比得像棵未长成的树苗，引得一众西胡人暗暗嘘声，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侍卫上前送弓箭，那西胡壮汉掂了一掂，就嫌弃地扔回给侍卫，把侍卫冲得踉跄一步。

他操着一口生涩的东启话，大喝道：“这么轻的箭，拉弓都没劲，换个重的来！”

这回土塞站在高台下，装模作样拱手道：“陛下，我们西胡人天生力大，这么轻的弓箭就像娃娃们玩的摆件儿一样，比了也没意思，不如换个更重的？”

皇上不动声色，“那便换两张弓来。”

西胡人显然有备而来，侍卫换了两次，那壮汉才满意点头，“这才是勇士该用的弓！”

他大手里拎着沉重的铁弓，转头看向一边脸色难看的林身正，满脸得意，嘲笑道：“小家伙，你不会连弓都拿不起来吧。”

林身正狠狠剜了他一眼，“自然不是！”

林身正暗暗深吸一口气，紧握冰冷铁弓，气沉丹田，猛地一用力，就把这把巨弓拎了起来。

他乍看冷静自如，只有眼力好的人，才能看清从他手背一直绷入衣袖内的暴凸青筋，因为太过用力，他的五指都捏得发白，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

但外人只见到他拎起了弓箭，几个熟识的公子就纷纷叫起好来。

看台上却有人看出端倪。

虽然和林身正不熟，但对方到底是为东启争光，永安郡主紧张地看着场上，拉了拉元将离的衣袖，小声问：“我看不清，你看着情况如何？林身正能赢吗？”

元将离注视着林身正挺拔的背影，轻声道：“很难。”

“啊？”永安郡主不解，“他不是也能单手把弓拎起来吗？”

“拎起弓只是射箭里最基本的一步，”元将离无奈地看她一眼，解释道：“能配这把弓的箭矢必然也重，既要稳稳举起弓瞄准，又要射中箭靶——那个西胡人的力气比他大得多。”

永安郡主顿时失落，“那我们岂不是第一局就要输了。”

元将离摇摇头，“且先看看吧。”

箭靶摆好，在百米之外稳稳立住。

土塞退回了西胡使臣间，几人抱臂看热闹，土塞说了几句，突然察觉万俟伐不在，“他人呢？”

一人朝后指了指，“那儿，和东启人一起上看台了。”

土塞扭头一看，果然见到万俟伐靠在看台边缘，他周围的东启人都往外退了一两米，给他身边余出一大块空间，他却察觉不到似的，饶有兴味地看着场上比拼。

土塞给另一个使臣递了个眼色，两人暗暗点头，又继续把目光投向比拼中的两人。

发箭的号声一下，西胡壮汉眯眼拉弓，几乎一刹那，指间铁箭“咻”地破空而出。

转瞬间，箭尖便“砰”地撞进箭靶，把实木的靶子撞得前后摇晃两下。

见他射中，林身正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弓瞄准，盯着远得几乎看不清的靶心，两三息后，手指一松，长箭穿空。

林身正努力绷着手臂，射出这一箭，立刻问侍卫，“结果如何？”

侍卫快跑去靶子旁看了结果，又快速跑回，不敢抬头，“禀告陛下，林公子五环，西胡是十环。”

一众皇室和大官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了。

林身正退下告罪，头深深垂下，语气中掩不住懊恼，“是小人学艺不精。”

他已经放下了那把重弓，但手指还是不受控制地轻轻发抖，他把手藏到袖子里，也不敢抬头看皇上和林征号的脸。

皇上却神色和缓，“无碍，你还未及冠，年纪尚幼，比不过常年游牧的西胡人也正常。”

这话就是在说西胡人赢了一个孩子，也没什么可得意的。

土塞轻哼一声，高声道：“看来这位小公子的箭术还得再练练，东启皇上，下一轮你们可要换个人？”

皇上转头，看向身后一个佩剑的年轻男子，“沉安，你去。”

沉安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和其他人相比，他最出名的，就是天生力大。

他恭敬应了一声，“臣遵旨。”

沉安下了高台走向场内，土塞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为了今天这场比试，他还调查过这个人，但他并不担忧，毕竟，他挑选的西胡壮汉也是百中无一的。

他还能自信地挑衅，“若是这一局又输了，皇上该不会把你们的武将派出来吧。”

赛马场上的小比拼，要是派出真正的武将，那可不是丢脸两个字能形容的。

皇上神色淡淡，“年轻人之间的比试罢了，让他们自己玩玩便可。”

沉安健壮高大，身量几乎和西胡壮汉等同，站在旁边也不露怯。

他随手拿起那张让林身正咬牙硬撑的铁弓，动作轻松，毫无吃力的样子，这让西胡壮汉脸色微变，顿时郑重起来。

他也拿起自己的弓箭，没了心思嘲笑。

这次发箭的号令一下，两只箭矢是一起射出的。

伴随着“咻”的破空声，两只箭靶齐齐摇摆，侍卫一看，回来告知的语气都轻松不少，“陛下，两人都是正中靶心，这局平了！”

