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城中的百姓的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进入秋天以来,丰收应该是最开心的日子。尤其是作为第一大米城,感受更能直观一些。
桂花味中又夹杂了丝丝米香,枫城可谓是味道最为丰富的城市。
程晚给捡到的小奶猫取名程福,小名唤福宝。
因着他这两日鲜少进食,只能拿着羊奶追着福宝的屁股后面喂奶,俨然一副老母亲的样子。
谢衣拿铲子铲走福宝的最后一粒食残,鼻子还憋着气,仍想要一吐为快。
“程讼师,自从福宝来了,您是讼师所也不去了,案子也不管了,整天围着个小奶猫,团团转。”
“这些也就罢了,苏大人不仅放任您不管,还帮着满大街找新鲜的羊奶和鸡肉。”
“将福宝照顾的顶好,您可知,枫城虽说是第一米城,可今年的收成却连去年的一成都没有……”
程晚愣了一下,属实没想到谢衣会说这些话。不过她确实是一连几天都是打发了叶东篱去讼师所的门,自己则安坐在家中。
“可是我看城中的百姓还挺欢喜的……”
谢衣迟疑了一下:“我也是听衙役们说的,别看这枫城城内一派祥和景象,丝毫不见贫困百姓,其实多的很,都被安置在别处了,据说每家每户需每年上报财产情况,要是不达标就赶出去!”
“竟有这回事!”
“可我听说如今的府尹和都城那位是同僚,据说都是一等一的清正廉明?”程晚怀中抱着猫,像模像样的在喂奶,神色却略显凝重。
“如今的府尹是好官不错,可他也是刚刚上任的,加之上面又有这么多的豪绅,他也不敢有所大作为。”
“这些情况,苏暮可知晓?”
“苏大人知晓又有何用,上报的密信一封接着一封,都快一个多月了,每次的回信都是继续查。”
程晚无言,连苏暮都管不了的事情,她又如何能插手,况且眼前的事情还没有着落。
自从那日百里府大火后,她已经等了五日有余了。
前两日等到了百里芸安好的消息,她父亲百里极也不用再行火葬,这些日子恐是悄声的再行土葬事宜。
而拿到的百里极的血液样本,她这里条件简陋,只将方法和包着冰块的样本一同送到了远在江南的顾瑶。
即便是百里芸的烟海阁,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得十日左右。
程晚叹了口气,怀中的福宝喝完羊奶,便睡去了,两只前爪还扒拉着程晚的衣服,呼吸平稳。
程晚学乖了,自从第一天福宝把她的衣服扒拉抽丝之后,这几日便一直穿着棉质的衣物,只是这衣物上肉眼可见的粘着一根根的白色猫毛。
看着看着便入了迷,直到门外陌生男子的声音出现,让程晚好奇抬头寻找。
这男子的声音不似苏暮的嗓音浑厚而富有磁性,他的声音绵绵如玉,如春风化雨。
“眼睛都看直了?”苏暮的语气中带了些戏谑。
程晚并未理会,而是将怀中的福宝放在一旁竹编的睡篮中,擦了擦手,便伸手打招呼:“你好,我叫程晚,这位公子好生面善,不知前来所为何事?”
“在下梁烨,早前收到芸姑娘的飞鸽传书,便一路往回赶,但还是来迟一步。”梁烨叹了口气。
原来这便是程晚要等的人。
梁烨面容俊秀,头发简单的高高束起,衣物干净利落,衣摆无丝毫尘土沾染。
寻常男子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或是地位总会在腰间挂玉,而他全身找不出一个配饰,唯这衣物乃是上好的绸缎所制。
话语间尽显礼貌,却也是明显的疏离。
“芸姑娘和我是至交好友,她遭此劫难之际,多亏程讼师还愿意站出来。”说罢,梁烨便后退一小步,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行礼。
“梁讼师这是做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
“嗯,你再奉承她,马上就要飘飘欲仙了。”
“苏大人,你和梁讼师何时如此熟稔了?”
梁烨看了看苏暮,又看了看程晚,会心一笑。
“苏大人,程讼师,接下来你们有何对策?”
