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静淞倒在地上,只觉得身上疲惫不堪,脑袋也混混沌沌的,心中的怒火与憎恨却猛地烧了起来。
“你背叛了连家?”
“背叛?”水思行嗤笑了一声,道:“我姓水,自然为水家做事,对你连家下手,算得了什么背叛?”
“连家大宅里,有水姓子弟六十三人。我祖父辈师叔伯祖十二人,连姓三人,水姓两人,我父辈师叔伯二十六人,水姓八人,连姓七人,我最敬重的二师伯,姓水,名讳思源,乃是、乃是我父亲去后,连家掌门。”连静淞一字一顿地道:“你父亲早逝,二师伯与你乃是族兄弟,却将你当成亲子养,你的武艺,是与我,与小师弟一起,被二师伯手把手教会的。连家训诫第一条,不得同门相斗,你却对我暗下黑手,这如何不算背叛?”
“连家遭难,二师伯,小师弟,及一众师叔伯师兄弟死不瞑目,尸身就在虎城义庄放着,你不思如何彻查真相,如何为同门报仇,却暗害于我,这如何不算背叛?”
“我祖母,与你父亲乃是姐弟,我祖父将你父亲当亲兄弟看待,你是我父亲的表弟,便是我的表叔,是我的长辈,却对我下手,这如何不算背叛?”
“你名思行,如今之行为,可否对得起你的名字,若是对不起,是否也算是对你名字的背叛?”
水思行收敛神情,冷眼看着,听着,直到连静淞说完,才冷冷地道:“说完了?说完了那该我说了。
“若不是借着我水家基业,哪里还有你连家什么事情?当年我祖父在时连啸林尚且安分守己,等我祖父去了,就开始密谋夺我水家家业,先夺权再谋心,我三叔最终郁郁而终,这难道不是你连家对我水家的背叛?”
“二师伯?他水思源若不是成了你连家走狗,给连穆清做牛做马,连啸林如何会收他做徒弟?连家掌门?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等到你招了上门夫婿之后,这掌门之位立刻就会回到你手里,他水思源不过是一条狗,你们姓连的会看得上一条狗?”
“至于我父亲,你还有脸提到我父亲?若不是你那个病秧子爹突然发病,我父亲会连夜骑马出城取药?最终坠崖而亡?我怎么会早年丧父?我怎么会落到被族兄抚养的地步?他不过是一条狗!”
“背叛?何来背叛?你连家欠了我多少?”
连静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为了保持清醒,舌尖早已被她咬破了,血腥味儿在口腔里蔓延,被她混着吐沫与怒火一口一口地咽下。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一直都是。”
“那过去的事情呢?”她用牙齿抵着舌尖上的伤口,舌头上的伤痛不及她心里万分之一,“我们自幼一起读书写字,骑马练武,那些情谊也都是吗?”
“你比我和元横都年长,明里暗里的照顾,为我们出头,替我们挨骂,带着我们去野外踏青,也都是假的吗?”
“水思行,我不信。”
水思行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背过身去,冷声道:“你信不信关我什么事?我姓水,自然要为水家做事。”
“水思行,我最后问你一句,连家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连静淞手撑着地面,扶着桌子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她喃喃道:“你要奔前程,我不耽搁你,你要算计我,冲着年幼的情谊,我也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连家,我只问你连家,连家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连家上下四百余口的血案,和你有没有关系?
“有没有?”
水思行缩在袖子里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他回过身,直视着连静淞的眼睛,对着那双含着恳求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和水家有关系。”
连静淞被他这句话打击得几乎要摔倒在地,一种莫名又复杂的情绪像海浪一样扑面而来,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恍然大悟,将她淹没在其中,直要令人溺死。
“水思行!”她反手抽出佩剑,剑尖直指水思行,握剑的手却是颤抖的,“你怎么对得起……你怎么对得起你自己……你怎么对得起拿你当亲兄长的元横,你怎么对得起拿你当亲生子的二师伯?!”
