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妮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到了上面。
佑莉知道,她已经看到了。
她维持着笑容,一直这样伸着。
果妮·吉罗恩很聪明,会审时度势,就算一时没能明白过来,回到侍者中去后,也很快就会得知她今天去找过赫碧昂。
佑莉将果妮带离这个狭小的阁楼,她领着人,回到自己的房间,苏瑟等在那里,房间中准备了热水。
等果妮回过神来以后,苏瑟告诉她,今天不用去厨房了。
其他侍者已经分担了她的工作。
“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所以先做了这样的打算。”佑莉代苏瑟这样解释道,她握着果妮的手,学着她的教母那样宽慰果妮,“今天就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果妮冻得不轻,看样子也是吓到了,脸色煞白,坐在她身边也在不停发抖。
“别害怕,果妮。”
送走她之后,佑莉告诉苏瑟,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只是这里她愿意苏瑟一起跟过来。
玛丽的房间在一楼正对着家主书房的位置,景色不差,夏季绿色成荫。
只是在冬天,这里算不上是什么暖和宝贵的位置。
佑莉敲响她的房门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一声爱搭不理的回音。
“不见。”
“叩叩叩,”佑莉继续敲了三下,“玛丽!是我!”
里面的人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传来脚步声,越走越近。
很快,门就被打开了。玛丽平静地站在门口。在她面前,只有头发乱糟糟的佑莉安娜一个人站着。
“你是偷偷跑过来找我的吗?”她扶住门框,似乎在遮挡着什么,“赫碧昂还在生气,你不应该过来的。”
“可是玛丽你明明不应该被关在这里。”佑莉伸手去扯她的衣袖,被她一下子抽开了手。
“听话,”玛丽的表情柔和下来,她的眼睛微微颤动,随后俯下身,“你是到哪里去蹭到这么多灰尘了?”
佑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自己的裙摆上多了一道突兀的痕迹。她想,大概是进到暗室之后蹭上的,那地方除了赫碧昂和她的贴身侍女露缇雅,平时进去的人很少。
……还有阁楼。
“我去找了果妮,还有赫碧昂大人,”佑莉向她解释,“我只是觉得——”
玛丽的瞳孔中,仍能看见她平常一贯的温柔。
玛丽对佑莉说:“在没获得赫碧昂的准许之前,我不能离开这里。”
“即使她只是在发火吗?”佑莉盯着她的眼睛,“我不喜欢随便发火的大人,为什么不是她听玛丽的话?”
玛丽对她摇头,她蹲下来,帮佑莉拍掉上面的灰,整理好裙子,“不是这样的,还记得吗,我之前教过你什么。在没有看见全局的情况下,不要妄下结论。”
她的手指细长,骨节稍显分明,那只手向上抬,轻轻抚住佑莉的脸。
将她的脸庞往上抬。
“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玛丽注视着她的双眼,这么说道,“赫碧昂有她自己的立场,所以不能随意行事,她性格直率,在你看来或许决策有些鲁莽,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会相信她吗?”
玛丽点头:“我会,至少在陪伴你的这段时间里,我会相信她的决策。”
“那你更应该离开这里,”佑莉抬手,蹭着女人落下的一道发丝,合在她的手背上,“这样才能真正帮到拉普托尔公爵。”
玛丽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诧异,片刻后,她的神情冷下来,又在再一次审视佑莉时回过神来。
“是的,你在帮她。”玛丽喃喃道,随后不可遏制地笑起来。
佑莉等待她的回应,在这段时间里,她透过玛丽手臂下的空间,瞥见她桌上摊开的笔记。
和一张正待封装的纸信。
*
如她所料一般,玛丽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宅邸里,侍从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好像今天并不特别,这仍是一个落雪的日子。
审判叛徒一事暂时搁置了。
佑莉想。
雪要离开了,所以她们正在打扫走廊,更换地毯。再过几日就要把厚重的,难以看到顶的通天窗帘拆下来洗干净。
这窗帘高得能把人盖住,佑莉在玛丽之后回到大厅。她抬头,看见赫碧昂。银发的女人站在三楼的走廊末端,在和露缇雅交谈。
佑莉找到她的时候,她们刚结束自己的对话。露缇雅的脸色不算太好,但与赫碧昂比起来,那是好了不少。
佑莉跑过去,扑到赫碧昂的身上,一边撒娇,一边将从厨房带来的曲奇塞给赫碧昂。
赫碧昂为难道:“你找到她们了吗?”
“当然,”她说,“这场躲猫猫是我赢了——你没有奖励给我吗?”
