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宜立业 第109章 开拔

行军可不止是主将一个人带兵远赴战场的事。

行军前有起军誓、整备衣甲器械、规划官配马匹等诸多事情，因西南边关遥远，雍都骑马需两月有余，哪怕日夜不停也要一月多才能到达，此时西南已开始打仗，容不得元佑再耽搁。

他匆匆跟于贤娘说了几句话，便去换自己的装扮。

一刻钟后，元佑大步走出，他已换上一身武官戎服，武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穿明光铁甲的，铁甲笨重，在战场上御敌绝佳，但平常行军多有不便，他此时穿的就是一身虎吞式样皮甲，色彩华丽，质地柔韧却不沉重，冬日还能御寒。

于贤娘自从听他说马上出发便泪流不止，一边拭泪，一边赶忙让丫鬟准备手炉等物什。

此次出兵匆忙，恐怕有些东西军中不能准备万全。

元佑出来，见她的样子轻叹一声，抬起缠着护臂的手轻抹了抹她的眼泪，柔声道：“别怕，我会平安回来的。”

于贤娘哽咽着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忙忙低头看他腰间，“我给你的平安结，带上了吗？”

“戴上了，”元佑抬起头，从被铠甲护颈遮住的脖颈上勾出一根红绳。

眼看着于贤娘眼泪又淌了下来，元佑揽着她的背拍了拍，又去安慰掩面哭泣的元老夫人，母子俩匆匆说了几句，元佑眼眶泛红，长叹一声，回头去看站在一起的元将离和元憧憬。

元将离早见过他出征的样子，眼下眉眼担忧，却并不像他人那么恐慌畏惧。

至于元憧憬，他红着眼睛，除了肉眼可见的害怕外，还有些手足无措的茫然。

元佑笑起来，走过去用力拍了拍两人肩膀，沉声道：“爹要去西南了，你们两个在雍都，要照顾好你们娘亲和奶奶，知道吗？尤其是憧靖，你在家里，可不能让她们被欺负了。”

元憧憬一下子哭出声来，拿手背胡乱擦了擦，用力点头。

元将离没有哭，只是喉间发胀，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她从袖中逃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递给元佑，认真道：“这是我知道的一些有关南濮的事，也许事关战局，爹一定要记得看。”

元佑欣慰地抚了抚她的头顶，把信接过来，好好地收进了怀里。

元憧憬忍不住问：“爹你要不要把这些书带走？我特意找出来的，姐姐还挑过了一遍，都是有用的。”

元佑早就看到那些熟悉的书，哈哈一笑，故作轻松道：“你从老子书房捞出的书，我还能没看过？放心，这些书我早就记在了脑子里，嗯，将离倒是可以搬回去看看，很有用处。”

此时来人小声提醒：“老爷，外面军营的人来等您了。”

不能继续告别，元佑长呼一口气，退后几步，像要把几人样子刻在脑海里一般深深望过，“娘，贤娘，我要走了。”

元老夫人掩面泣不成声，身体摇摇欲坠，被身旁的大丫鬟连忙扶到了椅子上。

于贤娘哽咽着握他的手，“我等着你回来。”

……

元佑赶到军营时，兵士们正在集结。

本次出征南濮，圣上给元佑授兵两万人，其**分五个中军军团，其下战兵又分弩手、弓手、马军等等，本应当是一支相当精锐的军队，可是元佑到了军营以后，心却猛地一沉。

他自打从边州回到雍都，手中便无兵权，也没有常来过雍都这个最大的皇朝军营。

在边州时，他是最高将领，底下打惯了战争的将士们都骁勇忠义、极有纪律，在边界队伍时哪怕成千上万人亦能鸦雀无声，从无一人敢随意开口，而眼前这两万人，却喧嚷嘈杂宛如鸡窝。

雍都远在东启内部，当今圣上仁治，不喜主动发动战争开拓领土，竟不知这些士兵荒废到了如此地步。

元佑的脸色难看得明显，快步来迎他的两位西南将军不由自主慢下了脚步。

宁远将军成琅——不对，他今早已被圣上下旨提了一级，如今是从四品宣威将军，而原本的明威将军也升了一级，如今是正四品忠武将军了，两人意气风发，可在元佑面前，却不自觉矮了一截。

忠武将军孙征鼓率先道：“镇国大将军既然到了，便让将士们宣誓？”

元佑硬邦邦道：“军中如此吵闹无礼，如何能宣誓？”

孙征鼓讪讪点头，又试探道：“那将军，您看如何办？”

元佑放眼远眺，看到不远处一张竖立的战鼓，本是五更和日落时提醒士兵们的，他快步走向那战鼓，一旁鼓槌入手，他面不改色，手臂高举，便是狠狠一下锤到了鼓面上。

“咚~嗡！”