水思行神色漠然,抬腿一脚就踢飞了连静淞手中的长剑。
“我对得起我自己,你莫要再浪费口舌了。”他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连静淞,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听到一阵奔马声。
一个年轻男子策马直直地闯入了客栈之中,甚至撞碎了门槛上房的横梁,他一手勒着缰绳,另一手随着身子下弯,往下一捞就将连静淞从水思行手上拽走了。客栈内桌椅板凳不少,换个人来定然要折了马腿,这人却显得轻车熟路一般,勒着缰绳掉头,瞬息之间连静淞已经伏在了马上,离客栈门口只有一步之遥。
魏超还在和掌柜闲扯,一边扯一边注意着里边的动静,眼看着掌柜的愈发地不耐烦,他却还没有想好怎么把连大小姐救下来。
若是连姑娘行动自如,三个人闯出去不说多么轻松,却也不难,但眼看着这人像是中了蒙汗药一般倒了下去,虽然还有爬起来的力气倒是挺奇怪的,但都不能行动自如,谈什么闯出去?这怎么救?他们拿命救吗?
魏超还在想,身后却传来一阵木头断裂的响声,他回身,正好看见吕弘方策马冲了出去,那马上伏着的不是连姑娘又是何人?
来不及感叹,魏超身子远比大脑要快上一步,想问的话还没出口,身子已经跟在马屁股上冲出去了,身后断裂的横梁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掌柜的险些惊掉下巴,他看了看提前安排坐在店里,此刻却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人手,又看了看一脸冷漠却伸手拦住了身边人行动的水思行,不由得恨恨地跺了跺脚,道:“还等什么,追啊!”
店里坐着的人手这才如梦方醒一般,鱼贯而出。
水思行收回手,他从地上捡起连静淞遗落的佩剑,放在了桌子上。
“水思行!”掌柜的跑过来,怒气冲冲地对着水思行,质问道:“你刚刚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拦下他们?!”
水思行翻了翻眼皮,道:“我看起来像是活腻歪了吗?那马若是将我踩死了,你来替我传宗接代吗?”
掌柜的差点气了个仰倒。
这叫什么话?我给你传宗接代?你怎么不干脆把你家婆娘送我屋头里呢?但这话也就是想想,要是真说出来,水思行能一刀活劈了他。
“倘若是放跑了连姑娘?我等回去如何和家主交代?”
“家主?”水思行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回去如何交代是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人是你放跑的!”
“饭可以多吃,但话不能乱说。”水思行抬手敲了敲连静淞佩剑的剑柄,道:“若不是我一时起意,你们这些废物连这柄剑都留不下来。药是我下的,你们做了什么?一直看着?那两只眼睛是摆设吗?”
“至于交代,他水明义还要叫我一声叔父,你要我给谁交代?”
“你是下人,但我不是狗,你最好认清自己身份。”
掌柜的被堵的说不出话来,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甩着袖子去后厨了。
水思行站了一会儿,又坐下了。
“东家,您这样回去怕是不好交代,那老家伙是水明义的亲信,若由得他说上一通,咱们在水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站在水思行身后的人说道,他在吕弘方策马冲进来时就准备冲上去截下连静淞,却被水思行拦住了。
“我们本来就在水家待不下去。”水思行道:“你以为他水明义容得下我?不过就是拿我当枪用,等用不上了,这根枪也该断了。至于那个老不死的,随他回去说,你以为他有好果子吃?跑了连静淞,接下来可就麻烦了,锦衣侯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然怎么配以锦衣为号。
“况且……”他想到连静淞那张脸,又想到昔日连夫人的容貌,不由得皱起眉头。
“东家,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用不用挑两个机灵的跟着连姑娘?”
“挑两个人去跟着连静淞……不,不用去,有两个锦衣卫跟着她,我要是派人去了反而坏事。”水思行沉吟了一下,道:“水均,你跑一趟长安,将连家姑娘在虎林被追杀这个消息送到锦衣侯府去,但消息不要过你的手,着人转交,这件事要将我们摘出来。”
“东家,连家灭门的事本来也和我们没关系,咱们根本就没有动手。” 水均道:“就算是锦衣侯追究起来,也追究不到我们身上。”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姓水,又没死在连家大宅,就是最大的罪过。”水思行低声道:“水明义靠上了宗室,咱们只能小心谨慎行事,便是倾家荡产也没事,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但是命没了可就真的没了。去吧。”
水均点头应下。
水思行看着只剩下残羹冷饭的桌子,再看看那柄剑,终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一步错,步步错,已经是回不了头了。
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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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