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宜立业 第31章 夜宴

元佑想了半天，不情愿地承认：“比起其他西胡使臣，他的态度还算好的。”

记下这件事，他长叹道：“今夜还有宴饮，这帮西胡犊子又要来。”

和他们斗了十几年，一朝和平相处，他哪哪都不痛快。

元将离扫了眼他的脸，咳了咳，轻声道：“爹拿个鸡蛋滚滚脸吧。”

元佑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皮糙肉厚，老夫人这一巴掌就跟蚊子叮似的，倒不觉得疼，“留下巴掌印子啦？”

元将离颔首，含蓄道：“要是今夜宴饮，毕竟还要见人。”

元佑：“……哎，我知道了。”

……

等药熬好，元将离亲手端去了老夫人床边。

于贤娘亲手喂完，老夫人困倦睡下，母女俩这才一起出去。

见到外面眼巴巴迎上来的元佑，于贤娘目不斜视，只对元将离道：“娘去看看憧憬，你跑了一上午，也该累了，回扶风院歇着吧。”

说完，她便自顾自带着丫鬟走了。

元佑的眼睛可怜地跟着她的背影，没得到一个回眸。

元将离：“……”

这一天元佑两个院子跑，没得到于贤娘的一个正眼，甚至都没见到元老夫人的面，等到申时四刻，他不得不去准备晚上宫宴，换了身非上朝时穿的官服。

元将离来看他，递来一盒脂粉。

元佑奇怪地看着这盒小巧精致的东西，“拿这个给我干嘛？”

元将离指了指他的脸，一切尽在不言中。

元佑没想到过了一天这巴掌印还在，他摸了摸脸，接过脂粉，眼神四处转着寻找于贤娘的身影，见到正背对她坐着的于贤娘，朝元将离挤了挤眼。

元将离了悟，声音大了两分，“这要是带着巴掌印赴宴，肯定会被那帮西胡人笑话的吧。”

元佑咳了咳，“你说怎么办才好？”

“我还得回去练刀，娘，要不你帮爹遮一下？”

元佑走去于贤娘身后，低着脑袋，有点可怜，“贤娘——”

于贤娘回头找元将离，却只看到她急匆匆的背影。

她绷着脸，照旧不说话，结果脂粉盒子往元佑的脸上抹，元佑要张嘴，就被她狠狠瞪了回去，“不准说话！”

元佑乖乖闭上了嘴，眼睛却一直期待地望着她。

于贤娘不想理他，等遮完巴掌印，便转头走了，留下元佑唉声叹气，扶正官帽走了。

元佑进宫时，夜宴还有两刻钟才开始。

西胡使臣们还没到，只来了一些东启官员，他满脸庄重，被宫女引去自己的位置坐下，座位很靠前，旁边恰好就是尚书令孙应鹤的位置。

元佑记着他女儿孙斗雪和三王爷结了亲，点点头算是招呼，没打算闲聊。

谁知孙应鹤主动开口，“今日元将军来得很早。”

元佑：“孙尚书来得更早。”

孙应鹤笑笑，他面白蓄须，形貌斯文，很有一番文人高华气质，此时穿着文官服坐在那里，和旁边坐姿随意的元佑对比明显，一看就是文官。

他语气关切，“听说令郎出了事，不知处理的如何了？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元佑毫不意外，雍都就这么大，早上赌坊发生那么大的事，显然不是能瞒住的。

就看周围那些影影绰绰的视线和窃窃私语，就知道多少人都在背后讨论他呢。

他神态坦荡，“小儿顽劣，我已惩戒，倒不必孙尚书帮忙了。”

孙应鹤眉宇舒展，“这就好，这就好，家宅还是要安宁，我们才能安心辅佐陛下啊。不过元将军，我听人说，今日上午是令媛独身去的赌坊？”

他摇摇头，不赞同的样子，“虽然本朝风气平和，无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之陋习，但女子嘛，还是要端庄妥帖的好，元将军说是不是？”

元佑惊奇地看着他，心中无语，这四十出头的老家伙比他娘还老古板。

但想到对方和他同为二品，还是三王爷的未来岳丈，他还是把涌到嘴边的骂声吞了回去，只敷衍道：“孙尚书果真有一番见解，怪不得令媛能赐给三王爷呢。”

这话绵里藏针，孙应鹤微微皱眉，这元佑是真心的，还是讽刺？

他正欲开口，元佑右手边便来了一位武将，“孙尚书，元将军，来得很早啊。”

孙应鹤温和地笑着打了招呼。

一刻钟后西胡使臣们到了，齐齐穿着西胡服饰，身上的珊瑚宝石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他们一进来，厅堂的气氛略为微妙，元佑扫了一眼，正巧和为首的那位年轻七王子对视上，对方挑挑眉，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对他笑了一下。

