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被大山遮住了,夜幕将要降临,山风越吹越冷,夏末秋初的傍晚也感觉到了凉意。
守边卡的将士手握长矛站在木头做的路障前,盯着草原的某个方向看了好几眼,然后冲岗哨房里喊了声:“哥几个出来看看,草原那边有人过来。”
边卡一共有好几个岗哨房,供将士们轮流歇息,让将士们在雨雪天能有个躲避雨雪的地方。
“什么人?”有几个穿着护甲的士兵从岗哨房里走了出来,他们手里都拿有长矛,“是夷狄人?今日没商队过来,他们想干啥?”
“有多少人?我去通知姜校尉。”
“看着不像是人。”有士兵说了这么一句。
其他士兵顿时盯着他:“闭嘴!”
据说临阜山里除了有各种凶猛野兽,还有传说中的山妖,那山妖会呼风唤雨,隔几年就会下山来吃人。
早两年有守边卡的兵士遇上了山妖,后来那士兵就被山妖给吃了,只被人找到一条穿着鞋的小腿。
“你们真信啊?”那士兵说,“咱少将军说了,那只是少见的山中猛禽,和狼一样都吃人。”
“都闭嘴!”另一个士兵说,“盯紧了,要是真来了山妖,我就拿你们喂它!”
其他人顿时不敢再互相打趣了,连忙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只见那“不像人”越走越近,士兵们这才看清楚了来的是什么——
一个头戴箬帽的人,怀中抱着一头小羊羔,脚边跟着一头羊,身后还跟着两头小牛犊,它们的绳子都缠在那人的手腕上,所以都挤在一起走过来,怪不得远远看着不像人。
“站住!”有士兵挥着长矛对准了走过来的人,“你是什么人?”
燕惜妤单手抱着小羊羔,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路引递了过来:“几位守将大人,这是我的路引,麻请过目。”
另一个士兵过来拿走燕惜妤手里路引,走回岗哨房中,从木盒里取出一本册子,然后按照路引上的文字,在册子上翻页寻找了起来。
路引都是一式三份,一份给需要路引的人,另一份留在羿家军营中,最后一份会送到边卡,过边卡的百姓手中的路引需要和册子上书写的内容一致,才准许出入边卡。
在确认路引无误之后,那士兵从岗哨房里出走出问:“你没有出关的记录,你从哪里出去的?”
守边卡的士兵是会轮岗的,出关的百姓有时会出去三两天,就算不是他们在岗时出去的,可册子上应该要有前头在岗士兵的记录,但册子上却没有。
“从那座山过去的,”燕惜妤指了指最大的那座山。
士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她指的是临阜山。
“你从临阜山出去的?”有士兵迟疑着开口,“你在山上有没有碰见什么?”
“野兽,毒蛇,各种虫子,”燕惜妤想了想,“还有长着翅膀的怪鸟。”
“长翅膀的怪鸟?!”士兵们的表情开始变了,“是怎样的怪鸟?”
“就是怪鸟,”燕惜妤当时也没留意,她忙着赶路,“看不出哪里是头,翅膀那没几根毛,像都是骨头,不过它能飞,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正在地上……拜着什么东西。”
她说一句,士兵的身上就起一层鸡皮疙瘩。
“……拜?”有士兵追问,“拜什么?”
“不知道啊,就是在拜,不停地磕,”燕惜妤回想了一下,“估计是给大山磕头,在拜大山吧。”
“嘶!”士兵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东西没有发现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就走出来的啊,”燕惜妤奇怪地看着他们,“就一只怪鸟,身上没几两肉,我又不捉它,我不动它,它不理我,我为什么要逃?”
“你真是命大!”那士兵将手里拿着的路引递了回来,“这些牛羊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买的,”燕惜妤又拿出了达格其交给她的两块小石牌,“卖给我牛羊的夷狄族大叔说把这个给你们。”
那小石牌是夷狄百姓和大承商队换物的凭证,如果过边卡的大承商队没有小石牌,那商队手中的货物就不是正常交易得来的,极有可能是偷或抢来的,为了防止两国再有战争,大承边卡这边会扣下商队的货物,然后交回给夷狄族人。
士兵接过小石牌,两块小石牌上分别刻有牛头和羊头,这代表过边卡的大承人从夷狄百姓手里买了牛和羊。
“这小石牌你要放好,不要弄丢了,”士兵将小石牌又递了回去,语气有所缓和,“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多谢几位守将大人,”燕惜妤接过小石牌,抱着小羊羔带着一头羊和两头小牛犊往屯里的方向走去。
守边卡的士兵看着她的背影一个个都有些沉默。
最后有一个士兵忍不住说:“哥几个,那姑娘方才说得怪鸟,难不成就是少将军说的山中猛禽?”
