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期末考试当天,负责三四年级的博士们都交换着班级监考。对于三四年级的学生来说,这次成绩占了直接参加科举的大幅度比例,所以格外严格。为了确保公平公正,教室提前腾空了所有带有字样的东西,只留下笔墨。规范程度比照科考,每位学生进教室的时候,还需搜身以确保无虞。
这样严格的程度,让我想起了当初高考的时候,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宋朝重文轻武,男儿大多选择文官仕途,所以教育理念跟二十一世纪的人一样信奉知识改变命运。
他们严格他们的,对于一二年级的要求就降低了许多,我和李源只需要负责自己班级的监考,不过考试的时候我们也顺便对每位学生搜了一下身。两天下来,各科考试都结束了。最后一节班会课的时候,我对学生们做课堂结语:“恭喜各位顺利完成了这个学期的功课,从今天开始大家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三日后,巳时初,大家需返回国子监领取成绩报告。”
申时一刻国子监就已经人去院空了。我跟李源四处巡查了一番也准备回家了。走到国子监门口我和李源就准备告辞了,临走时我对李源说:“李兄,我接下来有事要外出一段时间,近期恐怕不能去青山村教孩子们读书了。”李源:“没事儿,你有事去忙吧。”我刚要离开,突然李弘毅从门后走了出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儿?”我心里嘀咕他不会听到我和李源的谈话了吧。李弘毅一本正经说道:“北辰两兄妹东西太多,府上齐管家已经把他们接回府了,我跟他说了我会把你送回家的。”他顺手接过我的包袱和追云剑。
除了考试结束那天早回家,接下来的三天我都在国子监兢兢业业地批阅试卷。为了更好地评价学生的成绩,所有先生要轮流审阅试卷。一份试卷起码要经过三位博士的批阅,才能最终定下分数。一般分为四个等级,甲等为优秀,乙等为良好,丙等为合格,丁等为不合格。
三日后国子监再次开门。巳时初,学生们悉数已到自己的班级。我拿着成绩单来到一甲班教室,每个人对我手中的成绩单望眼欲穿。他们有的在期待成绩是否依旧名列前茅;有的则是在祈祷分数不要太难看,以免回家不好交代。
看学生紧张的样子,我也不好直接把成绩报出来,于是我喊名字让他们一个个上来领。第一个就是周晚清,接下来是李明月、许毅、周子放、孙甜甜,一圈下来我特意把邢茂放到最后。大家都领到了成绩单,虽然成绩有高有低,总体来说都进步很多。唯有邢茂还没领到成绩单,他越来越慌,冬天已经来到,他却汗都冒了出来。
此时我郑重拿起邢茂的成绩单,对大伙说:“同学们,今日我要着重表扬一位同学,此次他进步的幅度最大,由原先的落后直线上升成为优秀。让我们掌声祝贺邢茂同学。”叫到邢茂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惊呆了,无法相信,甚至话都说不利索了,一个劲地追问:“真的吗?真的吗?”直到所有人都说是真的的时候,他才平静下来。
我:“同学们,这次考试大家都进步了很多,希望各位再接再厉。接下来国子监就要放假了,但是你们在家也要好好复习功课,提前祝各位新年快乐,阖家团圆。”报告会结束了,学生们也都回家了。
刚出教室门口,邢茂就把我拦住了,一脸得意道:“萧助教,我做到了。你什么时候兑现承诺啊?”我就知道他拦着我没好事儿,答道:“过几天吧,这两天太累了。我也确实要出远门一趟,到时我会通知你的。对了,一事不烦二主。明日午时正一刻,带人去鸡儿巷帮我把房子收拾一下。”沐雨看到邢茂缠着我,走过来问道:“姐姐,邢茂他又缠着你干嘛?”我:“没什么,要奖励呢。”
国子监正式放假了,我们也开始了假期的生活。饭桌上我对父亲说三天后我打算回一趟青州看望我的师父们,再顺道去万家庄接我舅舅,房子我已经买好了。
周君游:“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我回道:“是。在表哥刚调回汴京的时候,我就已经计划好了。”