元佑收回视线，心想这笑有点瘆人。

万俟伐看出这位元将军的防备厌恶，也不在意，在自己的位置上潇洒落座。

土塞他们纵然不满意，也毕竟是臣，坐在他这个王子下首，但他们显然没有屈居人后的态度，一坐下便高声吵闹哄笑，用得还是胡语。

在场的除了万俟伐，只有驻守边州多年的元佑能听懂。

土塞喧笑，“这东启果真富饶，办宴会的地方跟金子做的一样。”

另一个叫赛满的指挥侍奉的宫女给自己倒一杯酒，喝了口，大赞道：“东启的酒也好喝，你们说，我们高贵的七王子殿下以后是不是就能住在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啊？”

他咬重了“高贵的七王子殿下”这几个字音，听得土塞大笑起来。

他一拍大腿，“那是正经贵族的待遇，至于我们未来的质子嘛，也许得住狗窝喝马尿？哈哈哈哈哈！”

他们越说越难听，连元佑都惊诧了几分，看来这个七王子，很不受宠啊。

他余光瞥了眼七王子，本以为他起码会恼怒羞耻，没想到，他慢悠悠品着杯中美酒，眼睛微眯，好像没听到身后的辱骂一般。

元佑心中一跳，能忍的人，往往更可怕。

他右手边的武将低声抱怨，“真是不知礼数的蛮夷！”

其他官员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毕竟这几个西胡人实在粗鲁不堪，这么大的场合，他们如入无人之地，陛下还没到，他们甚至已经就快喝醉了。

“陛下驾到！”

门外突然传来了内侍的声音。

厅内官员连忙起身行礼，连土塞几个也是，行了西胡礼仪，万俟伐是礼仪做得最标准的那一个，他垂首欠身，右手置于左胸前，眼睛注视着明黄袍摆从眼前走过。

这是东启的君主，比西胡可汗权力更大的存在。

“免礼，众卿平身吧。”

低沉平和的帝音过后，百官起身，万俟伐这才抬起头，看到了主座上的中年男子，他身着龙袍。体格精瘦高大，眉目威严，一看就是位明君。

而在他的左右手边，就是他最疼爱的两个儿子。

三王爷是正宫皇后所生，而五皇子是据说皇上最宠爱的荣贵妃所生，前者英气爽朗，后者斯文清俊，都是人中龙凤，甚至有一位，将是东启未来的君主。

想到这里，万俟伐眼底的笑意深了一层。

这场宴会是为了迎接西胡使臣，有美酒美食，亦有歌舞奏乐。

奏乐柔婉，身着红裙的纤细舞姬款款舞动，大家正欣赏着，土塞突然站了起来。

他高举酒杯，用生涩的东启话道：“东启的舞姬如这里的山水一般美丽，陛下，为了感谢你的招待，这杯酒敬您，希望我们西胡和东启的友谊长存！”

说完，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溢出的酒水从嘴边流进脖子，打湿了衣领。

一些官员因为这粗俗的做派而皱眉，皇上微微一笑，“我东启人杰地灵，地大物博，若是西胡主动归顺，这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也大可以分享。”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

归顺？土塞哈哈一笑，“我们西胡是很有诚意的，皇上，我们可汗此行特意派来了七王子，他最喜欢东启山水，常看那些描写东启事物的书籍。”

常看描写东启的书籍，这话从西胡人嘴里，立刻透露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是为了侵略吗？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万俟伐。

万俟伐本在饮酒，听到土塞的话也不惊慌，起身行了一礼，朗声大方道：“我生母是东启人，自幼给我讲述东启边州的故事，今朝踏入东启领土，万分感谢陛下慷慨。”

他语气诚恳，皇上惊讶了下，“你生母是东启人？”

边州并不是一直都属于东启，战争常变，几十年前那里偶尔会被西胡攻占，所以有一些东启的女子和西胡人结合，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谁也没想到，可汗居然还有儿子的生母是东启人的。

万俟伐坦荡一笑，牙齿洁白，“是的，我素来仰慕陛下，此次觐见，终于了却心愿。若可以，我能否为陛下亲手奉一杯酒？”

众人神色各异，皇上笑笑，“自然可以。”

万俟伐便迈出坐席，经过土塞时，对方投来一道警告的视线，他毫不在意，自顾自去了主座前，还没走近，内侍已经奉上了酒杯和酒壶。

这是不许他离陛下太近。

万俟伐毫不意外，他拎起酒壶，白玉的酒壶在他的大手中像是个小玩具，后面有人想看看他做什么，却发现他小山一样高壮的背影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内侍紧紧盯着他的动作，神色不变，看起来没有异样。

奉完这杯酒，万俟伐就潇洒转身回了座位。

众人只当他这是为了示好，毕竟质子日子难过，讨好君主，还能过得舒心一些。

只有内侍，抓紧了袖中纸条，朝皇上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