“山妖难道真是一只怪鸟?”
“我觉得白天是怪鸟,到了夜里……”
“到了夜里就变成山妖?!”
“……可那怪鸟不是没吃方才那姑娘吗?”
“说不定是那怪鸟白天不吃人,到夜里才吃人。”
“那也没谁会在夜里跑去临阜山吧。”
“是没人去山上,所以山妖才会跑下山吃人。”
士兵们互相看看,又去看看渐黑的四周,哗一下全都挤进了岗哨房里。
走出没多远的燕惜妤听见“嘭”的甩门声,回头看了看,发现刚才经过的边卡这会儿已经没了人。
“夜里他们坐在哨岗亭倒也舒服些,”燕惜妤边说边抱着小羊羔继续向前走。
天虽然黑了,但她带着牛和羊也走不快,不过好在快到了。
到达屯口时,有好些家里有油灯的都燃起了油灯。
燕惜妤牵着牛羊往里走,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了小满儿的声音:“燕姐姐回来了!”
小满儿这一声喊,屯里的人家全都开门出来,燕惜妤瞬间就被围观了。
“燕姑娘这是买了羊和牛犊?”
“两头羊,两头牛,这得花老鼻子钱了吧?”
“可不!一头牛犊要二十几两银子!”
“嘶!这么贵呢!”
“也不贵,马匹更贵,不过马和羊还有驴虽然也贵,但可以宰来卖肉,可牛不成,买了要在屯长那里登记,日后要好好喂着,不能卖了换钱。”
“哎,花这钱买了多亏啊!”
“不亏!有了牛犁田,多少荒地都能给开垦了,有了田地就能种谷子,有了谷子饿不着啊。”
“……哎你们说,这两头牛犊是她买的还是从山上抓来的野牛?”
有邻居听见这句话,悄悄地就向屯长家里跑去。
燕惜妤摸黑跟着小满儿回到家里,桑大娘手里抓着柳条正等在院子门外。
小满儿一看见柳条,立即就躲回了里屋,还给关上了门。
燕惜妤笑着说:“阿谦他们三个都跟着一起,连他们一起打一顿吧。”
四个小孩总是喜欢往外跑,天黑了也不回家,家里大人正担心着。
“姑娘回来了,”天黑漆漆的,燕惜妤要是不开声,桑大娘还真没留意,她一心只记挂着几个小孩,“这怀里抱的是什么?”
这时听见燕惜妤声音的人都走了出来,仲茂他们几个正在院子里劈柴。他们没什么事做,整日就不停地在山脚下捡柴火。
边地大山多,人却很少,除了树木还有各种茅草都可以拿来烧火。
“燕姑娘回来了!”
“阿妹你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
“……等一下,你后头跟着的是什么?”佟槿方忽然就站定在原地。
这黑漆漆的夜,燕惜妤身旁忽然长着些奇怪的影子,吓得佟槿方差点儿跳起来。
“是小羊羔的娘亲和两头小牛犊,”燕惜妤往旁边走了两步,让大家看见她带回来的牛和羊,“我在夷狄人手里买回来的。”
虽然是达格其送的,但她也给对方留下了一群野牛,也算是互换。
“……你买了两头牛犊?”佟槿方吃惊,“你买了两头?”
“是啊,一头不够分,仲茂他们五兄弟呢,”燕惜妤解下手腕上的绳子递给仲茂,“先给你们两头牛犊,等日后我再买几头回来,到时候大家一人一头。”
仲茂傻愣愣地接过绳子:“这要花不少钱吧?”
“是啊燕姑娘,有两头可以了,我们也就只剩这一把子力气了,不用买牛,留着银子买别的,”仲二也说,“买别的,不买牛了。”
他们都怕燕惜妤把银钱给花光了,他们没本事赚到银子,要去开荒只能靠自己这一身力气,可是燕姑娘给他们买了牛……
“呜呜呜!”仲二忽然就哭了起来,“燕姑娘,是我们没用,让你拿银子买了牛。”
他一哭,其他人眼中顿时也有了泪水。
他们这些人都只靠着燕惜妤活着,吃的穿的用的,全是她出钱。
可她也还只是一个姑娘,她为了他们去闯那座大山,那大山听说有吃人的妖怪。
“阿妹,你不要去山里了,”罗采春说,“今日有人过来同我们说,那大山里有吃人的妖怪。”
“吃人的妖怪?”燕惜妤把小羊羔放在地上,小羊羔立即就钻到母羊的肚子下去了,“我进了两次大山,没见到啊。”
“你还想见到?!”罗采春又气又急,“你要是见到了,还能回得来吗?”