赫碧昂解开零食袋子,站在一旁的露缇雅表情惊讶,因为她正看见赫碧昂俯身,一勾,轻松地将佑莉一把抱起来。
她现在已经能够完全自然地和佑莉说话了。
赫碧昂顺手塞了块曲奇到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还在嚼,就咕噜咕噜地冒出评价,“别人做的?”
佑莉想,‘她果然很在意。’
“对,这是其他姐姐帮忙做的。今天果妮陪我玩,就没有在厨房帮忙。”她笑着说,“赫碧昂大人喜欢果妮吗?”
“不。”她下意识否认道,察觉自己说出口的话之后,又闭上眼。似乎是要压抑住自己别扭的情绪。
再睁眼之后,佑莉已经无法从她的脸上捕捉到更多的无措了。赫碧昂在短暂的时间里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对佑莉说,“我只是习惯了。”
习惯突然无法改变,这很正常。
佑莉坐在赫碧昂的臂弯里,为了维持平衡,只好贴在她的身上。见赫碧昂已经没有异样,说,“今天只是出了点意外而已。往后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就会像过去一样。”
赫碧昂平静下来的眼中再次露出挣扎的神色。
……
“不可以逃避。”
赫碧昂一惊。
她的视线被这声音吓得飘忽了一瞬,又黏到怀里的孩子身上。
在她身边,佑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很多了。
她比之前看起来更大个,更挺拔,脸上神色更坚毅。
而且,她看上去决绝很多。
她已经是个充满勇气的孩子了。
佑莉看着自己。一切就像在阁楼前捉到她那天一样。
赫碧昂想说服自己相信佑莉像她所说,只是在玩一场捉迷藏,但又不得不想起今天她的眼神。
她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暴露的冷静的心跳声。
作为她的“女儿”,这身份是百试不爽的通行证。
任性也好,不满也好,**也好。
藏在身份下面,比任何遮掩都更具说服力。
佑莉把脑袋埋进赫碧昂的颈窝,她很少这样亲近她,也知道这位陌生的母亲从未习惯过比这更近的距离。
她的声音小而细微,像秋风后落雪前的蚊吟,隐隐浮在赫碧昂的耳朵里。
“不可以回避帕图西亚,不可以像处理一只苍蝇那样,将它赶出自己的视野,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它的卵,行走过的痕迹,一点一滴,都在暴露它存在过的事实。
“因为我们离得太近了,在很近的位置,即使捂住自己的眼睛,也能闻到它的气味。”
赫碧昂不由得问:“那要对过去既往不咎吗?”
佑莉摇头。
“也不可以那样做。”她从躲藏颈窝的黑暗中偷偷冒出个头,又把自己放回黑暗中。
赫碧昂笑着逗她,“如果她变本加厉了?”
“如果真到那一天,”佑莉扶住她的肩膀,在她手臂上坐直,“那就是连我的力量都不够用的时候了!”
赫碧昂没有被她拙劣的演技逗笑。她的脸颊在刚在的笑容中渐渐变得僵硬。
赫碧昂仍然在紧张未来。
佑莉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想,没人会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过,至少现在,一切还是和平的。
她朝赫碧昂眨眼:“别担心。这两个未来都不会成真的。”
人会为自己的**做出很多选择,有的看起来甚至有些可笑。她们总是有很多机会,相信自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从而变得更好。
但真正走上的路只有一条。
一旦做出了选择,其他的可能性都会消失。
不管是生还是死,富贵还是贫穷,繁荣或是毁灭。
在诞生的那刻,命运的句点就好像已经从天空落下。
今天她用自己身份的便利处理了这个小小的争端,为两方争取到时间喘息。
联络帕图西亚那人的目的尚未因此暴露。
**藏在雪原之下,无人知晓什么时候会再度膨胀。站在危险边缘,对此一无所知之人也不知何时会被一并拉入深渊。
但在未来的某一天,这魔盒仍然会被打开。被粉饰的太平也会如白蚁之穴,渐渐地,渐渐地,轰然倒坍。
……
这天晚上,果妮·吉罗恩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之后,她的门被其他的人敲响。
迟疑片刻后,她一边揉着自己被挫伤的手腕,一边走到门前。
——是谁,这句话还未问出,从门那边传来急切明亮的声音。
“果妮!你没有事吧?!”
帕茜。
果妮在门口呆呆站立了很久,久到门外的骑士以为她睡着了,哭晕了,出了意外,要踢门把她叫醒,才让果妮把门打开。
“——你!”
这声音停在门口那人的口中,果妮抬头,就能看见她那双红肿的眼睛。
“我还以为你已经。”她干巴巴地道,砸门的拳头悬在半空,迟迟收不回来。
“以为我死了?”果妮歪头。
她们相对地站着,受难的人反而更加平静。
帕茜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她声音喊得哑了,“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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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