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路过的人要是被抢劫,居然还能称得上一句幸运,被抓走奴役的旅人村民不在少数。
当地官府派了一队捕快,结果全军覆没。
当时附近武林高手还聚在一起,打算正式展开‘剿灭黑风’行动。
这些武林高手大多是男人,小部分的女人之中,大部分又都是大侠的妻子,聂惠兰自然是没有收到‘邀请’的。
她性子冲动又对自己自信无比,当时听完村民的抱怨,提了剑当日便冲进黑风寨,用的还是她自创的剑法永夜。
这剑法又快又狠,银光四射,落刃之下便是四溅的鲜血。
对于敌人来说,剑法一出,就睁不开眼的永夜。
她打得其实没有传闻中这么轻松,浑身上下的伤口大大小小加起来,至少有二十来处。
但她成功了,砍下黑风寨主头颅,顺手救下不少人。
这一战,让还在那儿讨论,应该如何行动的武林‘高手’们一齐陷入尴尬,也让她一举成名。
她一时之间名声大躁,江湖之中几乎无人不知这位年少侠女。
而尤逸群,是她救下的人其中之一。
他说什么对她一见钟情,追在她屁股后面,说了很多她一句不想听的屁话。
聂惠兰只觉得烦,到最后也只是瞥了他一眼,让他滚,就连他的名字也没能记住。
但是,她的父亲喜欢他。
聂家世代行商,一直希望能出个走上仕途的孩子。
当时朝廷想要新鲜血液,想要文官,便科举广招寒门子弟,想要武官,便广开擂台。
呼吁人们去报名的揭帖之上,分明写着不限年龄,不限出身,但等到她想上擂台之时,却被告知,
“女人来做什么?”
她指着揭帖问:“为什么?陛下又没说不要女官。”
他们用一种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哪有什么为什么,古来朝堂之上哪有女官的?”
不仅没有女官,说的不限出身,实则上也是有鄙视链存在的,比如聂家这样的商户人家,也是被看不起的存在。
聂惠兰的父亲聂鸿志,虽有鸿鹄之志,但终究只是个不擅读书的燕雀,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夫人,小妾的肚子上,但无论是正房还是小妾,都没能给他‘惊喜’。
没有儿子,一直是聂鸿志心里的一根刺。
他与夫人谢莺莺青梅竹马,两人感情一直都很好,谢莺莺对没能生出儿子感到愧疚,他实在不忍苛责,他虽想要儿子,但还是秉持女孩一定要宠的原则,再加上爱屋及乌,所以聂惠兰的童年过得十分愉快。
父亲爱她,所以就连她的名字,都饱含着‘爱意’。
惠兰而非蕙兰,因为父亲希望她贤惠。
父亲喜欢她,出门行商之时总会带上她。
她仗着父母宠爱,从小便离经叛道,看得多了,便吵着要做个闯荡江湖做个侠女。
父母都觉得她到底还是个小孩,离做个女人还早得很,小孩子吗,都是爱玩的,她要学武功,学便是了。
她天赋奇佳,找来的师父无一不夸赞她,这让她的父亲也觉得与有荣焉。
唯一遗憾的便是,
“可惜是个女孩。”
聂惠兰幼时还不觉得,做个女孩有什么不好的,甚至为了证明女孩比男孩更好,她便拿着父亲送给自己的长剑,独自一人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她救过很多人,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一个姓袁的穷人家。
不知何故,这家人连饭都吃不起了,却还偏执的要个儿子。
天不遂人愿,夫妻两人一连生了八个孩子,全是女孩。
妻子因吃不饱穿不暖,身子差得出奇,在生育第八个孩子的时候难产。
产婆问保大保小之时,妻子像是察觉到结果一般,平息了尖叫,眼角划下两行清泪。
丈夫呢,大声道:“当然是保小!”
产妇的肚子被活生生泼开,鲜血流了一地,丈夫看着产婆怀里没把的玩意,又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妻子
“怎么又是个女儿,还死的这么晦气。”他捏着鼻子嫌弃道。
夜里,几个孩子看着惨死的母亲吓得瑟瑟发抖。
父亲却恼怒说道:“把你们娘抬出去埋了,不然怎么睡觉?”
