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姑娘,我……”羿衍椋想说他该回家去看看,但他心里却非常不舍眼前的女子。
“你家人都寻来了,你快回家去吧,”燕惜妤对他挥挥手,“你我日后都在乌州,很近的。”
泰县离边地才几天路程,她都能从仓州走到这乌州了,难道还会怕再多走这几天。
羿衍椋知道她话里的意思,释然地笑了笑。
“燕姑娘,还有各位,珍重,”羿衍椋对着他们抱了抱拳,然后转身就走。
仿佛走慢一步,就舍不得离开了。
盛樗容跟着也抱了抱拳,然后也走了。
他们一走,原本属于他俩的马也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倒是将军府的那位守兵,反而多看了他们几眼,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罗采春和仲三抱着几匹粗布出来时,正好能看见他们离去的背影。
“阿七和阿盛他们离开了?”罗采春边问边把手里的布匹放进板车里,佟瑰方在一旁帮忙。
“他家人找来了,”燕惜妤收回视线,然后伸手拍了拍陆家商队曾管事留给他们的马车,“这马和马车也该还给陆家商队了。”
佟瑰方于是让桑大娘去坐那架空着的板车,还把几个小孩也都抱了进去。
桑大娘比之前好多了,但阿谦的双腿却未能痊愈,这一路不停地颠簸着,哪怕他躺在板车上不用走路,也无法好好休养。
仲茂说:“我同老三去还。”落了户籍,他们以后就要居住在这里了,他是男子,总不能事事都依赖着燕姑娘。
燕惜妤当然同意,他们这些人,总需要有个除她之外能管事的人。
陆家商行很好找,一问就知。
还了马车,他们就开始赶往边地。
之前阿七带他们走过一次,再重走回来就轻车熟路了。
边地确实很荒凉,除了两处兵营驻地人多些,在屯里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影。
“屯里住着的百姓呢?”仲茂忍不住问在前头给他们带路的屯长。
屯长是个高壮的大汉,姓梁。
梁屯长看着虽然凶神恶煞,但说话并不粗莽:“咱这屯里都是住着些同你们一样逃荒过来的灾民,家里汉子这会儿跟着流放的犯人一起在田里劳作,妇人大多在山脚下拾柴火摘野菜,咱这边地大山多,虽然是荒凉了些,但若人能勤快,靠着大山倒是饿不着。”
仲茂边听边点头。
梁屯长瞧瞧他,又瞧瞧仲二几人,叮嘱道:“大山里虽多野物,但极其危险,你们万不可进深山,若非要去,可去羿家军营里先练武,再跟着羿家将士进山。”
仲茂立即追问:“能跟他们进山?会不会碍了将士们的正事?”
“那倒不会,”梁屯长摆摆手,“羿家军会时不时地进山巡逻,附近的猎户一般是跟着他们进山的,你们可要好好跟着羿家将士练武,在咱这边地,若是能杀死偷袭过来的夷狄人,朝廷是会有赏赐的。”
他们说他们的,燕惜妤在一旁有些出神。
梁屯长的话令她想起了阿七。
阿七说过他是猎户,又还教给仲茂他们几人刀法,现在再听梁屯长这么一说,难道阿七真是猎户?
但他确实不像啊。
正想着,梁屯长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的一排排土坯墙壁,茅草屋顶的屋子说:“这些是空着的屋子,你们一户人可选一间。”
那些土坯房建的很简单,正中间一道大门,左右两边土墙上方有两个木板窗。
外面围有半人高的前后院的土墙,装有栏栅木院门。
除此之外,是啥也没有了。
见大家家出声,梁屯长憨笑着说:“是简陋了些,但你们住久了,家当自然也会添置一二。”
他这点倒是实话,从屯口一路走来,前面被选走的那些屋子,前后院子都多了不少东西。
有家禽棚,也有柴草棚,门前有大瓦缸,屋后停有板车,还有好几家都种了果树。
“挺好的,”桑大娘这时说,“有这屋子已是我们好运道了。”
燕惜妤点头,来了就有房住,不用自己花钱盖,那确实很幸运。
“如此你们就住在这一排吧,”梁屯长指了指面前一排的空房子。
燕惜妤仔细看了看,发现每排房子一共是七间,先来的百姓住前面,后来的百姓接着后面空着的房子入住。
“梁屯长,我能选最后面的第一间吗?”燕惜妤伸手指了指后面那几排空着的房屋,“他们住这边,我自己住那边。”
“倒是可以,”梁屯长皱着眉说,“但你们住在一起,若是遇上什么事也好互相有个照应,而且最后面的房子靠近山脚,虽然离山脚还很远,但你一个姑娘家住着,半夜要是从山中蹿出来什么野兽,你该如何是好?”
