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宜立业 第111章 良人

才几日没见，永安郡主瘦了一圈似的，脸色苍白，下巴尖得像失了肉。

她缓缓地被丫鬟扶着过来，步伐无力，明明被自白师傅治好了病，前阵子气色也不错，可如今却像是回到了几月以前，甚至比当初的样子还要羸弱。

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就因为这几日的禁足？

元将离看了温郡公一眼，他脸色不大好看，刚要张口，就被温夫人狠狠拉了一下衣袖，温郡公绷着脸色扯回衣袖，不开口了。

温夫人这才柔声道：“快过来，大家伙儿都等着你呢。”

永安郡主默默点头，一走过来，就被温夫人楼在了怀里。

几人落座，驱傩的民间艺人便也上场，他们扮作鬼神，脸戴青面獠牙面具，在激昂的锣角乐声下跳舞一边跳，身穿红衣的振子还在高声唱着逐疫歌。

声乐入耳，但在座的几人似乎都没有入心。

元将离坐在温郁离身畔，余光里看见温夫人握住永安郡主的手，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

而温郡公绷着脸色，举起手边椒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她纳闷，到底是怎么了？

正想着，手心被什么轻挠了一下，元将离扭头，就看到一本正经望着驱傩的温郁离，神态自若，丝毫看不出他把指尖探进自己手心的狎昵。

她把手挪开，他紧跟着就凑了过来，又握住了她的指尖。

“你干嘛，”元将离小声问。

温郁离轻轻“嘘”了一声，“不用好奇，马上你就可以知道了。”

元将离狐疑地看他一眼，声音放得更小，“你知道？”

温郁离目光还看着前方，嘴角翘了下，“我不知道，但我大抵能猜到。”

元将离便不说话了，她重新看起驱傩，顺便把搭在桌边的手缩回了袖子。

面前这么多人呢。

到底是除夕，这一日的习俗和规矩不是一般的多。

本朝照例守岁，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在太阳落山后便要燃烛，达旦不寝，且还有“筳燎”的仪式，即彻夜点燃柴塔，既为驱邪避害，也象征新年人丁兴旺，五谷丰登。

民间的柴塔大多用木柴、麦秆等垒成，但贵族们则会用更名贵的木料。

郡公府用的便是檀木，月亮一挂在梢头，焚烧檀木的香气便蔓延开来。

几人都聚在暖阁里吃酒，都是烫过的椒酒，味道说不上多好喝，只是取其意头，有意思的是，这种酒得从年纪最小的开始喝，于是永安郡主最先举杯。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被酒味儿冲得眉毛蹙起来。

元将离第二个喝，只觉得这酒算不上多辣，但又一股药材的苦味，烫过后更苦了。

喝过酒，她往嘴里塞了块黏牙甜蜜的胶牙饧，便望着暖阁微敞门缝外的柴塔发呆。

这还是她第一次不跟爹娘一起除夕守岁。

在边州时，他们都是一家子一起过，烧着柴塔，喝着椒酒，一边嬉笑一边等着天亮。

因为东启人人都要过年守岁，有几次，西胡便趁着这个时候攻过来挑衅，元佑会怒骂着换上铠甲，等天亮时带着一身晨风回来时，她已经缩在于贤娘怀里睡着了。

那样的除夕说不上多好，可此时元将离暖暖和和地坐在郡公府里，却莫名觉得心里发空。

这日子好过了，怎么反倒不适应了？

元将离低头，暗暗笑话自己。

温家人没有话很多的，温郡公坐在太师椅上，手拿一卷古籍，正专心致志观看。

他背后不远处是温夫人和永安郡主，两人坐在竹笼边烘手，窃窃私语，温夫人神态有些焦急，但声音压得很低，永安郡主垂着头听，虽不反驳，看着却莫名有点倔强。

元将离觉着有些无聊，打了个哈欠。

“困了？”温郁离问。

元将离点点头，又摇头，“只是无事可做，百无聊赖而已。”

温郁离若有所思，“不如我们两个去下棋？”

元将离随意点点头，提着裙摆站起来，随他去下了棋。

下着下着，她的思绪就飘到了雍都城外。

不知道爹怎么样了？

……

雍都城外三十里。

虽是除夕，但时至黑夜，临时扎营内的兵士们已然昏昏欲睡，精兵猛士能一日急行百里，但对他们这帮早已荒废的士兵来说，这三十里已然足够疲惫。

军士里有人哀声载道，而主将帐篷里的元佑，也是满心沉重。

这帮士兵颓废的程度，比他想象的还严重。

一旁的宣威将军成琅见他神态凝重，十分理解，安慰道：“元将军不必太过紧张，如今刚刚开拔，兵士们大抵是还未适应，想必过几日便好了。”