极重极闷的一声鼓响，因敲鼓的人用力太重，泛出让人齿根发酸的绵长余音。

底下还在小声嘈杂着调整位置的士兵们安静了下。

元佑却动作不停，他一连敲了三下，待身后彻底安静下来，他才扔下鼓槌转身，严厉望着两万个士兵，高声道：“军中‘禁喧’的军令，你们都忘干净了吗！”

他声音厚重雄浑，被内力裹挟着一传，哪怕站在后排的士兵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众士兵不敢再开口，禁止喧哗的军令他们当然知道，但是雍都练兵轻松，武官多是贵族子弟出身，自己便贪图享受恣意懒散，他们这些士兵自然也有样学样，惯例散漫随意了。

眼下要去和南濮打仗，他们本就畏惧无比，甚至暗恼，怎么以前的兄弟们能在皇城的军营里混日子，偏偏他们这一波，要被派去西南打仗了呢？

他们没真刀实枪打过仗，甚至没见过多少血，此番去了，还能活着回来吗？

这些话士兵们虽然没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得明白。

元佑既无奈，又愤怒，甚至是深深的悲哀，这样一帮士兵，真能守护东启吗？

但心中想再多也无用，君无戏言，皇上既然昨晚下了出兵征伐的命令，那他这个做主将的，便不能退缩，元佑神情坚定庄严，郑重道：“我是来带兵的，不是来放羊的，日后再有谁触动军法，我决不轻饶！”

他神色严厉，但没人认为这是他虚张声势的狠话。

他们虽然没被元佑带过，但也听闻过这位镇国大将军在西北边州的赫赫威名，那可是驻守边州十数年，从无败绩元佑，连圣上都会亲口夸赞他“忠肝义胆”“朕之肱骨”的大将。

眼看元佑还没杀鸡儆猴，寥寥几句便让这两万士兵乖顺下来，宣威将军成琅忍不住感叹，“元将军果然不凡。”

忠武将军孙征鼓低声道：“听说他御下手段极厉害，我们两个现在在他手下，也要小心。”

成琅颔首，又道：“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忧，元将军出了名的正直，只要我们不出错，他也不会怎么样，说起来，多年前我便久仰他大名，此番能和他并肩作战，倒是期待不已。”

孙征鼓看他一眼，“你倒是好脾气。”

成琅笑着，又道：“不过文若年纪轻，恐不了解元将军，我得找机会提点提点他。”

今早圣上下旨给他们两个升官，陈文若自然也没落下，甚至因为她本身官职太低，此次升了一整个品级，直接从正八品宣节副尉摇身一变，如今是正七品的致果副尉了，眼下正在后方帮忙清点马匹粮草。

说实话，成琅一进这雍都军营，也不是很信任那些尸位素餐的本地武官。

他派陈文若去，一是因为自己和孙征鼓官职高，得在这里迎接元佑和操办后续事宜，而是他有意历练陈文若，他本就十分欣赏他，此次来雍都面圣也是他坚持要带着陈文若的，俨然把他当徒弟带。

两人草草几句，走到元佑身后，皆神情严肃地望着高台下的士兵们。

……

元将离不知这边军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刚刚离开元家，于贤娘和元老夫人昨夜本就没休息好，哭累了回房休息，她和元憧憬聊了一阵，带上了原本准备给元佑带去的书回郡公府，临走前，告诉元憧憬若是有事直接去郡公府找她。

一回郡公府，刚进去走了百米，迎面便走来一个人。

一身月白长衫，外罩大氅，清贵得几乎融进雪色里，不是昨日刚见过的五皇子是谁？

五皇子走得不快，微微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他那微微拧着的眉，颇有忧虑之色。

想到昨夜听到圣上说发兵攻打南濮，他提前离席的事情，元将离朝他行了个礼。

五皇子抬头，见是元将离，紧拧的眉松开些许，朝她微笑着颔首，“夫人免礼，”说罢，他微微一顿，问道：“世子夫人方才是回家去了？可见到元将军？”

元将离道：“只匆匆见了一面。”

“是啊，”五皇子轻叹一声，低语道：“这次的事，的确发生得太突然了。”

两人毕竟不算熟悉，五皇子主动告别，元将离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回到院中，果然见到温郁离，他刚从竹楼回来，解开披风，发冠还透着外面冰雪的凉意。

她见四下无人，开门见山，“这次攻打南濮，是意外吗？”

温郁离看她一眼，好像并不感到意外，摇了摇头，“眼下看不出来，你怎么这么想？”

元将离叹气，“也没什么理由，就是很担心我爹罢了。”

此次元佑带兵打南濮，她实在放心不下，带的兵不是熟悉的，配合的武将不是熟悉的，西南情况也不熟悉，这怎么看，也是一场难啃的骨头。

她默默祈祷：“希望爹爹能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