场上凝滞的气氛顿时流动起来，东启众人脸上齐齐露出笑意，相互赞赏。

“沉安的箭术果真厉害，如今看着又有精进。”

“我们东启人杰地灵，果真，怎么可能没有射箭的高手呢？”

“若是林小公子年岁再大些，必然也能赢的。”

土塞听在耳中，心中不满，高声道：“比拼还没完呢，前两局都换了人，这第三局，你们是不是也该再换一个东启人？”

刚和缓的气氛又凝重下来。

大家都心知肚明，像沉安这样天生力大的箭术高手不可多得，在场这些年轻公子哥们，林身正的箭术在同龄人重已经是佼佼者了，可因为力气不够大，不也输得很难看吗？

刚才一平一败，若这局再败了，可就真输了。

一时间没人开口，众人悄悄看向前方背手而立的皇上。

皇上笑笑，“沉安，回来。”

沉安回到他身后，继续沉默而立，一旁三王爷犹豫一下，低声道：“要不选个新上任的年轻武将吧，那西胡人一看就二三十岁，他们刚才胜了，本就是胜之不武。”

皇上道：“便是输，也要堂堂正正地输。”

他垂眸扫视了眼第一层看台上的年轻男女们，都是三品及以上大官的子女亲眷，此时都有些惊慌地看着他，有几个在雍都箭术不错的公子哥，头都不敢抬。

他心头忽有些失望，抬起头道：“哪家孩子有信心的，上来试试吧。”

悄然无声地静默。

已经第三局了。

谁败了，谁就是让东启输给西胡的罪魁祸首，众目睽睽之下，没人敢担这个责任。

永安郡主心急如焚，手指头把帕子都要揉烂了，低声骂道：“这帮公子哥儿，平常把自己的箭术说得举世无双，怎么这个时候都装死了？”

温郁离先前一直没开口，听到她如此说，也只是轻声道：“慎言。”

永安郡主咬了咬嘴唇，嘀咕道：“若我是男子，肯定敢上去。”

土塞见没人敢应声，不禁大笑道：“东启皇上，看来你们的儿郎不过如——”话音未落，便被一道清澈女声打断，“陛下，可否让臣女试试？”

所有人循声转头，惊愕地看到了一张有些面生的面孔。

她站在永安郡主和温郁离身边，个子高挑，身材纤细，一身孔雀蓝的骑装看着利落清爽，但看着再怎么像回事儿，也掩不住那张年轻得甚至有些稚气的明艳面孔。

这是谁的女儿？众人不敢置信。

皇上也显而易见的惊讶了一下，又和蔼笑道：“你是谁家的姑娘？胆子倒大。”

元将离垂首恭敬道：“家父元佑。”

她越过睁圆了眼睛震惊的永安郡主，经过温郁离时，听到他很轻的一声提醒，“小心。”

元将离微微一笑，“放心。”

看台是一个圈。元将离绕过小半个看台，经过多少人，就有多少人对她投以注目。

大多是震惊怀疑的，偶尔，有些欣赏鼓励的目光。

比如那个第一局主动上场的林身正，就悄悄朝她竖了个大拇指，那手指头还在抖呢。

元将离走到皇上所在的高台下行礼，对于一边的土塞，只当看不见。

但土塞一听到她的身份就变了脸色，上下打量两眼，嘲笑道：“看来东启虽地大物博，但射箭的勇士却没那么多，不然，也不至于派一个小丫头上场。”

他言语中都是傲慢不屑，元将离瞥了他一眼。

皇上颔首，“那便你去吧，让朕看看，到底是不是虎父无犬女。”

元将离转头往场上走去，有人对元佑欲言又止，只有心直口快的林征号，拍了拍元佑袖子，赞道：“元将军，你家姑娘好大的豪气，这都敢上场。”

元佑摸摸鼻子，“随我，随我。”

林征号赞许地看着空阔草地上大步行走的蓝色身影，安慰道：“不过你也不要担心，毕竟是个小姑娘，哪怕输了陛下也不会怪罪的。对了，改日一起来我府上做客？”

元佑含糊着敷衍过去，好在元将离走到弓箭边，林征号就顾不上和他搭话了。

那西胡壮汉不可思议地看着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少女，“你，和我比拼？”

他嘲笑道：“小丫头，你能拎得起这么重的箭吗？要是哭了，我这里可没有你们东启姑娘用的手帕哈哈哈！”

元将离随手拿起地上重弓，轻轻一抛，又牢牢接回手上，轻松得好像那不是几十斤重弓，而是什么黑色羽毛缠成的假货。

她不满地皱起眉，把重弓扔到一旁土塞怀里，把他撞得一个踉跄。

“太轻了，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