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没有朝议,大内的宫门口也就少了些热闹,只有三省的相公单独面君议事,他们皆是老臣,自然也都见过少年。
对于皇子,官员们自是纷纷趋翔揖逊,“见过郡王。”
“见过郡王。”
自太.祖开国,大宋便以士为尊,若非重要场合,士子见王驾都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揖礼。
少年原本的快步被迫放慢,她向行礼的官员一一回礼,随后便又加快了脚步。
经过大殿,往左侧宫廊入文德殿,再经过垂拱殿便到了内宫。
期间来往六局二十四司的宫人内侍无数,有新入宫的宫女以及内侍小黄门不认识她的,便大起胆子偷看。
然而尊卑观念已根深于她们的心中,待少年经过时,他们又惊慌的低下了头。
一位年龄稍大的内侍走过来将他们一顿数落,“瞧什么瞧,嫌命长喽?”
“今儿告诉你们,往后但凡是瞧见了着锦袍的,通通都给我低头,连眼睛也不许眨一下,知道吗?”
“殿头,这位小郎君是何人,瞧着贵气,又是往昭华阁去的步子…”
内侍瞥了一眼问话的宫女,沉下脸道:“你是哪个宫里头的,竟也敢开口询问主子的事?”
“小人是尚食局张司膳手下的女史。”
听是尚食局,内侍轻瞥一眼,“我在入内内省这么些年,也没见个像你这般胆大的。”
“这位可是昭华阁娘子的六哥,官家的亲骨肉,成都郡王,小郡王前些年去了四川,今儿才回,你们不认识也不怪你们,往后可要记仔细了,都干活去吧。”
明面上虽没有人议论,等那入内内省的宦官走后,他们便开始私下嚼舌根了。
“怪不得,看着长得像官家。”
“不然,官家更英武些,这位郡王则多了些儒雅。”
“议论皇子,不要命了?”
已来到昭华阁的少年还不知道此番回京,已经遭到宫内外的议论了。
昭华阁内,一名身穿褙子的妇人正在替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更衣,“今日没有朝议,陛下不多再睡会儿?”
“不用了,前省还有些事要处理,算着日子六郎也该到京都了吧。”皇帝问道。
“按着时日是,昨儿妾派了人到郡王府询问,想来是她性子顽劣,路上耽搁了。”妇人回道。
皇帝睁开双眼,意味深长的瞥了妇人一眼,“把他派到四川,你不会怪我吧?”
“陛下说的哪里话,言儿玩性大,能去地方历练是陛下看重。”妇人笑着回道。
皇帝为之一笑,亮着眼睛又问道:“德妃,你真是这么觉得的?”
“陛下…”天子不怒自威,只见她慌张的跪下。
皇帝将其托扶起,“好了,没有善待你们母子,是我的不是,你用不着替我说好话,我来你这里,可不是想听同淑妃一般话的。”
“是,妾知道了。”妇人起身道。
“圣上,德妃娘子,郡王回京了。”一名内侍入殿内奏道。
皇帝将手搭在金带上,回头对着妇人笑了笑,“你儿子回来了。”旋即迈出了寝房。
待皇帝走后,妇人陪笑的脸,瞬间失色。
大内的福宁殿前,皇太子按照惯例前来问安,却没有看见皇帝的身影,于是问道值守的小黄门,“陛下呢?”
“回殿下,陛下昨夜宿在了昭华阁,怕是还要一会儿才过来。”小黄门叉手回道。
“怎么突然去了昭华阁…”太子拢紧了双眉。
昭华阁内。
得到宣召的少年踏入殿内,对于多年不见的双眼,她的眼里只剩生疏与礼仪,“臣,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皇帝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道:“圣躬安。”
少年仍旧跪伏不起,“臣归京来迟,望陛下责罚。”
“起来吧,回来就好。”皇帝道。
少年起身后,乖巧的站至一边,皇帝便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几年不见,六郎又高大了些。”
“蒙陛下之恩。”少年道。
“这里是内宫,你不用这般拘谨,我朝的天下,是在马背上所夺,那些大臣将你教得书生气了些。”皇帝有些不满道。
少年微微抬头,面对许久不见的父亲,她不知道要如何接近,只当是臣子面对君王,“是。”
一旁的德妃看出来了这份生疏,“你这孩子,好好回话。”
皇帝抬手,“不打紧。”又道:“可用过早膳了?”
