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三十九分,月影准时踏入老威士忌。酒吧里还没有客人,白胡子放着舒缓的爵士音乐,摇晃着身体独自起舞。听到月影推门的声音,他腼腆地转过身,挠着头回到吧台后,“今天想喝点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老威士忌的未来。”月影径直走到吧台拉开椅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接手它,不过我只能分期付款。”
“分期付款……”
“价格可以细谈,我是带着诚意来的。而且,我可以继续做古典风格的酒吧。”月影眉尾上扬,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敢笃定其他人都不能给出这个条件,但我可以。如果你是为了孩子的学费选择卖掉这家店,我可以一次性付清百分之四十的钱,只要你点头,明天就能办手续,最快下周第一笔费用就能到账。”
白胡子沉默不语,然而月影没有忽视他倒水时颤抖的手和满溢而出的水面。
“合同写上继续做古典酒吧的条款,一旦我违约,你可以起诉我。”
“成交!”
白胡子激动得胡须都在剧烈抖动,月影眼含笑意,静静等待他平复好心情后,说道:“大叔,你这定力不行。价格都还没谈好呢。”
“你已经给出我无法拒绝的条件,我实在冷静不了。”白胡子捋平了胡须,笑得合不拢嘴,“既然你决定做古典酒吧,那这些家具摆设和工具就当送你的礼物,以后我从离城回来也能有个地方坐坐。”
“老威士忌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交接的过程很顺利,月影的积蓄也见底了。店铺证明的名字上变成月影时,白胡子如释重负,又有些怅然。他们站在老威士忌门前,白胡子忍不住掉了眼泪。
“别见怪,我只是想起之前的事情触景生情了……”
月影露出安抚和善意的笑容,“我都明白。如果你不急的话,这几天可以麻烦你继续打理店铺吗?我会按照市价一点五倍的薪酬标准付给你,正好,我也能从旁学习一二。”
“真的?那可太好了。”白胡子受宠若惊。
月影开始了早八晚十二的生活。她把塔罗工作调整到早晨,工作结束后,下午四点准时来到老威士忌和白胡子学习调酒。夜幕降临,她不再坐在吧台前品酒,而是钻进吧台一起调制饮品。
她曾经学习过简单的饮品调制,能够掺好一杯配比得宜的开胃酒是每个淑女的必修课,是以她学得得心应手。尤其是一些古典风味的酒品,她总能快速地调出一杯色味俱佳的鸡尾酒,然后充满乐趣地加入自己新奇的想法。
“你这水平,不做调酒师真是可惜了。”白胡子喝了一口她调制好的古典,面露感慨,“新鲜的盐橙皮炙烤过后比普通橙皮香味更浓,我敢打赌,就算是喜欢糖果酒的年轻人也无法拒绝这一杯古典。”
月影礼貌地接受了他的夸奖。
“对了,我们明天下午就要动身。”白胡子放下酒杯,眼神隐隐有些期待,“我家那傻小子一直好奇你。”
“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我会去送你们的。”月影心中一喜,脸上却没什么变化,总算让她等到机会了。
当晚,她久违地给自己算了一副牌。
月影很少为了问出未来的运势或走向测算塔罗。她一直认为塔罗是沟通内心的辅助工具,一些因为纷扰杂念,或埋在深处的想法需要一个媒介才能浮出水面时,塔罗是个很好的桥梁。“不要把塔罗看作指导未来的工具。”这是一位著名塔罗师说过的箴言。
然而,她突然有种冲动——为自己算一副牌,为自己的未来算一副牌吧。
月影调整好状态,沉默地进入冥思。她摒弃了常用的牌组,唤醒第一副牌。即使没有实物,她也能感受到这副牌的亲昵和热情。月影摊开双手,轻轻拥抱了看不见的牌面。
或许,她需要休息,这段时间实在太累太累。
又或许,休息不是目的,她更需要通过放下一切的休息来感受自我。
月影随意抽出三张牌,从左到右分别是绿玫瑰、星星草、诗人的赞歌。她静静凝望着繁荣的图像,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她收起牌组,毫无形象地倒在柔软的床上。
“小姐,不解牌吗?”
“不解。”月影翻了个身,深邃的眼眸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我只是想它了,它也想念我。”
小影子似是有些疑惑,但什么都没说,在脑海里伸出两条枝蔓轻柔地拍了拍月影的头,“小姐,你想家吗?”
