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越发的冷了,前几日夜里还偶有飘雪,今年这雪似乎落的早了些。
程晚在现代也去过东北,但此刻刺骨的寒冷竟然更甚一筹。
会输是意料之内的,程晚对输赢倒是不甚在意,只是这判的内容,实在是令人寒心。
给百里丰和百里芸扣了个不义不孝的名头,再给几百两纹银便打发了他们母子。
甚至还光明正大的在判书上写明:三日内搬离府邸,自此再无亲缘。
程晚冷哼一声,这老县令还真以为攀上了高枝,连藏都不藏了。
一时气不过,直接将这判书扔进了煮茶的小炉子里,全然烧了个干净。
眼不见心不烦。
“苏大人又是在恼些什么?”程晚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热茶,似是将不快就着滚烫的茶水全都吞进肚子里。
“你这么喝,回头顾瑶指不定迁怒于我。”
“姐姐?”
苏暮从怀中拿出一张纸,这纸似乎是皱成一团之后被强行铺平的。
纸张非常粗糙,甚至还带了些淡淡的红底色。
这分明就是血迹,只是被水浸泡过,上面的字迹写的很大,但歪歪扭扭。
虽然墨迹都化开了,可有因为写的大,仍然清晰可辨。
城变,莫归。
“你如何辨的真假?”
苏暮从一旁将锦盒递给程晚:“锦盒的侧面手刻了几行小字,是景云的字迹。这应该是景云借顾瑶的手托人给你的。”
“对不起,擅自打开了你的东西。”
“无妨。”
这锦盒上面红漆斑驳,制盒的木头也是寻常林木,里面是一块昭字玉佩,玉佩的背面刻着向阳花。
向阳花,对程晚最美好的祝愿,仅仅少数身边会将玉佩镌刻成这般,确实是顾瑶手笔。
这木盒子厚重狭小,正正好好一块玉佩的大小。
程晚拿起来晃了晃,未听见任何其他声音,觉得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苏大人,你检查过了?”
“未曾。”
说罢,便接过锦盒,用掌力将它劈成了两半。
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和地面撞击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这指环明明给姐姐了,怎的又送了过来?”程晚不明所以,嘴里嘀嘀咕咕的。
“这枫城太过闭塞,离开的月余,想是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程晚将指环套在自己的食指上,表情淡淡地,静静地听苏暮分析。
“以三皇子的性子,定然不会公然挟天子令诸侯,太子虽然跋扈,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犯上作乱……”
“这都城,连景云都回不去,盒子上所言也只寥寥数语,没头没尾,不像他的行事做派……”
“也许……”程晚心里发慌,凭着直觉脱口而出:“他们炮制了一座像枫城如今的状态。”
程晚说完这句话,两人之间便陷入沉默,程晚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茶,心绪不宁。
而另一边,叶东篱已经带着百里丰一行人逛了一圈小院子,安排好了几人的住处。
房间不多不少,正好,再无余地。
“程讼师。”
程晚心中烦忧,百里芸唤她之时,并未来得及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看向百里芸的眼神中满是不耐烦。
百里芸昨日夜里已经听梁烨说起了他们之间的冲突,现在又看见程晚的情绪,更加的小心翼翼。
“程讼师,对不起。”
程晚看了眼苏暮,似是在询问何意,但苏暮只给了她个无辜的眼神,表示不知。
程晚浅浅抿了一口茶,脑子重新启动,过了一遍这十二个时辰的事情,便大概猜到了她的意思。
“芸姑娘,这事我也有责任,害得你们竟然沦落至此。”
随即,百里芸从袖中拿出个锦袋放在程晚的茶桌上:“程讼师,您连日奔波,还忧心我等私事,这些也不足为报。”
程晚瞥了眼那锦袋,鼓鼓囊囊,紧紧咬了咬后槽牙,深深吸了口气,敢情他们觉得是因为资金没到位,才如此。
这不仅质疑了程晚的专业,还小瞧了她。
既如此,不如将错就错,赶紧收了钱,离开枫城,枫城之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不过眨眼间,程晚便自己想通了,伸手想去拿锦袋,却突然被百里丰抢走了。
“老板!我们都如此落魄了,您还要收我们的钱!”
“您难不成真想看我们流落街头!”
程晚被说的心虚,眼神飘忽不定:“那你说怎么办嘛。”
苏暮本来还在忧心都城的事情,现在倒是一改面貌,完全在看好戏。
“老板,你一定还有计划吧!”百里丰信誓旦旦。
程晚就这么仰视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不如换一种方式。”
“老板,您帮我为父亲沉冤昭雪,枫城的讼师所从今往后都有我罩着。”
程晚撑着下巴,眼眸低垂,思量了片刻便爽快应下:“我确实有计划,不过,还需要一些时日。”
“我姐姐不了解你的为人,我自然是相信老板的。”
百里丰背光而立,音容样貌未改,可话语间却愈加的稳重了。
“小百里,以后你可得支棱起来,这经商之道便在于攻心,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躲起来了。”
“以后明镜讼师所枫城分所可都要仰仗你了。”
这日,下午,天色微暗,穿堂风吹的程晚瑟瑟发抖。
她正在讼师所写诉状,状告百里珏蓄意杀人,便看见街上的百姓正在兴致勃勃的赶着去看热闹。
本来程晚是不去凑热闹的,偏偏听了一耳朵。
“百里府门口吵起来了!”