“罗姑娘,先让姑娘回屋歇着,她走一天该累了,”桑大娘说,“你不是还给蒸了鱼,端出来摆炕上,让姑娘先吃口饭。”
“对对对,先吃饭,”罗采春连忙牵着燕惜妤往屋里走。
燕惜妤被她牵着,回头对还在抹眼泪的仲二说:“别哭了,你们把牛和羊先绑好,然后都进来。”
等仲茂他们绑好牛羊进屋时,燕惜妤正端着碗在吃饭。
“你们先坐,我吃完饭有事说。”
“你慢些吃,”罗采春用碗给她倒了温水,“这会儿又没事,你慢些吃。”
燕惜妤吃完饭,放下筷子后,又喝了一口气,这才说:“我今日在抓野羊时,遇见了夷狄人。”
罗采春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夷狄人是不是都很凶残?他们和你打起来了?”边问还边仔细察看燕惜妤身上有没有伤。
“没打起来,现在大承商队经常同他们交换货物,边卡那边的将士都知道,大家日子要是越来越好,没谁会不想要安宁,”燕惜妤出手给罗采春握着,“我和那夷狄人说好了,他帮我养牛马羊,但只卖羊,我负责在大承这边卖羊,赚到银子会分给他,不过他不要银子,他要别的。”
她这话一出口,其他人顿时都愣住了。
等燕惜妤说完,看他们都没说话,以为他们没听清,正想再说一遍,佟槿方忽然开口了。
“你不是去那边抓野牛羊吗?”
“是啊,我今日就是去抓野羊的,”燕惜妤点点头。
“……你去抓野羊,怎么回来却说和夷狄人一起养羊了?”佟槿方看着她,“我若是有心疾,得被你吓昏。”
“这有什么好吓到的?”燕惜妤不解地看着他,“我抓到野羊群也不能全带回来,留在草原上养着是最好的,那边有草随它们吃。”
“野羊群?”佟槿方又是一惊,“我以为你只是想抓几头羊回来卖,没想到你却是要抓一整群羊。”
“我本来也是想抓几头羊回来养的,但现在我觉得有人帮我养会更好,”燕惜妤很无奈地说,“看见那么大的草原,还有一群群的野羊,我就想养。”
其他人看着燕惜妤,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早就知道她是个很有自己主见的姑娘,也知道她身手了得,但他们不知道她竟然还敢让夷狄人帮她养羊。
“燕姑娘,夷狄人可信吗?”佟瑰方忍不住开口问,“那夷狄人若是带着你辛苦抓来的羊群跑了,你找不到人的。”
燕惜妤看看她,又看看佟槿方,笑笑说:“我不信他,毕竟他非我同族,但我愿意信他一次,因为……他身边的是大承的女子。”
“啊!”罗采春惊呼出声,“大承的女子怎能同夷狄蛮族在一起?!”
“这个不清楚,”燕惜妤摇头,“日后你们若见到她,你们自己问她,现在我们说的是养羊的事,你们觉得怎么样?”
罗采春几人互相看看,最后一起看向桑大娘。
桑大娘怜惜地看着燕惜妤:“你的三姐,还有我们,不是不愿你同夷狄人一起养羊,我们是怕你在那边会遇见危险,你一人在那边,若是遇见什么事,我们帮不了你。”
“是啊,虽然我们也帮不了你什么,可你要是在这边,我们总能帮着想想法子,但你若是在夷狄那边,我们就只能时时刻刻忧心着你,”罗采春拧着眉握紧燕惜妤的手,“阿妹,你再想想,再好好想想吧。”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了梁屯长的声音:“仲茂,可是歇息了?”
“屯长怎的这时候过来?”罗采春拧着眉说,“我阿妹刚回来他就找了过来,准没安好心。”
“我出去看看,”仲茂走了出去。
佟槿方忽然说:“许是为了那两头牛犊来的。”
罗采春看着他:“咱家买的牛和他有什么关系?”
佟槿方看向仲三,仲三被他一看,忽然就想起来了,他猛地站直了身体:“屯里有人进山抓到一头牛犊,后来被充里充了公,梁屯长难道想抢走咱家的牛?”
“他敢!”仲二嗖一下站起来,“他要是敢抢,我就同他拼命!”
这时,仲茂走了进来,他脸色有些阴沉:“燕姑娘,梁屯长说想问问你那两头牛犊是不是在山里抓来的。”
说完,还看了眼仲三,很显然他也听见仲三说的抓来的野牛被充公的事。
“都别急,”桑大娘忽然说,“牛是姑娘买回来的,他们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