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的可闻漏刻的滴水声。
厉氏手执绣帕,垂首轻轻擦拭泛红的眼角,一旁的年氏更是吓得手指颤颤,不敢吭声。
厉氏:“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不想的,谁能想到那贱人运气这么好?竟然教少爷碰上。”
唐忧琴嗤笑一声,看似宽厚的脸上赫然多出几分阴沉:“这话倒还怪起我儿了?”
厉氏脸色一白,执绣帕的手不自在地擦拭着脸颊细汗:“绝无此意,少爷此举无人料到,实在是措手不及,念在我二人是一心为着夫人您的份上,恳请夫人宽恕!”
年氏连忙低头,声音呜咽:“请夫人宽恕!”
唐忧琴不耐烦地闭了闭眼,撑手扶额:“宽恕你们?那谁来宽恕我?老爷若责问,难不成让我这主母替你二人担罪不成?”
唐忧琴心里也在打鼓,虽说今日宴席结束后,老爷未曾问责,但劫走小妾这事非同小可,怎么着也不会轻易罢休。
厉氏眼神闪烁,纠结再三,方才起身走至唐忧琴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年氏见状,不加思索,旋即也跟着跪了下去。
“我二人是一心为着夫人您和少爷啊,您若不庇护我们,难到由得那贱人一人霸占了老爷不成?”厉氏哭惨。
年氏亦是跟随应和:“求夫人庇护!”
厉氏一语中的,眼下内宅刚添新人,唐忧琴正是用人之际,若舍了厉氏和年氏二人,她孤掌难鸣。
唐忧琴有些烦躁地扶了扶额,沉声道:“你们先下去吧,此事容我再想对策。”
“那莹儿和薇儿的婚事?”厉氏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唐忧琴抬眸,眼神发沉:“事办成这样,还想给你们女儿找好夫婿呢?”
“莹儿无辜,求夫人善待她,妾愿为您做牛做马!”年氏狠狠埋首,将头磕到地上。
相较年氏的言辞恳切,厉氏却难得不语,静跪一旁对女儿婚事绝口不提。
对于周莹周薇的婚事,唐忧琴自有打算。
眼下她瞧着年氏这副登不上台面的哭啼样,心情更是烦躁,快快打发了两个姨娘离去,她又在头疼该如何给周康岳一个说法,周鹊恰在此时前来。
唐忧琴闻言发沉的脸色顿时溢出暖意。
“我儿来了!”她起身去拉周鹊的手臂,唤她在身旁月牙凳上坐下。
“不坐了,茶宴上吃撑了,站着消消食!”周鹊负手悠然地走至窗棂前。
此刻正值暮色,夕阳的光晕斜斜地打在案头的素白瓷瓶上,瓶中海棠与梨花相偎,小小案头满是盛春的繁华。
“花开的不错!”周鹊随手从小几上取来剪刀。
唐忧琴温柔地笑了笑:“你若喜欢,回头娘送几瓶去你屋里。”
她话音刚落,周鹊“咔嚓”一剪子,将傲立的花枝给剪平了,原本颇具美感的插花顿失颜色,变成了光秃秃的一坨。
唐忧琴笑容僵在脸上:“花开的好好的,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剪它作甚?”
“母亲也知晓这道理?”周鹊说话的同时,手上不留情面的又是一下,花瓣细细碎碎地落于案头,她眼底却毫无情绪,甚至显得淡薄。
唐忧琴有些失望地敛眸,脸色也变得沉冷:“你不是来看娘的,倒像是来问罪的。”
周鹊没说话,这一次,她一举剪掉了所有花枝,独剩两根孤零零的树杈立在那儿。
她搁下手里的剪刀,剪刀碰撞桌面的“咯噔”声在沉闷安静的屋里略显突兀。
“娘,在这府上,曹氏与这些花草无异,不过是供人赏玩的玩意儿,娘能对花心怀怜悯,为何不能对曹氏手下留情?”周鹊沉声道。
唐忧琴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动:“你……在质问为娘?娘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嫉妒之心。”
“你竟然如此想我?”唐忧琴低喝一声,挺直的脊背却在微微颤抖,“这些年娘费尽心思地栽培你,娘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就这般想我?”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心中所想。”周鹊双眸静静注视着她,仿若洞穿人心。
唐忧琴一声冷哼,漠然坐回交椅:“你如今翅膀硬了,倒是教训起为娘来了,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给我滚出去!”
周鹊行至唐忧琴面前,拱手行礼,满脸慎重:“儿子明日动身前往泽丰县,此来便是辞行!”