月影哼哼唧唧的,却不抗拒小影子的安抚,“不想。我从小就是孤儿。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去哪。我的管家捡到了我,将我带到伯爵夫人家……后来,我和伯爵夫人爆发了冲突,我的管家又和我一起离开。”月影缓了口气,眼中染上一抹不易觉察的追思,“我十二岁的时候,他突然失踪了,我就独自生活在小镇的边缘直到死去。所以,我没有家,也不会想家。”
小影子的声音满是心疼:“小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白胡子和他的孩子下午要去离城,你查查看有没有车票。”月影打断了它,继续思考起来,“明天上午还得准备给他们的礼物。我觉得可以给白胡子送一瓶葡萄酒,但还没想好给他的孩子送什么。”
小影子不悦地“吱“”了一声,随后道:“给大学生送礼物的话,最好送比较实用的生活用品。”
月影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决定去睡觉。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
月影梦到了一场大火。
她站在火焰这头,她的管家站在那头。炫烂的火焰吞噬了他半个身体,只有那头柔软的黑色长发和金色瞳孔光辉依旧,他扭过头,稚气青涩的脸上印着十年如一日的柔和。
“……”他嘴唇嗡动,似乎在说些什么,然而火焰越烧越猛,将他仅剩的面容也吞噬殆尽。
月影犹豫了,这愤怒的火焰灼痛她的双眼和身体,使她不能前行。
“……去吧。”
月影忽地惊醒,脸上挂满冰凉的泪水。一缕月光渗入房中,将她悲伤的思念藏进光里,“你会帮我传达吗?”月影拉开窗帘望向空中那轮圆满的月亮,低声呢喃。
月光缄默不语。
———————————————————————————————————————————————————
次日,月影难得起了个大早。她没有呼唤小影子,独自走进楼下的咖啡店,点了一份早餐拼盘。
广告片上的女人又换了,蓝色头发的女人穿着凸显身材的泳衣,愉悦而大胆地享受着她的假日,海水冲刷掉她精致的妆容,反倒显露出清新自然的美丽。
“晶莹圣诞,不只是圣诞。”
月影的味觉早已恢复如初。她安静地喝完咖啡,结完账后,转身拐进街角的杂货店。
店主依旧懒洋洋的,和凳子难分难舍,见到月影,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随便逛吧。”
月影目标明确,直奔右边的货架挑选起来。她选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只好回到柜台前询问店主:“我想给即将入学的男大学生送一份礼物,请问有什么好的推荐吗?”
店主打了个哈欠,“保温杯、文具、台灯、眼罩……”
月影选了一个灰色保温杯,这是不出彩但也不出错的礼物。接着她搭乘地铁来到工作的咖啡厅前,上一次的蓝眼睛女郎预约了上午九点到中午十一点的时段。月影到达的时候,店铺的时钟正好指向九点。
月影和老板娘打了招呼,点了一杯热奶茶,随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十五分钟过去了,月影摸着温度下降的杯壁,逐渐失去耐心。白胡子的车票定在下午一点,蓝眼女郎的迟到可能会影响行程。
她掏出手机,给对方发送了一条催促的讯息。
“不好意思,临时有些工作要去离城一趟,只能下次再见了。”对方回复的消息很快传回,下方还伴随着一条转账记录,“这是今天的费用,我已经转到你的账户上了。”
月影沉吟许久,叫醒了待机的小影子。
“再查一下,有去离城的车票或关于离城的信息吗?”
小影子速度很快:“没有,什么都没有。”
月影收起手机,通知了店长一声,径直走进包厢。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一件遗忘许久的事情,而如今细想之下,只觉得这种遗落到处透露出怪诞。
“你还记得世界意识吗?我们都忽略了它的存在。”月影思考的时候总是敲一敲桌面或别的什么,而现在,她再次屈起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当我刚才意识到这件事时,同时有一个直觉浮现:世界意识在引导我们忽略它的存在。当我把直觉和新发现联系到一起后,忽然想到另一个可能:世界意识也在引导所有人忽视离城。一个庞大的城市,没有丝毫信息,只有部分人提起,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如此不合常理的情况,我只能想到两种解释:第一,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抹去了离城的存在。第二,世界意识干预了。”
小影子“啊”了一声:“可是,世界意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但起码有一件事非常明确——离城一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