“可不那个不孝子,现在还回去偷东西咧。”
“竟有这等事!县令还是判轻了,应该直接将他们赶出城去!”
“……”
程晚听着听着不对,便顺着人流,出现在了百里府门口。
百里府门口聚集了十几位家丁,手拿棍棒,正和百里丰、百里芸起了冲突。
叶东篱擒了位家丁,剑微微出鞘,正抵着他的脖子,这才给两方有了喘息的机会。
梁烨似乎是被打了一棍子,嘴角渗血,额头的汗一滴一滴落在穿着的浅色外衣上。
即便如此,依旧忍痛挺直着腰板子。
为首的家丁是一直跟在百里珏身边的管家,如今一副小人嘴脸,昂着头,眼朝天,鼻孔外露,口出狂言:“原以为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少爷,谁知道手脚还不干净呢!”
百里丰将百里芸护在身后,怒目而视:“我只是来拿回父亲赠我的物件!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这判书可是说了,给白银500两,就两不相欠,这俗话说的好,不请自拿便是偷!”
百里芸本想上前理论,可见百里丰拦在自己的身前,突然想看看自己的弟弟成长的如何,便默不作声的站在百里丰身侧,见他振振有词。
“既按你说的,那百里珏难道就是名正言顺?他这家主之位不照样是偷来的!”
这管家从怀里拿出这次的判书,摊开到围观群众面前,言之凿凿:“大家伙可要评评理,这判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你们遗嘱造假,不忠不孝!”
“如今还反咬一口说我们家主欺负人,岂有此理!”
面对管家的颐指气使,要依着以前,百里丰绝对躲在百里芸身后,又或者早就溜了去搬救兵。
虽然现在还是有点底气不足,垂落在身旁的双手紧紧握拳,可不容质疑的眼神彰显着幼虎的反抗:“百姓们不懂大阖律例也就罢了,他身为县令,歪曲事实,枉法裁判,你们竟然将此等判书奉为圭臬,实属可笑!”
“大阖律例明确写明,凡身逝者,当以嫡子为第一继承人!没有遗嘱,便应以大阖律例为准!”
百里丰跟着程晚大半年,虽然对大阖律例具体条款不甚熟悉,但也算是每日耳濡目染,还是能说个一二。
这一说,便得到了围观百姓中的读书人的附和:“如此判法,真是枉为县令!”
不过随即便被管家的一个眼神警告,偃旗息鼓。
既然要在枫城生存,便不能得罪百里家。不论家主是谁。
百里丰冷哼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百里珏身边的狗罢了,有本事让他出来!”
“区区小事,何须惊动家主!”
“既然诸位不听劝,那就别怪棍棒无眼!”这管家不顾被擒住的人的死活,直接示意剩下的人一起上。
围观的百姓每日吃瓜,也对百里府的事情了如指掌,但如今这个情形,也不敢多说一句闲话,生怕被殃及。
眼见动手之际,程晚大步一迈:“等等!”
还真不是她不愿早点出言相助,只是狡兔三窟,总得有个准备。
而对于煽风点火这种事情,程晚早已经验十足:“这枫城还真是给你们家主百里珏拿捏了!”
“连县令都要看你们的眼色行事!”
“不然这种判书写出来,可真是打了天子的脸面。”
“要说这枫城只有这么一个草包县令也就罢了,你们甚至连府尹都不放在眼中!”
“根据大阖律例治安司律,当街打人致伤者,由府尹衙门依律处以十日的拘役,罚没款百两。”
紧接着,程晚故作惊讶:“马上都要坐牢了,大家主还不出面吗?难道正在拿银子疏通关系?”
“不过府尹可不会被收买,毕竟也算是大理寺卿的弟子,这点气节还是在的。”
程晚继续输出:“这做人当以府尹为榜样。”
“尤其是读书人。”
“总不能指望着满身铜臭,满手鲜血,连大阖律例都读不明白的人赏饭吃吧。”
“那读书人何谈以气节立身?”
围观的百姓中不乏读书人,虽然这些人的家境都是经过挑选的,但越是吃饱穿暖之人,对精神上的追求便也更甚。
这些读书人心中反抗的种子经过程晚的浇灌,应该在不久的将来破土而出。
这管家哪管程晚的言论,只想解决他们这些麻烦的人,对着身旁的家丁使了眼色,举起棍子的那一刻又被出声制止。
这次是百里珏。
“程讼师好一番慷慨陈词,不知当年程将军叛国之时,有没有想过武将气节?”
“父亲清名,百姓自是看在眼中。我自会向天下证明,程家忠义两全!不劳您费心。”
“既如此,我百里家的家事,也不劳程大讼师费心。”
“二叔,您此言差矣。”百里丰往前一步,接过话头:“程讼师是我全权委托的,我们是一体的。”
百里丰眼神略带挑衅的看着百里珏:“二叔,您如今都掌家了,我不过是拿一件父亲赠我的礼物,您也要推三阻四,不至于小气至此吧。”
倘若百里丰不知道百里珏做的那些事情,也许还对他恭敬有加,但既然知道了,便不可能还抱有一丝的敬畏。
百里珏自是不会和他计较,不过是区区一个小玩意,给了便给了。
但程晚的那番话,却时时在他心中萦绕,他本是察觉到程晚查到了什么。
可如今她这番言论,又像是虚张声势。
左右为难之下,差人去请了光明讼师事务所的冯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