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讼师事务所本来还热热闹闹,程晚的问题抛出后,这下除了低声诉说案情的当事人之外,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又觉得程晚的要求太可笑,还反过来劝她:“姑娘,您杀了人,该速去报官,伏法认罪,何来无罪辩护一说。”
“就是呀,大阖律例断没有为行凶之人脱罪一条,这必输无疑。”
“姑娘,莫要为难我们了,快些离开吧,不然,等江讼师回来,必将把你撵出去。”
程晚拳着背,不知所措,泪眼汪汪的环视了一圈,在一人眼中停留。
那女子眼神坚定,眉头紧皱,不发一言,打量着程晚。
程晚并不急着走,也看着她,任她打量。
片刻后,那女子才拨过人群,走上前:“你,为何杀人?”
“他,要对我行不轨之事,不小心……不小心才把他打死了。”
“可你杀人是事实,姑娘还是尽快报官吧。”
另一女子说完这话还扯了扯那问询之人的衣袖:“何讼师,莫要多管闲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是有因才有果,虽然这位姑娘失手杀人,但那男子便没错吗,杀人偿命不该适用于此!”
“你是在质疑大阖律例吗?”
江雪的声音倒是比以前洪亮多了,她没看到被团团围住的程晚,倒是听见了何吴的一番谬论,急忙出言反驳。
“江讼师,杀人偿命是普适,但总有例外,想当初,程讼师……”
“程讼师?”江雪在靠近人群的时候,便看到了端坐其中的程晚,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害怕。
没错,她是该怕的,程晚就是冲着她来的。
程晚皮笑肉不笑的抬眼望着她:“听闻江讼师在都城名声大噪,达官显赫都上赶着找你做事,那可真是给明镜增光添彩。”
“程讼师说笑了,不过是念着程讼师的知遇之恩,也定要将明镜撑起来的。”
“知遇之恩?我还以为是恩将仇报呢。”
江雪眼神飘忽,但依旧神色平静:“程讼师远行归来,我且将明镜的账务和案件都细细说与你。”
程晚摆了摆手:“不急。”
她站起身,从腰间的小包中拿出一叠银票,递给江雪:“你为明镜尽心尽力,招揽客源,一路支撑明镜至此,我里当感谢。”
“可惜我是俗人,只能拿些银子犒劳你。”
那厚厚一叠的银票,看起来足有小万两。叫旁人眼红有加。
唯独那何吴,不屑一顾:“若不是陈夫人,就凭她,事务所早就关门了。”
可是江雪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程晚爱财,既然能舍得给她这么多的钱财,自是对自己欣赏有加。
程晚对这番言论只是一笑而过,而后又从腰间的小包中拿出一纸文书,将这文书一撕两半,继续道:“这是你与明镜签的契书,你在明镜诸事已毕,今后便是自由身了。”
“程讼师,是想赶我走?”
“怎么能说是赶呢,凭江讼师之才可到大阖四大讼师所去,博个前程,留在此处,实属耽误了你。”
“如今程讼师您回来了,明镜定会蒸蒸日上,事务繁杂,我可尽些绵薄之力。”
“我留你面子,你自当有分寸。”程晚面露不快,走到江雪的身边,悄声道:“如今太子被禁足,太傅被停官,你再探得我的消息是要与谁说?”
江雪面色凝重,但依旧嘴硬:“程讼师是何意?”
