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幕降临,程晚和苏暮隐匿在半山腰上,顺着山腰的软梯看下去,则有一处刚点灯的院子。
这院子正巧处于大山分裂处,与前面的小山正好形成一处四通八达的空地。
空地被人围了起来造了院子。
那屋子看起来是用石块垒砌,外面再裹以竹片,依稀能从缝隙中看到漏出的点点光芒。
院子的主人似乎不满屋里的那点光亮,便出门将院子里的烛台也一个个点亮。
若不是借着这光,仔细辨认掌灯之人,恐怕真的是要将此人认成是冯褚,光明讼师所的掌门人。
此人身型修长,比冯褚年轻的多,唯这一张脸,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没在往前,回到了毒林处。
梁烨和叶东篱早已等候在此处。
百里丰和上官先生也匆匆赶来,还给他们的面罩重新洒上了一种草药汁。
马不停蹄的回了无风村。
因着无风村特殊的地理位置,每到太阳落山之后,便会逐渐起雾,至深夜,便完美的隐去了自身的踪迹。
再加之,行路蜿蜒曲折,错综复杂,更加让人捉摸不透无风村的具体方位。
若不是上官先生,几人还真不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程虎早就在上官先生的住处侯着:“好在是和上官先生在一起,不然真怕你们迷路了。”
程虎虽然表面看着粗旷,可做事倒是面面俱到。
灶上早就暖好了晚膳,就等几人回来了。
程晚完全没有吃饭的心思,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重,每一根骨头都有不同的疼痛方式,只想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窝里。
苏暮简单明了的将所见逐一告知。
程晚强撑着拿出自己的纸笔,缓慢的一笔一笔罗列出来。
“你们……有什么收获?”程晚声音轻柔,脑壳嗡嗡。
叶东篱心情沉重道:“我们那边有一座山牢。”
“对!”百里丰猛吞了一口饭,接着叶东篱的话茬道:“山牢里面是一些染了病的老弱妇孺。”
“他们其中有不少人来自大阖各地,本是和夫家一起来讨生活,谁知道进了贼窝。”
“还有一些是枫城周围村里的,听说有地方招工人,每日可得一两银子,去了就被关住了。”
百里丰吃饭期间,叶东篱继续道:“没日有人给他们送饭,随饭吃的还有一种白色的药粉。”
“每天还有一位身形修长,长得很俊俏的小哥,日日问他们身体的变化。”
“没人找他们吗?”程虎问道。
百里丰和叶东篱同时摇了摇头。
“想必……是银子给到位了……咳咳,家里人也没有起疑心……”程晚干咳着,费力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对了!还有!”百里丰突然愤怒的放下碗筷:“他们在造火器!还有火石!”
“那火器的样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说罢,百里丰用筷子蘸了点水在桌子上画着。
“我见过我见过!”程虎激动的几乎跳起来!
“这纹样我看程将军画过!”
“大阖的铁矿大都不纯,即便练出的纯铁,还是太过于脆,不堪大用。部落族的铁矿种类要比我们这边更多,更加的坚硬。”苏暮一脸惋惜。
“大阖富饶,幅员广阔,可资源匮乏。程将军解决了这个难题,造出了一种比铁还坚硬的金属器物。”
程虎一拍桌子,更加的兴奋:“没错!这个图样要用到的便是程将军所制的金属,倘若只是用纯铁的话是达不到那个效果的。”
“我父亲还真样样精通。”
“你父亲?程将军是你父亲?”上官先生声音颤抖,连声询问,似乎是不敢相信。
“对!”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上官先生突然发笑,笑着笑着又扼腕叹息:“都是命中注定……”
“我的眼睛是百里珏弄瞎的。”上官先生微微颔首,似乎在考虑从何说起,“我看了很多不该看的事情,做了很多的错事,也算是我罪有因得。”
“可是后来,百里珏野心渐露,家主担心他会走上歧路,百里家不能落在此等人手中,便早早立下遗嘱。”
“遗嘱一式两份,真的遗嘱藏在了丰儿的暗道里。只是我后来离开百里府的时候,偷偷将它带了出来,想不到如今,竟帮到了你们。”上官先生自嘲般的笑了笑。
“您当初为何会离开百里府?”苏暮问道。
“自然是污蔑我管理不严,又私相授受……”上官先生脸上无甚表情,语气也淡淡的,可还是不自觉的紧紧的握着拳头。
他继续道:“那些个小掌柜早就被百里珏收买了,在家主面前指证我。”
“即便是这样,也不至于将你赶出来,家主应该会护住你?”