唐忧琴紧绷的神色似有动容,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另外,此事已被我压下,父亲不会知晓。”
唐忧琴闻言,一阵欣喜,她正欲抬手去抚她头顶,悔意尚未言明,又听周鹊冷冰冰的说。
“若娘再执迷不悟,对曹氏赶尽杀绝,那我留于府上眼线自会将此事禀明父亲,望娘好自为之!”她极致的平静里,隐隐透着寒凉。
唐忧琴心情瞬时跌落谷底,看着渐渐脱离掌控的女儿,只觉后背冷意阵阵,又觉怒意上涌,心头煎熬难抑。
她“哐”地一扫,将手边茶盏狠狠掷于周鹊脚边,热茶溅于她蓝底绣云纹的衣摆上,渐渐印出深色茗痕。
“你敢威胁我?”她额头青筋微起。
周鹊未有闪躲,应对自如:“娘如今处境,不争乃大争,若强争,势必万事皆空。”
唐忧琴抿了抿唇,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来。
“儿言尽于此,先行告退!”周鹊一串动作一气呵成,似早有预料,每一句都精准踩在了唐忧琴的要处。
先趁其不备先行攻击,把怒气拉到最高点再诱以利好平其愤意,最后再言明立场,趁她未及反应,速速离去。
闻脚步声走远,唐忧琴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不争为大争,都是狗屁,分明就是帮着那贱人来糟践我呢!死小子!有本事你再别回来!”
周鹊走出去老远,还总觉得背后似有人要追上来,诚惶诚恐地回到玉隐阁,见四下清静,这才长舒口气。
女儿训母亲这事,做起来还真是不易,她都能想象此刻她娘捶胸顿足地斥她白眼狼的模样。
这时东恩走上前:“主子,明日出行的细软皆已收拾好。”
“曹氏那边还好吧?”周鹊轻点椅柄,眼底藏着几分不安,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她又走得匆忙,唯恐趁她不在家中变故丛生。
“曹氏安分,并未有闹起来的意思。”东恩应道。
周鹊闻言松了口气:“让人好生照看着,我不在这些日子,莫让母亲胡来。”
东恩一一应下,又道:“大人原定两日后出发,为何忽然将行程提前?”
周鹊扯了扯唇角:“江赋臣要与我同去,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先行一步,占得先机。”
东恩颔首:“家中一切皆已安置妥当,少爷安心出发便是。”
……
次日清晨,城楼外雨雾笼罩。
出了城门,入得城郊官道,春寒更甚。
周鹊身上盖了薄毯,与工部几名官员在驿馆处汇合,周鹊也只是掀开帘子,远远地打了个照面。
工部但凡资历深的老人都不愿掺和进来,早有消息传开这泽丰县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因而此番随行京官都被临时调换了一波,而今派来的这几个,要么资历尚浅,要么等着晋升,急需功绩压身。
周鹊打眼一瞧,很快认出一个熟面孔,纪深。
此人入朝九年,今任职工部水司员外郎,无功无过,政绩平平,只偶从同僚口中听闻此人办事认真周密,是个很能干事儿的。
周鹊此番也是初次出京办事,心中没底,便令东恩前去和纪深闲聊,顺便问问这队伍里其他几人的情况。
东恩去了一会儿,周鹊坐在马车内喝酸梅茶,半盏没喝完,人就回来了。
“这么快?”周鹊吃惊。
东恩一脸难色:“他不接茬,什么都没问出来。”
周鹊摸了摸下颔,约莫猜到这纪深为何在工部不得势。
“罢了,左右这一路上有的是机会。”周鹊放了帘子,静坐喝着几盏热茶下肚,手脚隐隐暖和起来。
好在太阳出来后,雨雾渐散,热度便也起来了。
工部几人备好马匹,亦准备上路。
“大人,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出发,这是您要的热水。”东恩将暖焐子从车窗外递进来。
周鹊顺势接过,却见东恩迟迟未动:“愣在原地作甚?不走吗?”
东恩眉头皱起,怔怔地望着官道。
周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驾鎏金檐角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壁上的金丝木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马车上悬挂的族徽挂牌十分显眼,是江家。
周鹊下意识攥紧手里的暖焐子,心思微微发沉,他居然跟来了。
江家马车行至与周鹊并列的位置,面若冠玉的男人掀开窗帘子,冲她微笑:“小周大人走得这么急?可是忘了在下?”
周鹊笑不出来,憋闷地放下帘子,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车队浩浩荡荡,很快踏上了旅途。
周鹊拿出泽丰县当地的地势图,又结合工部所给的工程图,对照着察看,这一看便是一天。
周鹊养尊处优惯了,没坐过这么久的马车,赶了一天路,到了晚上只觉得浑身骨头架子都快颠散了,又恰逢来月事,整个人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