谢衣砌了一壶茶给众人一一斟满,作为刑部未来可期的小官人,来了这枫城,可是将洒扫一应事物都学的差不多了。
程晚不假思索:“自然是按规矩办事。”
“说到此。”梁烨复而又起身,恭敬的九十度弯腰,双手作揖,诚恳道:“梁烨家境清贫,有幸多读了几年书,这几年于光明讼师所安身立命。”
“近来深觉自己践行的道义与东家背道而驰,又逢芸姑娘引荐,便想着能在明镜讼师所找一栖身地。”
程晚原本还在考虑,百里芸请了两位不同所的讼师,自己要如何摆好位置,抑或是将梁烨挖到明镜来,事情便都顺理成章。
如今梁烨这般诚恳的率先严明立场,又自告奋勇要来明镜讼师所,倒是让程晚对这位梁讼师越发的刮目相看。
“梁讼师。”程晚双手扶了扶梁烨:“能得你这一员猛将,真是让明镜宛如新生。”
“你我之间更是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
梁烨面色一滞,竟不知如何回应。
苏暮见程晚不着调,只得从中调和:“程讼师与寻常女子不同,若是用繁文缛节框住了她,倒叫她不知如何自处。”
“梁讼师入明镜,只管潜心办案,便是对这位程老板最好的回报了。”
程晚喝了一口茶,笑呵呵的,头点地和拨浪鼓似的,对苏暮的话表示十分赞同。
梁烨便也不在拘着,毕竟已经从众多的流言中听过了程晚的名号,不管是她和苏暮的风流轶事,还是她在都城周旋于两族之间的谈资,早就耳熟能详了。
如今这般见着,心里只感慨这程晚当之无愧一个“妙”字,也难怪百里芸在信中让自己定要转入程晚麾下。
福宝睡醒了,便在程晚和苏暮两人的脚边轮流转圈,还不时发出“嗷嗷”的声音,已然接近饭点。
梁烨便也不多留,只留下一句,“且等芸姑娘唤我等”便匆忙离去。
又过了几日,依旧不见百里芸的影子。
程晚遣谢衣去百里府探了好几次情况,那边只说百里大小姐不方便待客,便将谢衣打发了,几次如是。
日子一耽搁,便已至中秋佳节。
这城中彩灯如星河,小摊上各种各样新鲜的蔬果,万轩楼更是直接将螃蟹摆出来给百姓试吃。
因着这般销售的好手段,徐家的码头工人那是成箱成箱的往楼中搬运新鲜到货的螃蟹,刚到货便被一抢而空。
程晚自从听了谢衣的那番陈词,再见这番情景,便觉得世事真是不公。
今人得见古时月,处处是乡情。
程晚、叶东篱、苏暮、谢衣四人在院子中,围着石桌,吃着螃蟹和月饼,共赏一轮明月,难得闲情逸致。
“这小饼真是齁甜。”谢衣吃了一小块,虽然入口不怎么样,但为了个好兆头,还是勉强咽了下去。
“这螃蟹,倒是膏肥蟹美。”程晚自是吃的开心,毕竟苏暮将螃蟹都拆的工整,摆在程晚的面前。
“哼。”
叶东篱露出久违的笑容:“小谢大人,你也像苏大人学学。”
“说的在理。”苏暮随声附和。
谢衣的心眼子转了几十个弯,才终于开口道:“程讼师,你可知,苏大人的手是握刀的手。”
见程晚不明所以,又凑近小声道:“握的是杀人刀。”
程晚听懂了他的意思,无非便是沾满鲜血的手开了螃蟹,想让自己膈应。
可是谢衣不知道的是,程晚也是个狠人,现代的时候,自己办案为了赢更是不择手段,她和苏暮严格来说其实也算是一类人。
月亮高悬,以近亥时。
门口有一位年轻男子探头探脑:“这里可是程晚姑娘宅邸?”
“是我。”
“这里有从江南寄来的物件,还有一封信,请您查收。”
程晚打量了一下来人,穿着倒是和平常脚夫无异,只这腰间多了一个证明身份的腰牌,腰牌上刻着烟海阁三个字。
既如此,程晚便安心的在收货处盖下了自己的红手印,边往回走边拆信。
是顾瑶的亲笔,信中写明了百里极所中之毒。
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大包配置好的中药以及月饼果子。
程晚喝了药后,一夜好梦,睡的甚是安稳,乃至于日上三竿,才被叶东篱从床上拖拽了起来,匆忙赶去讼师所。
程晚看着眼前的讼师所,里面突然多了好些人,到觉得有些陌生。
自从梁烨加入讼师所之后,程晚便借着这个由头,又重新招募了一波,确实引的不少律师加入。
再加之明镜讼师所来案不拒,便多了些客人。
她自是将这些全都交给叶东篱和梁烨了,自己则退居幕后,即便如此,坊间也少不了程晚的美名,都说从程晚是从都城来的大讼师,是为国为民的好讼师。
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
程晚进讼师所的时候,百里芸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而梁烨虽然也坐在一旁,但时不时就会有其他讼师抑或是百姓前去叨扰咨询。
“让两位久等了。”程晚感到十分抱歉,只能连连道歉。
百里芸也自是不拘小节,便单刀直入:“程讼师可是收到信了?”