程晚见她死不认账,奈何手上实在是没有她透露消息的证据,仅仅是被探子截下来的书信,也不能证明什么。
倘若是对讼师能力的质疑,些许还能打发她。
程晚退后一步,复又坐了下来,以一种高姿态看着江雪:“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确实声名远扬,不过,这名可都是恶名,百姓对你的投诉书都快堆满三法司的案头了。”
“明镜讼师所的初衷是让所有人得到应有的公平正义,道不同,不相为谋。”
江雪也是咄咄逼人:“既如此,讼师所里多的是混口饭吃的平庸之辈,程讼师难道要将这些人全都开除了去。”
“你这明晃晃的偷换概念。用你听得懂话来说就是偷梁换柱。即便平庸,即便只是为了糊口,但他们至少是正义的,至少不会受贿。”
“江雪,我给足了你面子,你却总是以为我在挑刺,想要把你赶走,独挑大梁。倘若能有心腹之人同我一道管理这讼师所,我自是开心的。”
程晚继续从兜里掏出一叠文书来,扔在江雪面前的桌子上:“虽无明文规定,但三法司及大理寺令明确说过,凡讼师者,收贿行贿当参照大阖律例中官员一文。”
江雪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么隐秘的事情怎么会被一一记录下来。
这还多亏了陈氏。
陈氏眼看江雪不仅私自挪用讼师所的钱财,导致账上亏空,而且自己还肆意敛财,导致讼师所名声败坏,便发动了街坊邻里,让他们盯着江雪的一举一动。
虽然说人多力量大,可眼睛的可视距离毕竟有限。
这里,就不得不夸赞大阖优秀建筑师许茫制作了简易版的望远镜,这才能事无巨细,江雪的行程和受贿过程都被一一记录。
证人则是全城的百姓。
辩无可辩,随即招了治安署的人把她带刑部去了,即便不能彻底的报仇,但三法司和刑部大狱也够她受了。
再加上,这么多人看着,一传十,十传百,她的讼师生涯也算是到头了。
倘若是以前,也许到此便结束了,可是在程晚经历这么多生死攸关的时刻,再加之程虎的死,她定是要拿捏到她的命门。
程晚这两日一直在整理明镜的账册以及经手的案件,这些案件有的办的非常的粗糙,大都是败诉,但也不乏亮眼的卷册。
这些案件全都指向一个人,那便是何吴。
何吴,女,春城人氏,和程晚一般年纪,去年刚获得讼师牌,便来了明镜。
程晚和她初见之时,便想和她接触,奈何手头事务繁杂,还要调整明镜讼师所的架构,便一下耽误了。
等她终于忙好了自己手头的事情,何吴又忙着收案上堂审,两人迟迟没有碰面的机会。
春日,阳光明媚,都城外十里地,凡是有花有树的地方都是踏青郊游的百姓。
程晚近日来,连个说话的都没,便也随着这阵风,背了个小行囊,装了点糕点茶水便也随人流春游去了。
她曾无数次感叹,都城既有繁华的闹市,还有争奇斗艳的郊外花田,时下最流行的东西都会率先出现在都城。
都城百姓也甚是淳朴。
如今她也算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如此生活,还去讼师大会争什么,即便是争到了,她也回不去了,她也还是程晚。
边想边走,突然被花田里的热闹吸引了去。
看样子是一位观赏的百姓将花农的花擅自摘了,花农正找他理论呢。
程晚本来是抱着看戏的态度,但是在那两人之间,还出现一位熟悉的面孔。
是何吴。
“你摘了人家的劳动成果,自是要赔些银子的,也不要多,一两就行了。”
“你谁啊!”那百姓显然是知道花农的儿女都不在身边,对这突然冒出来说理的人极为不满。
何吴站在那花农的身前,简单介绍了自己:“这位阿婆不能言语,求助了三法司,而我接受三法司的委托,现在是阿婆的代理讼师,你有什么话同我讲就可以了。”
知道何吴是讼师之后,那百姓有些忌惮,但不多:“讼师……,讼师又如何,我见这花漂亮,无意间采了一朵,况且这花盆上又没写她名字,我凭什么赔。”
“你家住何地?”何吴不咸不淡的问着。
“那边那个村子。”那百姓指了指花田的东边。
东边确有一些农户,但那些农户也大都以种植鲜花为业,从这百姓的举动来看,他似乎不认识这绣球花。
如此,何吴便心中有数,继续问道:“第一次来此地?”
“那是自然,见人多,便来凑个热闹。”
“也是,城里那些摆在桌面的小花哪有长在地里的鲜活,我听说,一株这种粉色的花到了一金难求的地步。”
何吴说的一脸真诚,那百姓一听,想也不想,两眼放光,嘴里嘟囔了几句,从怀里拿出一两银子给何吴。
“一两就一两,给了给了。”说罢,那百姓便要走。
“你等等,我何时说过是一两银子?”何吴将那银子又塞回百姓手中,郑重其事道:“是一两金子。”
那百姓面目狰狞,显然不肯,将何吴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愧是明镜的讼师,狮子大开口是你们一贯的作风。”
这话对何吴来说倒没什么,倒给程晚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诶,我这是正常要价,你满嘴胡话,我随便编了个粉花要一金,你就对这紫花百般嫌弃,很显然,你是知道这花的市场价格的。”
何吴继续分析道:“这紫色绣球花是这位阿婆的祖传手艺,不管是住在这附近的人,还是都城的商户都是知道的。”
“你说你住在东边,也是假的,我看是邻镇的人,冒充这阿婆的亲戚,折了花卖给都城的花商,赚了不少钱吧。”
“你,你胡说什么!”那百姓低着头,神态慌张,眼神飘忽,急了。
见何吴势单力薄,本想拔腿就跑,那何吴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大喊“有劫匪!”
把治安署的人喊来了。
那领头之人,可不就是苏暮,他竟然又下基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