程晚虽然头痛欲裂,可脑袋愈加的清醒,虽然不知道上官先生突然配合的原因,但既然有问必答,不如多问些问题,也好有个准备。
“家主是想护住我,可……”上官先生迟疑了一番:“可百里珏一心想置我于死地。”
众人都在等着他继续说,只有程虎,问了一句:“为何?”
说的太投入,倒是忘了上官先生是看不见大家的表情和态度的。
上官先生似乎不愿意提及这些事情,他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抗拒。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似乎又和自己和解了,便继续道:“我略懂药理,无意间知道了他会日日给他的夫人服用一种药物,这药混着补药,虽说剂量不大,可日积月累,也会导致慢性中毒,果不其然,不出一年,他的夫人便去世了……”
“我本想留些证据,去找药渣的时候,被他发现了,便开始折磨我,找人毁了我的眼睛便也算了,还继续拿我试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逃到此,认识了程虎,才得以安生。”
“我逃来此地的路上,结识了梁家旧案中的那位妇人,便想着利用她的复仇之心,让她帮忙寻找百里珏勾结官府的证据。”
“而我,则日日苦心研究此毒的解药……”
“可有进展?”程晚追问道。
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拿出顾瑶制作的百毒解,递给他:“这也是一位大夫替我们制作的解毒药粉。”
“配方奇特,用药大胆,实在佩服!”
上官先生变得很兴奋:“我的药只能延缓毒发,并不能根除,或许我可以将这两种解毒药粉结合,配出一种新的解毒药。”
紧张的氛围随着上官先生研制药物而终结。
程晚也终于撑不住了,双眼迷离的用手指勾了勾苏暮:“苏大人,凑近……”
随后便陷入一种介于昏迷和熟睡之间的状态。
这一晚并不好受,除开身体的不适之外,她还遭受了梦魇。
许是近来听程虎讲了许多程将军生前的事情,许多未曾有过的记忆一下子随着梦全部涌了进来。
就如此,迷迷糊糊的,梦境夹杂着现实,一切都变得十分不真切,却也真真确确的全都落入了心里。
翌日,天气阴沉沉的,似乎又要继续下雪了。
程晚是在这天的午时醒来的,若不是意识中一直在紧张诉讼事宜,强逼着自己醒来,借着这个天气,许是能再睡他个一天一夜。
房间里放了干净的厚厚的大花袄子,其貌不扬,像是从村妇家里借来的,不过足够保暖。
院子里早已空无一人。
苏暮和程虎昨晚合计这要一举将那制药点捣毁,天微亮的时候便召集人马动身了。
百里丰和梁烨难得见这个场面,便也跟去了。
程虎小队中的人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再经筛选后形成,由苏暮指挥。
程虎和百里丰从矿山的右侧进去。
可山牢里的人竟然都不在了!山牢也显然被废弃了!
里面是一些破碎的茶碗和打烂的桌椅,牢里面被冲刷的很干净,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暴露了!
在百里丰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扭头便冲了出去:要立刻把这件事情告诉苏暮!
但还是迟了一步,苏暮和梁烨已经被牢牢围住。
那山中之人的住所本就封闭,易守不易攻,如今苏暮等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那高高瘦瘦的山中人手中握着暖炉慢条斯理的从那石屋中走出,他脸色苍白,偶尔还附带几声咳嗽,看起来身体孱弱,声音亦是虚浮。
“你们是不是很好奇?”