“屯长说的是,”燕惜妤很认同地点头,然后又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原是想在这边养牧为生,但手头不宽裕,就想着先在自个家中院子养上几头羊,要是同大家住在一起,怕是会遭旁人嫌弃。”
梁屯长顿时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兵营和那些军户住的屯里倒是有养马匹的,确实是有味道。
他又看看拉着板车的那两匹马,最后说:“你一人当真敢住?”
“屯长,我俩同她住在最后面,”仲茂忽然拉了一把仲四说,“其他人按屯长说的就住在这边。”
他边说边看向燕惜妤,燕惜妤点点头。
她一个人住在最后面确实显眼了些,有仲茂他们俩跟着,倒是能帮她掩饰一下。
“那好,你们选一下房子,我给你们记上名字,”梁屯长带他们走进院子里,把屋门打开让他们进来看看。
屋子不大,从屋门进来,左边是灶头连着火墙,正中是堂屋,一铺土炕占了大半的位置,只留下能过两人的廊道,右边有道门,进去一看,屋内很小,同样是一铺土炕占了大半屋子。
想来这小屋子应该是给那些流放犯人中的女眷居住的。
但现在犯罪都是一大家族一起受罚,这小小的屋子估计挤不下那么多人,不过对于燕惜妤他们这些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房子大小都一样,看过一间,其它的也就不用再看了,都是一样的简陋,除了土炕之外再无任何家具。
选房子很快,是按着之前居住的顺序来入住的,这排第一间已经有人住了,剩下六间屋子,刚好够他们住。
仲二住第二间,仲五住第三间,罗采春带着阿转和玉彩住第四间,佟家姐弟带着阿谦住第五间,桑大娘和小满儿住第六间,仲三住第七间。
他们几个男子,把女子和娃娃还有老人保护在中间。
然后燕惜妤和仲茂还有仲四选了最后一排房子的前三间。
他们三人和仲二他们中间隔了足有十三排没人居住的房子,不过也不远,小满儿自己跑来跑去的,咻一下就窜没了影。
梁屯长记好了名字,然后就走了。他只负责给过来的百姓分房子,可不负责这些人的衣食。
没银钱就穿破衣,没吃的就去荒地里摘野菜,去河里抓鱼虾,总归饿不死。
再说刚落户到乌州边地的百姓要是开垦了荒地,头三年都无需交赋税,只要他们能勤快些,多开垦几亩地,头一年好好侍弄田地,把开垦的荒地养成良田,后两年定能庄稼丰收,日后也就能在边地不愁衣食了。
梁屯长一走,几人立即就又聚在了燕惜妤刚分到的屋子里。
堂屋的土炕上连床炕席都有,他们也就坐在黄土坯的炕上,互相看看,一时之间竟有些默言。
“……我们这就落户在边地了?”仲二愣愣地开口。
“大家一道走来,太难了,”罗采春也喃喃开口,“我……从没敢奢望我们真能走到这边地来。”
她一个从教坊司逃出来的人,实在是无处可安身,这才会跟着燕惜妤来边地。
边地太远,路上又凶恶,她原本是想着死在半途的,但谁能想到燕惜妤硬是把他们这些人整整齐齐地带到了这里。
“我们该想想日后,”燕惜妤盘腿坐在罗采春身边,“虽然我们各自分了屋子,但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得注意些。”
“老身我这把老骨是折腾不动喽,”桑大娘摸摸小满儿跑的一脸汗的额头,“燕姑娘如何说,我便如何做,总归燕姑娘不会害我们。”
仲茂他们也纷纷点头。
他们这些人如果不是有燕惜妤护着,谁都走不到这边地来,命都是她救的,自然会按她说的去做。
燕惜妤说:“那我们先商量一下吃住的问题。”
他们这些人之中,她身上的银钱交给了罗采春,佟瑰方俩姐弟也有银两,剩下的人全部加起来都掏不出一个铜板,所以他们只能继续和之前一起吃饭。
还有就是住的问题,虽然都有了屋子,但屋子里空荡荡的,是啥也没有,如果全部给添置上家当,那得花不少银子,但眼下他们就是没银子。
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下,在罗采春家里吃饭,所以要先给罗采春搭个放柴火的棚子,板车上的那些锅碗瓢盆也都放在她家灶房。
佟瑰方和桑大娘平时帮着罗采春一起烧饭,其余人则负责给罗采春家里送去烧火用的柴火。