“收到了。”程晚将信件拿出给两人阅览,并进而说道:“百里家主所中之毒来自部落一族。”
“都城中许多人曾也被这种毒物残害,他们宣扬可治百病,其实只是麻痹了神经,毒素却日渐渗透五脏六腑,最后身体溃烂而亡。而百里家主所中之毒则是其分支,抑或是进化版本。”
程晚见两人不言,继续补充道:“我姐姐顾瑶最是擅长药理和医理,也曾走遍大江南北,医治病人无数,且此事关系重大,定然是不会分析错的。”
这两人似乎还有顾虑,程晚心下不爽,本欲厉色言明,梁烨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程讼师切莫多虑,此等要事,自然是要思索再三。”
“另外,此案还肯请程讼师为主导,我等从旁辅助,定然知无不言。”
见程晚疑惑,便也不便藏着,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见苏大人近来的行程,想必来此另有要事。”
“程讼师在此地开了这明镜讼师所分所,必然也是想在年底的讼师大会上一展身手。”
“既如此,此案定要以你为主,为枫城明镜讼师所起一个好头。也好方便苏大人行事。”
梁烨一顿输出,程晚的心火却一下子偃旗息鼓,恰到好处的揣测,让人不得不感慨梁烨的通透。
“感谢两位的信任,我定不负所托。”程晚郑重其事言道。
话虽如此,百里芸心里还是有些顾虑,和梁烨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微微点头肯定,便只能硬着头皮,大胆放手一搏。
沉默间,百里芸从怀中拿出一个用丝绸手帕包好的物什,里面是一张已经发黄的纸张,纸上的字迹也已经逐渐模糊,但仍然能辨出其意。
“这是我从密室找到的,父亲生前的遗嘱。”
她小心翼翼的将纸摊开在两人的面前。
梁烨盯着左下的见证人,开口道:“这确实是我父亲的笔记,是他做的见证不错。”
程晚在刚来枫城的时候便听说过此地关于讼师所的一些八卦,便明知故问:“你父亲也是讼师?”
梁烨神色复杂,嘴唇紧闭,看的出来不太愿意回忆往事,不带任何情绪的的“嗯”了一声。
程晚并不强求,转移话题道:“既有这证据,想必先分家不是难事。”
“程讼师此话何意,难不成,不控告二叔的谋杀!”
“控告谋杀,目前为止证据不足,倘若先行写在诉状上的话,我怕打草惊蛇,且需要一段时间查清真相,还是先分财产为上,这样也可让你母亲和弟弟安顿下来。”
“程讼师此话有理,谋杀之事需上告府尹,倘若只是财产纠葛,只需上告县衙,只需几日便得消息。”
百里芸虽然读过几年书,但要说这专业之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虽然心有矛盾,但还是同意了两人的看法。
三人商量着,不出一个时辰,程晚便写出了一篇措辞工整、言辞犀利的诉状,并连日送到了县衙。
本以为县衙会先进行一番和解,谁料没过两天,直接差了几位捕快,喊上程晚和梁烨去百里府清点财产去了。
不过也好,也算是给了程晚光明正大进百里府调查的理由了。
大老远便看见苏暮站在百里府的石狮子门口,正若无其事的打量着那狮子。
几日不见他,今日却异常准时的出现在百里府的门口。
程晚不禁揶揄道:“苏大人,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今个怎得空来此?”
苏暮见来者众多,便打起了哈哈:“自是想你了。”
程晚眉毛一挑,心想这苏暮的脸皮是越发的厚了,都有点自愧不如。
“也是,自从来了这里,便被琐事产生,好久没有和苏大人共度二人时光了。”
程晚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娇羞和歉意,可却没有片刻迟疑的脱口而出。
顺势还挽上了苏暮的胳膊,甚是亲昵,直接坐实了两人早已山盟海誓的传言。
两人是丝毫不顾及在场其他人的丰富多彩的脸色,直接进了百里府大门。
程晚面上小鸟依人的依偎着苏暮,实际连后槽牙都咬碎了:“苏大人,这是第二次帮你了,记得连本带利把钱给我。”
苏暮也是皮笑肉不笑:“程讼师,凭我们的感情,谈钱就不好了。”
见程晚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又补充道:“如今你也算在枫城立足了,又何须计较这点小钱。”
听见这话,程晚气的跳脚,直接不装了:“苏大人,房子是我租的,吃穿用度样样都要钱,你这行为放在我家乡叫小白脸。”
“程讼师,你说这话不心虚吗。”苏暮无奈的笑了笑,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这样一个财迷,可既然是财迷,花钱却如流水,丝毫不懂掌家之道。
程晚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苏暮拿她也没办法,心想光靠月俸怕是不够她挥霍的,想来也是要发展点副业才行。
“两位在此处作甚?”
“百里二爷。”苏暮行了礼,解释道:“我们和官差们走岔了,迷了路。”
百里珏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既如此,两位便随我一起走吧。”
世人都说百里珏六亲缘浅,冷漠疏离,即便自己的父母临终,也未曾落下一滴泪。
而且还听说,这百里珏连着三房夫人,都无故病死,实在是蹊跷的很。
如今程晚见了这二爷,深觉他话少,隐忍,即便是在他哥哥百里极的灵前争家主之位时,也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好似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却又理所当然就应该是他。
程晚往苏暮的身旁靠了靠,她还是很讨厌这种绵里藏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