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并不是在审判堂中,而是在大理寺的一座僻静的园子里。
从墙面和园中的陈设来看,明显荒废很久,恐是为了调解特意整理出来的,园中的摆设非常质朴,园子的中间仅有一张方形的长桌,大理寺卿坐在主位,大理寺主簿端坐在大理寺卿的身旁,手拿纸笔。两人正襟危坐。
大理寺卿看向坐在左右两侧的当事人:“双方有没有方案?”
程晚怀揣着七窍玲珑心:“我方可以不需要他恢复原样。但赔偿金还是要的,另外租约也就此作罢。”
菲达可显然没有昨日开庭那般颐指气使,许是向别的讼师打听了情况,他的气势倒是减弱了不少。
“程讼师,赔偿金能不能再少一点?”
“你觉得多少合适?”
“十金!”菲达可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会尽快凑钱给齐。”
程晚大吃一惊,笑出了声:“哪有你这么砍价的?倒不如直接说一分不赔,还有点骨气。”
大理寺卿看两人僵持不下,将程晚拎到一旁,摸着半白的胡须:“程讼师,你要想想以后,鉴花大会结束,他人都跑没了,你还能去部落找他不成。”
程晚点点头,想着大阖的执行系统许是不完善,这个艰巨的任务恐怕是要交给自己完成了,对自己后面的发展真是大有裨益。
大理寺卿以为程晚听明白了,便当着两人面的问道:“程讼师,是否还能再让让?”
“如果只有十金的话,那必须要再三日内搬出陈氏的房子并且把十金履行完毕。”
菲达可紧皱眉头,左右为难。
“程讼师,您看能不能再宽限几日,三天时间太短了。”
“诶?讨价还价还还上瘾了,倘若如此,便让执行的人把你的花全都冲抵了作罢。”
“不行不行,不能动我的花!”这菲达可见程晚如此难说话,又想着即使三日后不给钱,又能拿他如何,自己等这鉴花大会结束,把花卖了之后赶紧回部落,她还能来要债不成,想了想便退而言之:“三天就三天!”
大理寺卿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畅然一笑:“好啊,好啊,调解了就好,大家和和气气多好,不日便将判书送至你们手中。”
三日后,程晚以为此事顺利了结,本想去巴结巴结苏暮,让他少扣点分,谁知道突然就被他召唤到了刑部。
是陈氏,陈氏已经在刑部闹了一整天,苏暮实在没办法,只能找到程晚,她作为当事人的代理人,许是有办法。
“程讼师,陈氏在刑部门口哭闹了许久,你作为她的代理人,理应负责到底。”
程晚见此情景,便上前了解情况,原来是刑部执行没有到位,已经过了整整三日,那菲达可连搬动的迹象都没有。陈氏无路可走,只能气的在刑部门口撒泼。
“这位是刑部侍郎苏大人!有他在,事情定能解决的。”程晚安慰着陈氏,顺便给了苏暮一个眼神,让他带人一起去年丰巷看看。
这位菲达可仗着自己是外乡人,不管不顾,直接赖在了陈氏的房子里,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劝了几次,只当耳边风,吹过就散。
“苏大人!您看看,这刁民完全不把大阖律法放在眼里!竟然还妄想要在大阖行商!”程晚扯着嗓子就是一顿喊。
“菲达可!你若还想继续在大阖行商,速速搬出去,履行判书,您看她们整日来闹,对你也有影响不是?!”苏暮一边招呼人将他的屋子团团围住,一边好言相劝。
两人一个白脸一个黑脸配合的天衣无缝,最后这菲达可眼见程晚疯了一般想拿他的花抵债,不得已在刑部的帮助下,两个时辰内便清空了房屋。
苏暮本想回刑部继续办公,见程晚也不说话,就只是默默的一直跟着他。
“程讼师,还有事?”
程晚突然喜上眉梢:“苏大人,您知道为什么大家的法律意识都很强,可大家的第一反应还是想要自己解决呢?”