周君游:“你都已经决定了,为父还说什么呢。这样吧,让北辰跟你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顺便你们姐弟俩回去祭祖。”公主开口道:“多带点盘缠,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沐雨听着,瞬间不乐意了:“父亲,母亲,我也要去。”公主:“你年纪小,又不会武功,不许去。”她噘着嘴哭着跑了。
正式放假第一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用过午膳后,我整理了一下东西,便去马房牵马。此时北辰恰好在喂马,看我要出门,问道:“姐姐,你干嘛去啊?”我:“我去新买的宅子那儿收拾,先走了。”北辰放下手里正在喂马的草,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吧。”于是我俩改驾马车向鸡儿巷驶去。
马车刚驶离榆林巷口,李弘毅就迎面而来,他二话没说就上了车。北辰诡笑着:“弘毅,你都不知道我们要去哪,你就上车啊。”李弘毅:“总不会把我卖了。”北辰对着他竖起大拇指:“你牛。”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鸡儿巷五十六号,只见大门敞开,门上的锁不见了,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我们一进去就看到邢茂在那指挥。他一看到我们,殷勤地跑过来:“萧助教,你们来了啊?”我:“在外面叫我萧潇就好。”“好,萧潇姐,你看收拾得还行吗?”他带着我四处转悠。当我看到一旁地上撬坏的锁,打量着他问道:“我还没来,你这门是怎么开的啊?”他一脸坏笑:“我撬的。”我瞬间揪着他耳朵吼道:“我让你来打扫,你真行,把我锁给撬了。”邢茂叫嚷着:“饶命饶命,我错了。我看你还没来,就想先干起来,再说这锁也不牢靠啊,该换新的了。”他说的还算有理,我便放开了手:“干活去。”他屁颠屁颠地跑了。
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房子就大致收拾好了,就剩床、柜子、桌椅板凳等家具还没买了。我向邢茂带来的人打听哪儿有便宜点的木匠,邢茂自告奋勇:“萧潇姐,这些家具什么的交给我吧,我让管家去办。”我给了邢茂二百两银票,叮嘱道:“多退少补,到时我把图纸要求给你,在我回京之前准备好就行。”李弘毅一听到我说回京,心生疑窦:“什么回京啊?你要去哪儿?”我知道瞒不过了,只好告诉了他。他知道后非要跟我一起去,还说顺道看望伯父。对于他这个理由,我实在不好反驳,只好得意一道去。离开之时我告诉李弘毅和邢茂:“两日后巳时初,驸马府门口见,贵重的东西不要带,轻装简行。”
刚回家不久,李府就派人来,说是老夫人想我了,希望我过府一叙。刚和李弘毅分开不久,李老夫人就找我,怕不是老夫人不想让弘毅陪我去青州吧。我随来人去了李府,谁知跟我预想的不一样,李老夫人竟要跟我们一起去。一进门就见李将军夫妇忙着劝解:“母亲,三思。您年纪大了,怕是经不住车马劳顿,弘毅去就行了。”李老夫人声音依旧洪亮:“我还没老到这地步呢,骑马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坐车了。”
全家人都拦不住,我只好开口:“祖母,您是想去见师父吗?”李老夫人激动道:“老身都这把年纪了,一只脚早就在棺材里了,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再见儿子一面,了了这份遗憾。”在场的人听到老夫人这番言语,不禁动容。二十年不见了,老母亲想见儿子人之常情。于是我向李将军立下军令状:“李将军,不如就让祖母跟我们一起去吧,安全方面您别担心,有我在。”
李将军实在拗不过老夫人便同意了。李将军对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说道:“有劳刘嬷嬷陪母亲走一趟。”又派了芳大姐同行。听李夫人说,芳大姐自小跟在老夫人身边,为人正派又对老夫人忠心不二,功夫也不错。我告诉李将军此次出行褪去华服,轻装简行。然后又试探性地问道:“李将军,可还记得巡防营副将萧浚?”