孩子们在野外挖个坑埋了母亲,几人在坟头哭了整整一夜。
她们的父亲,第三日便娶了新妻子过门。
新妻子没多久生了个儿子,一家人依旧穷得吃不饱饭,但因余来弟能生出儿子,所以袁老头即便穷的吃不上饭,也能抱着孩子在村子里耀武扬威。
聂惠兰见过那八个女孩,过的都非常不好,袁家夫妻尚且还有衣服穿,大一些的四孩子,因平日在外头帮人干活,还能讨些吃食,年纪较小的那些个孩子,平日里裸i着身子,只被丢在稻草堆里养着。
她虽愤怒,却又不能杀了那对夫妻解恨,孩子那么小,杀了父母她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但要给他们钱,这钱怕是落不到这些女孩身上。
她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偷偷塞钱给袁家大姐,袁招娣。
此后,她每次路过袁家,便会偷偷见上袁招娣一面。
她们两人虽家境大相径庭,但聂惠兰关心她们,袁招娣自然晓得,再加上她们都对这天底下非要生儿子的男人,有着一股子怨气,所以总能聊上一些。
有一次,袁招娣心里又不痛快,看到好不容易来一趟的聂惠兰,忍不住说了许多,要是她是个男的,那便也没这么多倒霉事情。
甚至,她如果是个男孩,妹妹便也不必生来就要遭罪,不,她们压根就不必来到这世上。
聂惠兰凑到袁招娣耳边,安慰道:“其实咱们是女孩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自己功夫硬,哪个男的能打得过我们?我教你几招防身,怎么样?”
袁招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只要拳头硬就行吗?”
当时的聂惠兰还没杀山匪,所以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名号,被大多数人所看不起,她说的这话其实也不能很好说服自己。
她转念一想,又无法不赞同袁招娣的想法,要她是个男孩,母亲也不必郁郁寡欢,她也不用总听父亲念叨‘惠兰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这类让她耳朵都要起茧子的话来。
她说道:“是啊,要是——我们是男人,说不定便什么也不用考虑,眼前便有千万条康庄大道,等着我们去选走哪一条。”
袁招娣抿抿唇,点头道:“所以我如果是个男人,便最好了。”
是啊,解决他们困境的办法有千千万,但最便捷的路一定是,成为一个男人。
聂惠兰当时年纪也小,虽然对诸多事情感到不满,但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想才是对的,她对着袁招娣,说出的也只不过是她认为最‘好’的办法。
后来,她杀了黑风寨主,成为江湖中小有名气的女侠,第一时间想去告诉袁招娣这个好消息。
‘女人能比男人,做得更好!’
但这一次,她没能见到她们。
她到的时候袁家只剩下,夫妻两人和一个儿子。
她听说袁家几个女孩,陆陆续续不是被卖了,就是嫁人,老六失足落水,老七走丢了,老八——一场风寒要了小孩的命,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袁招娣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聂惠兰当即就想去找她,但是尤逸群锲而不舍骚扰聂鸿志,想要求娶她。
何翠翠把尤逸群这个废物天花乱坠,说他要不了多久便能中举。
所以,他的父亲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便做主同意了这门婚事。
她分明已经小有名气,再给她一年半载,必然能够名扬天下。
况且,袁招娣当时摆明就是被卖了,她怎么能够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然而她没能找到的袁招娣,便被父亲雇了十来个武林‘高手’,强行将她押上花轿,将她五花大绑送进尤府。
尤府,还是聂鸿志出钱购置的宅子。
尤逸群知道她不愿意,便哄她喝下下了药的食物。
她当时实在是太饿了,只想着吃饱有力气跑路。
结果——
第二天一早,她在尤逸群怀里醒来之时,她有些精神恍惚,他长得不丑,甚至还算是英俊,但她只觉得恶心想吐。
女人被男人碰过之后,便是脏了。
她脏了,这是她脑海里唯一的反应。
何翠翠一改之前嘴脸,拽住想要往外跑的她,冷笑道:“你还想跑?你和逸群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还有哪个男人敢要你?”
是啊,没男人会要她了。
好可怕哦。
她在这样的‘恐惧’下,稀里糊涂成了尤夫人,她不喜欢被尤逸群碰,起初几乎每一次都忍着恶心,但后来——
后来她居然也习惯了,毕竟他挺快的,左右不过香都烧不到指甲盖长度的时间,这点儿时间就连她淘米都不够。
还生米煮成熟饭呢,真是好笑。
后来,尤逸群一直没能中举,她也生不出何翠翠喜欢的儿子。
何翠翠曾经有想过休妻再娶,或是纳妾,但尤逸群也是个没法入仕的废物,尤家的开支几乎都靠聂家供给。
聂鸿志又怎会为,尤逸群想纳妾出钱?