苏暮并未回答,眼神凛冽,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人数和环境,以寻求一个突破。
那山中之人继续道:“若不是那牢中有几个沉不住气的,我哪会想到,竟然有人查到此处!”
他突然阴冷的笑道:“你猜,我怎么处置他们的?”
“我把他们的牙齿一颗颗拔了下来,把指骨一根根折断,那叫声,太难听了……”
“我有喂了些近来新研制的药给他们,本想让他们闭嘴,谁知道竟然!砰!爆体了!”
“哈哈哈~”他笑着笑着又哀叹道:“真是可惜了我的新药~”
苏暮和梁烨面面相觑,他们在人数上占下风便罢了,兵器也是远不如对方。
对方拿着的可都是火铳,如此近的距离,即便功夫再好,都要中上几弹。
梁烨虽然心里害怕,但气势不倒,反观苏暮整个人放松下来,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新药?我看你这工具齐全,可不止试药吧?”苏暮抬眼看了看石屋边上的各种各样的火铳、火枪、小炮弹等,这些铁质武器大都还未成形,还在试验阶段,但看起来威力却不小。
“看来是个懂行的,既如此,就更不能让你走了。”
“你就不想知道,如何改进吗?”
在那男子迟疑之间,苏暮便紧接着道:“我曾看过你这些兵器的图纸,即便你有更好的铁原料,但你依旧不能让兵器变得更加的坚硬,射程更加的远。”
而那男子似乎也猜到了苏暮的身份:“听闻枫城来个都城的大官,想来就是你了。”
“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慢慢说。”说罢,他的手下便逐渐靠近苏暮和梁烨等人,似有蜂拥而上之势。
“你好像在等什么?”那男子许是站累了,便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不过你等不到了,已经过了半柱香了,那一边的人应该也都“砰”!炸成渣渣了!”
那男子给了手下一个尽快解决的眼神,便坐在一旁看好戏了。
双方缠斗起来,虽然对方有火铳,可这火铳毕竟是个未完成品,推进力还是欠缺了点,苏暮完美一个侧身便躲过了一枚小炮弹,紧接着长刀出鞘,手起刀落,见血封喉,动作干净利落。
而梁烨也是机灵,在众人都挥舞着兵器的时候,他整个人卧倒在一石块旁,将自己藏了起来。
虽然苏暮一刀一个,但手下的兵却一个个倒下,形成寡不敌众之势。
他被团团围住,手持利刃,立于中间,成为了每一只火铳的焦点。
下一次打斗一触即发。
正当此时,一支冷箭从山腰而来,直接射穿了其中一位手拿火铳之人,在他们反应不及的时候,更多的冷箭,自上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苏暮脚尖轻点,一个瞬身,刀锋直指那指挥的男子。
那男子本就病弱,哪里经得住苏暮气势磅礴的刀锋,直接被压制在椅子上起不来身,恶狠狠的盯着程晚从山腰处下来。
“程大讼师,你再晚来一会,我就埋尸于此了。”苏暮一手提溜着那男子,将他扔给了手下,五花大绑,语气十分轻松的看着程晚。
程晚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团,扔给苏暮,阴阳怪气道:“深林待卿至。苏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私会呢!”
“若不是我聪明机警……”程晚倒是想厚着脸皮的夸自己一番,可一想到是苏暮让叶东篱召集剩余人手,以防万一,便不自觉的心虚,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
那石屋非常凌乱,除了一处睡觉用的床,便是铺天盖地的图纸,和山腰上井然有序的制药处不同,此处便是异常的凌乱。
散乱一地的图纸,分散在各个地方的凿子等工具,还有撒了一地的墨汁和被掰断的毛笔。
而被墨汁泼到的,显然不是图纸,而是信,最后的落款是:父:冯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