李将军:“自然记得。”我不好意思地请求道:“我表哥的亲兵吴小虎是我的发小,他自从当兵就没回过家乡,可否让他随我们一同前去?”李将军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道:“此次你们一行人也确实需要护卫随行,明天我就下令,让他一路护卫。”
商量完了出行计划,我就在李府用了膳。饭后李弘毅送我回府,分别之时我对他说:“十二号巳时初一刻,我会来李府接祖母,马车你准备好,记得带上披风、棉被以及手炉,现在天冷,老人家冻不得的,其他我会安排好的。”
出发前一天,我去邢府通知邢茂,顺便带去打造家具的图纸以及各项要求。刚到邢府就被邢大人拉着询问邢茂的成绩,当我说到明日要带邢茂一同去青州的时候,他满脸疑惑,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我跟他说了之后,谁知他火冒三丈,拿起鞭子就要抽邢茂:“小兔崽子,学会撒谎了。”我立马拦下,追问才知道,邢茂没有跟他爹说同我外出的事情,只说想去舅舅家玩几天。
我:“大人,请恕罪。是我之前答应他的,只要他期末考能考好,我就带他去游山玩水。他这次考了优秀,超出了我给他设定的目标。大概是他怕您担心他出远门,才撒谎的,情有可原嘛。”邢大人放下手中的鞭子,一脸担忧地说道:“萧助教,他年纪还小,我怕他玩性太重,给你添麻烦啊。”
我:“邢大人请放心,我会看着他不让他惹事的,安全这方面您别担心,此次出行的人都有功夫在身,保护的了他。”在我的一番游说之下,邢大人终于松口了。离开邢府之时,我又特意叮嘱了一番,十二号巳时初,带上随行衣物以及盘缠,驸马府门口见,过时不候。
出发的那天,巳时不到我就跟北辰把随行的东西都放上了马车,另外还备了两匹马。趁我们搬行李的时候,小郡主沐雨偷偷藏进了马车。巳时初,邢府马车驶到了驸马府门前,邢茂跳了下来,接着下来的还有许毅,他俩还真是焦不离孟,秤不离砣啊。北辰看到许毅,问道:“许毅,你不会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吧?”
许毅:“昨儿听邢茂说,萧助教要带你们去游山玩水,我也想去见识见识,让我加入吧,助教。”我随即问道:“我们此次要跨越几个州府,路途遥远,没有半个月是回不来的,国公爷放心你跟着去吗?”
许毅:“我已经跟我祖父说过了,他也同意了。”邢茂帮腔道:“萧潇姐放心,许毅又不是我,会先斩后奏。他若是没有得到国公爷的允许,是离不开岑国公府的。”接着他又对许毅提点道:“出门在外要叫萧潇姐,以免露了身份。是吧,萧潇姐。”
听他俩这么说,我着实放心了许多,遂同意许毅与我们一起去。我们检查好一切随行物品就准备出发了,许毅一上马车就惊叫一声:“啊?马车里有人。”此时,沐雨扒拉开行李探出头来,北辰看着她头发蓬乱的样子,又好笑又好气:“我说你今天怎么没动静?原来又想学上次那样偷偷藏进马车里啊。”沐雨催促道:“快出发呀,趁母亲还没发现,快走呀,别磨叽。”我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无奈道:“早知道你不死心,昨晚我已经跟公主说过了,带你一起去。”“真的?”沐雨兴奋地叫道。
我们出发去往李弘毅府上。李府门口停着一辆较为朴素的马车,小虎早早的等在那儿。他看到我驾车而来,挥手喊道:“萧潇。”我问小虎老夫人他们准备好了吗?接着李弘毅扶着李老夫人出来了。众人齐行礼:“老夫人好。”邢茂偷偷地跟北辰咬耳朵:“我说怎么绕道李府,原来李老夫人也去啊。”北辰告诉他李老夫人要去青州探亲,顺路一同前往。
我安排李老夫人与刘嬷嬷一辆车,由芳大姐驾车,小□□马随行护卫。沐雨、邢茂、许毅,三人同乘一辆,我驾车,李弘毅与北辰骑马。回青州最近的路线就是汴京出发绕道颍昌府。小虎原在颍昌府安远军中当差,对于颍昌府,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于是我们派小虎打前站,安排好吃住。
第一站我们来到了颍昌府下辖的郑州开阳镇,这里山清水秀,一路尽是文人墨客留下的妙笔。此地文化底蕴深厚,最有名的便是临近嵩山脚下的嵩阳书院,莘莘学子聚集之地。我们到的那天,正好是开阳镇的初雪文化周,顾名思义就是在入冬之时第一场雪的映照下举行的游园会,以文会友。
傍晚的时候我们下榻了镇上的墨轩客栈,晚膳后我跟李弘毅送李老夫人回房休息。邢茂他们几个望着外面初雪的盛景,一副想要出去同乐的表情。我一过去,沐雨就拉着我的衣角撒娇:“姐姐,听说今天是镇上的初雪文化周,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他们几个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看了一眼小虎,他领会了我的意思,说道:“我已经看过周围了,带他们去玩吧,这里有我。”我给了小虎信号弹,便和李弘毅带着他们去了游园会。