另外就是住的问题,还是因为身上没银子,所以桑大娘带着小满儿,还有佟瑰方带着三个小孩都和罗采春住在一起,大的睡堂屋的炕,小的睡里屋的炕。
而仲二仲五还有佟槿方则住在仲三家里,仲三家旁边就是罗采春家,这样互相能有个照应。
至于燕惜妤和仲茂还有仲四的那三间屋子也暂时不住,燕惜妤和罗采春她们住一起,那占了堂屋大半地方的土炕完全可以睡下她们四个女人。
而仲茂和仲四他们住仲三家里,他们五人和佟槿方睡两铺炕也足够了。
吃住解决了,剩下的就是想办法赚钱。
佟瑰方姐弟懂医术,但他们初来乍到,没谁敢信他们,而且对于穷苦的老百姓有些小病小痛基本就是忍着熬过去的。
剩下的人,除了仲茂还会养马,也就只剩下会种地了。
但种地却是最来钱慢的活计,而且还要老天赏脸才行。
不过最让燕惜妤想不到的,是仲四竟然是屠夫。
“你是屠夫?”燕惜妤问仲四,“你以前也没说过。”
仲四讲话不利索,只能看向仲茂。
仲茂帮他解释了几句,原来仲四是因为嘴巴不利索常被人笑话,所以只能埋头干活。刚好有位老屠夫看他憨厚老实,于是收他当了徒弟,教他杀猪宰羊,还带着他一起解牛割肉。
可惜后来那老屠夫也是因为一头耕牛被恶人陷害从而赔了一大笔银子,最后只得无奈回乡下种田。
燕惜妤这才明白仲茂为什么要拉着仲四和她一起住,原来是打算让仲四当屠夫。
她如果真能去荒漠套到野羊野牛,那确实是可以考虑摆摊子卖牛羊肉。
她看着仲茂的眼睛中有着夸赞:“仲茂这回做的很好。”
仲茂挠了挠头,嘻嘻笑道:“姑娘说要养羊,我就想着羊养大了总是要卖的,咱或许可以去镇上卖羊肉。”
“这个想法不错,”燕惜妤点点头,然后看着大家说,“你们去拾掇一下板车里的东西,我和佟姑娘还有佟兄弟再说两句话。”
等其他人离开后,燕惜妤看着有点坐立不安的佟槿方说:“佟兄弟,你说我要是进深山,又或者去荒漠那边,你敢不敢跟着去?”
佟槿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敢!我当然是不敢!”他这小身板别说去荒野和深山了,就连爬树他都爬不上去。
“那佟姑娘跟我去?”燕惜妤又看向佟瑰方。
“还是我随你去吧,”佟槿方不等佟瑰方开口,他抢先道,“我阿姐一个弱女子,她受不得那些苦。”
“我只是问问,你先别急,”燕惜妤看着他,“你手上又没有金针,带着你出去,到时你也未必能把我带回来。”
说到这里,燕惜妤忽然就想到了阿七。
她上鬼山寨剿匪的时候,是阿七把她带下山的。后来又是他为了锻炼仲茂他们几人,故意引来歹人给仲茂他们练手,然后他就背着她逃跑。
要是阿七在,无论她是进深山还是闯荒漠,阿七都会把她带回来。
燕惜妤沉思的表情让佟槿方不敢随意出声,他几次张嘴想说话,却又没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燕惜妤忽然看向他,“你说。”
佟槿方想了又想,最后一咬牙说:“你要是在深山晕厥时遇见猛兽,又或者在荒漠晕厥撞见夷狄人,那时谁跟在你身边都得陪你一起死!”
“这样啊,”燕惜妤叹气,假装伤心道,“那我只能和羿家巡山的将士一起进山,到时我要是出了事,羿家的将士应当会把我的尸首带回来。”
佟槿方的呼吸猛地顿了一霎,他哭丧着脸说:“你就不能再等等?我同阿姐去行医,赚得的诊金都给你,你再等等吧!”
燕惜妤怕真把他给惹哭了,连忙点头:“那好吧,我再等等。”
佟槿方这才忧心忡忡地跟着佟瑰方离开。
燕惜妤独自在空荡荡的屋里坐了一会儿,这才出门走向罗采春的房子。
罗采春的屋子在这排的第四家,最前头的那家已经住了人。
先前几次经过这户人家院子,当时这家里没人,不过燕惜妤这回在走过这户人家的院子时,听见了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
“师父,我在山脚溪流边看见了地苔草,这药草晒干后研磨成粉,是不是能止血?”
燕惜妤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了说话的人。
隔着那半人高的土院墙,燕惜妤瞬间和对方来了个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