后来,谢莺莺死了,聂鸿志收养了一个儿子,聂飞鹰。
父亲依旧会给她钱,他们偶尔也会见面,但他们的父女关系,好像自她成婚那一夜起,便已经开裂到无法修复的地步。
二十多年了啊,聂惠兰深深呼出一口气。
待她磨完剑的时候,天也大亮了,晨光熹微,但她的永夜并未结束。
昨夜尤逸群睡得并不好,他睡眼惺忪走到院子里,看着聂惠兰手持宝剑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又懒散说道:“惠兰你这大清早的做什么呢?这剑用来切菜也不合适啊。”
“我的宝剑,可不是用来切菜的。”她眯起眼睛忍不住骂道。
“不能切菜,那拿出来做什么?白白占个地方。”他嘟囔道,想起昨天邻居妇人在河边看到的场景,他皱眉道,“莫不是,女儿嫁了人,你便又想着回去江湖之中?惠兰啊,且不提你一个女人,肯定不如大侠们,况且哪有女人嫁了人,还去外头抛头露面的?”
“为什么?”她问道。
“哪有为什么,天底下的规矩都是这么定下的。”他皱着眉头回答道,“女人就该相夫教子。”
她倒也不是吹牛,这家要是没了她,早就没法正常生活,这世上要是没了女人,便也没人能生孩子,什么男孩女孩。
没了女人,所有男人凑在一起,也不过百年之后,街上便一定全是垂垂老者,再过个至多十年,人便也死完了。
分明这世上的所有道理都告诉他们,没有女人,这悠悠历史长河早没了人的存在。
结果,千百年来所有的规矩,却都是为女人量身打造的。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又为什么一定是正确的?
她实在是不明白,救人性命之时,便是好事,为什么要分什么男人女人。
她做的是对的事,有谁配指摘她的错处?
聂惠兰对尤逸群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她冷笑道:“我要是从小想着相夫教子,你的头早就晒干挂在黑风寨前头了,哪里还有现在的白风寨。”
尤逸群嘴唇动了动,尴尬道:“惠兰,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救了我没错,但不代表你习武是对的呀。”
聂惠兰难得伶牙俐齿,她说道:“既然我救你没错,为何习武是错的?我不止救你,我还可以救千千万万的人。”
她的剑法已经有些生疏,现在的剑花挽得并没有从前好看,但宝剑稳稳当当握在手里的时候,她便又觉得,自己还是曾经那个无坚不摧的聂惠兰。
尤逸群又后退一步,面露惧色,这一次并非没睡醒,而是因为他好像也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聂惠兰。
他是怕她的。
他曾经喜欢过年轻漂亮的女侠,但相处多年,他早就没了曾经激情,虽面上从不显露,但内心其实一直觉得她是个毒妇。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要不是聂鸿志同意这门亲事,他做得再多,也只会惹她厌烦。
她烦透了,便会被给他一剑,劈成两半,当成鱼干在院子里晒起来。
她的脾气,他是知道的。
若非是她善妒,他说不定还能娶个小妾,尤家还能有后。
他嘴唇变得有些苍白,还是梗着脖子堵到门口,颤抖道:“你,你——总之不行,你要是再像从前一样举着剑到处乱跑,我还要不要脸了?”
“你的脸面是我给你的吗?”聂惠兰咬着牙不满道,“你要是能像是,当年和我爹吹牛的话里一样,科举中榜去朝里当官,你能没有脸面?”
尤逸群生气道:“人家家里都是贤妻,不用管家里的事情,所以自然能专心读书,你看看你——”
“你做了什么?”
“我——”
“洗衣做饭全是我做的,你唯一的作用便是所有人说的,‘一家之中需要个男人’,所以即便事情是我做的,只要你坐在那儿,他们便都觉得是你的功劳,难不成,别人说是你的,你就真觉得是你的了?”
“你——你这自私自利的妇人,你做这些,就没想过你的女儿吗?要是邱冀介意,她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他到底是个读书人,看,这么简单就能戳到她的痛处,点出她最害怕的事情。
聂惠兰闭了嘴,她燃起的怒火又轻易被熄灭。
她可以不论对错不在意别人眼光,但她的女儿呢?
聂惠兰发现,她可以轻易抛弃别人‘赠予’她的,尤夫人的称号。
但她与尤思齐的关系,是这辈子都无法解开的枷锁。
她又被困住了。
“况且,你都四十岁了,还当自己是十六岁的小姑娘吗?”
尤逸群皱着眉头,给了她最后的致命一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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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个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