“应诉成本太高,讼师可不是人人都请的起的。”
“这是其中的一点,可是最重要的是执行难!”程晚眼神坚定,意气扬扬,继续说着自己的观点:“如果诉讼之后只得一纸判书,后续跟不上,那又何必浪费那时间去诉讼,大家想要的不都是可以从根本解决问题吗。”
“我也想过,成立专门的执行司,可是这相当于从大理寺分权。”
“现在大理寺应该会同意。因为大理寺要提高调解率。陈氏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其心可居。”苏暮宠溺的摇摇头。
“苏大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呀。”
只要是为国为民的好事,苏暮也不管程晚心中打得什么算盘,直接和大理寺卿一合计,成立了执行司,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管理。
因着陈氏的案子调解到执行都很成功,大理寺卿对程晚更是赞赏有加。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天气逐渐转暖,真正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程晚的讼师实习期也结束了,三法司公布了讼师名单,授予讼师令牌,并正式在三法司备案。
这本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可是因着三法司给程晚的批语:春风化雨解民忧,崇法明德捍铁律。
批语本身无任何问题,可是这批语却出自大理寺卿之手。并且根据以往的传统,对讼师的批语会隽刻在讼师令牌的反面以示赞颂或警诫。
大理寺卿向来被外界誉为铁面无私,秉公任职。受到大阖皇帝的重用及百姓的爱戴,对于朝堂纷争,也是片叶不沾身,独独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维护大阖律法奉献终身的一位人物。
已经连续五年,大理寺卿都未曾给予批语,而上一次给批语之人还是如今正气浩然讼师联盟的创始人。
大阖各家讼师更是羡慕嫉妒恨,想不通大理寺卿竟如此瞧得上一位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而且还是考了三次讼师考试都没考过的笨丫头。
自然,这件事也传到了宫中,传到了太子太傅的耳朵里。
东宫,太子侧殿,太子太傅以及吏部林尚书正在等候前往太和殿听训的太子商议鉴花大会以及江南防汛一事。
太子太傅乃是大阖皇帝钦点,被莘莘学子誉为大阖德行楷模,他已年过半百,依然精神气十足,手中整日拿着一卷书籍,对往来之人彬彬有礼,举止从容雅致。
许是等待的枯燥,便和林尚书闲聊起来:“程晚一事你如何看待?”
“孩子之间的攀比,不足为提。”
“连大理寺都给出了至高的评价,还是不容小觑。”
“她考了三年,许是大理寺看她认真。”
林尚书看着太傅嘴唇紧闭,皱眉不言,又试探道:“太傅,您可是在担心那件事?”
“许是我多虑了,还是盯紧一点好。”太傅放下书,眼神看的很远:“当年大意留下来的祸根,不能出任何事情,必要时,还是要先行扼杀。”
“是。”林尚书草草的回答着。
当年,林尚书还是户部侍郎,得太傅看中,而参与了程大将军一案,随着年纪的增大,他越发觉得心有余悸。前些日子,又派人对程晚处处下杀手,心中更是纠结。
可是太傅也算是自己的恩师,又是自己的伯乐,定是不能忤逆他,不然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自己的官位也将不保。
林尚书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作罢。
程晚拿到了自己的讼师令牌,心情大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讼师所,之前花重金买下的街心铺子可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但是眼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那程承安失了三家铺子,又得知这背后之人竟然是程晚,气的去都城衙门起诉,可是竟然被府尹不予立案。
理由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没有诉的理由,直接将程承安拒之门外。
程晚想着这真是天赐良机,遇上了都城府尹和大理寺卿如此清正廉明的好官,接下来便是自己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四月春光明媚,鉴花大会也拉开了帷幕,正式开启一个月的花市交易和全民通商,鉴花大会的前奏花灯会也将在今夜举行。
程晚和顾瑶约好了时间,并且让顾瑶约了景云、苏暮和谢衣。
谁料临近黄昏,许久不见的荣王爷已然等在了飞竹苑前。
“昭昭,我被临时调回了都城,和刑部一起护卫都城。正巧今日是花灯会,可否赏脸一同赏灯?”
程晚自然觉得人多热闹,便答应了。到了约定的碰面地点,程晚才开始后悔她的决定。
景云早已拉着顾瑶,两人独自快活去了,谢衣因着之前江南的事情要收尾,独自去了江南。程晚则走在苏暮和荣王爷的中间,好不自在。
“古人是真的有智慧,这花灯做的活灵活现,还有只蝴蝶附在上方。”程晚看着款式繁多的花灯,不禁赞叹道。
苏暮和荣王爷两人几乎同时抓住了程晚看上的花灯,一手执灯柄,一手掏出一枚银钱。
“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们不要当真!”程晚站在中间好不尴尬。
如此情形,在经历了灯铺、簪花铺、异国美食铺后,程晚终于受不了了。
“两位还挺默契的,我就……不打扰两位一起逛灯会了!希望你们玩的开心!拜拜!”
程晚说完撒腿就撤,灯会人实在太多,她很快便淹没在人海中。只剩下苏暮和荣王爷两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