游园会的那条街上张灯结彩,漫天丝罗。夜晚的景色简直比白天更美,灯光显得格外耀眼。他们几个一踏进图画般的街道,就跟脱缰的野马一般找不到人。还好我让北辰紧紧跟着他们,他们四个一会儿吃着冰糖葫芦,一会儿拿着糖画,最后他们来到了游戏的地方。那里聚集了许多文人学子,都在猜字谜作诗,还有比赛。沐雨他们也想附庸风雅一番,来到了斗诗的游戏。每一盏灯下都有一张纸条,写着斗诗要求,赢的人可免费得到花灯,输的人则要支付二人比赛的费用。每一局,一人十文钱。
邢茂率先上场,才两个回合就出局了。接着沐雨上,几个回合下来也输了。轮到许毅上场,虽说多撑了几个回合,最后还是输了。钱虽然没多少,但他们的锐气被对方消磨了,以后再也没脸说自己是国子监的学生了。他们垂头丧气,一脸羞臊地退出了游戏。此时我跟李弘毅走了过来,看着他们无精打采的样子,问:“怎么了?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邢茂气愤道:“别提了,我们参加游戏,结果全输了。”
我:“知道人外有人了吧,让你们瞎嘚瑟。北辰,你不是跟他们一起的吗?他们都败北了,你没上?”
北辰:“我在旁边看着,对方基本功很扎实,我上场也不一定能赢。”
许毅:“助教,哦不,萧潇姐,输了钱是小事,不能输了国子监学生的风度。”
许毅这小狐狸,说白了想让我去报仇呗,我鼓舞着士气说道:“想不想挽回面子?”“当然想。”他们异口同声。
于是,我带他们重回了那没有硝烟的战场。我上台与对方比试,我们抽到的描写雪景的诗句,十秒为限,答不上的或者超时为输。
我先来:“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对方当即接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我接着答道:“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对方学子想了一下,念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我:“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对方:“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此时周边学子鼓掌声援:“好。”
我依旧淡定地答道:“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此时对方有些吃力了,没想到我们会接得住。他旁边的人稍稍提醒了一下:“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沐雨眼尖,喊道:“你们怎么还带提醒的啊?”我拦住了她说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对方学子以为抓到漏洞:“这句没有‘雪’字,你们输了。”
我轻松讲课道:“这是唐朝边塞诗人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这两句虽没有‘雪’字,却着实写的雪景,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
边上出题的老夫子说了句公道话:“不错不错,姑娘真有见地。小伙子,你们输了。”
赢下了斗诗比赛,邢茂他们几个也出了口气,沐雨也得到了想要的礼物。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继续往青州开进。第二站我们来到了许州平顶镇。那是一个古朴的小镇,算不上多繁华也有她独有的特色。这里的人多数都是渔民,全鱼宴是这里的一大特色。我们在这里品尝了各种各样的鱼,也见识到了不同工种的老百姓生活。
邢茂和许毅这几天经历了他们前所未有的际遇。一路走来,他们终于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也明白了老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对于他们这些贵族子弟来说,轻而易举就可得到的一切,是普通老百姓哪怕穷极一生都很难触摸的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