元佑脸色并未转好，他打了半辈子仗，心中早已有数。

这次西南之行，恐怕不容乐观啊。

心中思绪游转，元佑暗叹一声，对成琅道：“你同我说说西南的情况吧。”

成琅应下，刚要开口，便听到营帐外传来守夜兵士的声音，“见过孙将军。”

孙征鼓来了。

守夜兵士来问，元佑请孙征鼓进来，成琅起身，笑着朝孙征鼓问好。

孙征鼓早前便是他的主将，如今两人都升了官，他是从四品宣威将军，孙征鼓也比他高上半级，是正四品忠武。

孙征鼓爽朗道：“我方才去你的营帐找你，却不见人，没想到你在元将军这边。”

成琅笑笑，坦荡道：“我仰慕元将军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得见，可不得连夜拜访？”他这话说得幽默，不仅没有谄媚之意，还别有一番风趣地解释了深夜在此的原因。

“哦？”孙征鼓面露惊讶，“这我倒不知道。”

成琅道：“我本就是边州附近城镇的人，当年参军，便是因听说了元将军的威名，谁知道行伍几年，最后去了西南，”他耸耸肩，“这一晃十年，才亲眼见上一次元将军。”

元佑在边州呆了十数年，而成琅如今才而立之年，在西南呆了七八年，这倒真说得通。

别说孙征鼓，连元佑也面露讶异，“这倒是有缘了。”

说了几句闲话，元佑便示意两人坐下，对孙征鼓道：“正巧你来，方才我同成琅正在说西南情况，你既来了，我们便一同商议商议。”

桌上铺了一张硕大舆图，成琅拿了根毛笔尾巴指着，继续为元佑介绍。

烛火摇曳，直晃在几人眼中。

……

元日天一亮，整个郡公府，只有元将离最是清醒。

她一夜没睡但也不困顿，眼瞳清澈明亮，一旁的温郁离气色也不错，而同在暖阁的温夫人和温郡公，两人本就大病初愈，守岁过了一半，便熬不住回房了。

永安郡主没等回房，直接在暖阁的软榻上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一睁眼，便看到了元将离的背影。

“你们还在呢，”永安郡主撑着软榻，慢吞吞坐起来，有点迷糊地望了望周围，这才想起来昨晚自己喝了酒，又实在太困，直接在这里睡着了。

元将离闻声回头，“你终于醒了。”

她拎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朝她走过来，笑盈盈道：“外面天都大亮了，喝杯茶醒醒神。”

永安郡主接过茶杯，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了谢，一边啜饮着，一边目光四下梭巡，“爹娘呢？是不是都回房了？”

元将离听出她语气里的喜意，有点疑惑，但还是点了头，“昨夜便回去睡了。”

永安郡主松了口气，“这便好。”

她想当缩头乌龟，温郁离却看了过来，“昨日娘和你说了那么久，你听进去了没有？”

永安郡主不说话了。

元将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坐到了永安郡主身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回忆着昨日的情形，十分疑惑，“我看娘和你说了许多话。”

“倒没什么，”永安郡主不敢看温郁离，少见的嗫喏，“就是，就是程家公子的事。”

“还是他？”元将离先是恍然大悟，又是疑惑，“这几日你不是没和他见面吗？”

永安郡主因和程善乔频频同行坊市，百姓议论纷纷，这才让她被禁了足，但既然禁了足，连门都没出，怎么又生出了事端？

永安郡主踌躇了好半晌，这才鼓起勇气开口，“他来了信，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元将离一愣。

程善乔她接触不多，只觉得生得像狐狸，貌美得过分，反倒生出些邪气。

听到此话，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你，那你是如何回的？”

“我还没回，”永安郡主的头又低了下去，恹恹道：“我和娘说了，被她狠狠骂了一通。”

看来永安郡主虽然喜欢程善乔，但还没到为了他罔顾父母亲人的程度。

元将离松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回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温郁离果然并不惊讶是这件事。

他道：“程善乔并非良人，我并不看好。”

“怎么就并非良人了？”永安郡主红了眼眶，声音大了两分，“他不也是五皇子殿下的人吗？他出身清白，才貌双全，难道就因为他生得貌若好女，被传闻风流吗？”

温郁离等她吼完，才冷静道：“你是真心喜欢他？”

永安郡主眼睛湿了，侧过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是。”

温郁离皱起眉，没有开口。

这兄妹俩的气氛陡然剑拔弩张起来。

元将离站在一旁，只觉得口中茶水烫舌，她犹豫一下，还是开了口，“今日是元日呢，他若是真有诚心，这几日总会来拜访爹娘的，不若我们再看看？”

但元将离没想到，这句缓和气氛的推脱，在一个时辰后便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