“臣本是来晨醒,所以不曾。”她回道。
“那便随我一同去用膳吧,你大哥应该在侯着了。”皇帝道。
“是。”少年跟随在皇帝身后,一旁的德妃没来得及仔细瞧她,便扯了扯她的衣角,意识到什么的少年,当即又补了一句,“没有先去福宁殿见陛下,臣有罪。”
“你才从四川回来,思念母亲也是理所当然。”皇帝道。
至福宁殿,远远的就看见了在宫廊处等候的皇太子。
“臣,皇太子卫曙恭请圣安。”
“朕安。”皇帝挥手,跨步入了内。
“太子殿下。”德妃向皇太子侧身行礼后便跟随皇帝入了殿。
“殿下。”
见到几年未见的弟弟突然出现在眼前,皇太子似乎并没有惊讶,他走上前高兴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六哥如今都长得这般高了。”
少年点头,“托殿下的福。”
殿内,皇帝见多了两张桌子与碗筷,很是满意的笑道:“还是大郎细心周到。”
“今日过来不见爹爹,他们说是去了昭华阁,儿猜想定是六郎回来了。”皇太子顺着话说道。
皇帝上前落座,“坐吧。”
于是今日皇子的晨醒就变成了皇帝内宫的一个家宴。
“此次六郎千里迢迢从蜀中回来,舟车劳顿,甚是辛苦,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来东宫。”皇太子关心道。
“多谢太子殿下。”少年谢道。
“六郎怎么去了一趟蜀地,回来就变得客套了。”皇太子道。
“…”
见少年沉闷着不愿说话,皇帝并没有做声,德妃遂道:“言儿,太子殿下问你话呢。”
太子极为宽宏道:“不碍事的。”他看着多年不见的弟弟,“六哥一去就是三年,这蜀中的风景如何?”
少年思索了一番,回道:“蜀中富饶,风景极佳,是个好地方。”
“今年中秋一过六郎就十七了吧,也不小了,该收收好玩的性子了,莫总惦记着这些。”皇太子提醒道。
“是。”
皇帝将粥碗放下,擦了擦嘴,“说起这个,此次将你叫回来也是因为此事,你如今长大了,也该成家了。”
果真如昨夜柳氏所说,皇帝召她回来是为了婚冠,少年暗皱眉头,“陛下,臣…”
“朕已经下旨,由礼部与太常寺操办你的冠礼,太史局也已经定好了吉日,这次你得多谢你大哥,如此惦记你。”皇帝说道。
少年这才知道,原来此次提前冠礼都是太子的主意,皇子冠礼自古就有,只是大宋一朝并不受重视,直到本朝,成人的皇子皆举行过冠礼,而今未成年的皇子就只剩她了。
少年起身,“臣,叩谢陛下圣恩,谢太子殿下恩典。”
“成家立业是必经,莫要再像从前了。”皇帝道。
“是。”
从福宁殿出来后,她跟随生母回到了昭华阁,德妃便命小厨房端了一些吃食出来。
“还是母亲贴心儿子。”她道。
看着个头已经高出自己的孩子,德妃心中涌着酸涩,“这些年,委屈你了。”
“委屈倒是不,蜀中自在,只是没有母亲在,儿甚是思念,这次儿从蜀中带了些东西回来给母亲。”
“你长大了,有这番心意便好,没事的话,多去你爹爹哪里走走。”德妃提醒道。
少年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连眼睛也不眨了。
“我知道你表面不说,可心里还是有怨的。”德妃又道。
咽下口中食物,她挑眉道:“陛下是君父,儿,只是臣子,自当遵从君命,儿受诏出阁外出就第,没有旨意不能进宫,更不能见陛下,儿又不是赵王,母亲此言可真叫儿为难了。”
“还是小孩子脾气,你爹爹对你不似表面,他实则也是关心你的,你又何必倔强?”德妃道。
少年撇过头,“陛下是圣主,臣子岂敢有怨言,可作为儿子,我实不想自欺欺人。”
“这次你能够回来,是因为有人从蜀中送了你的画像回来,赵都都知便在你爹爹耳边道了一句,六郎越来越像陛下了,你爹爹在动容之下,便召你归京了。”德妃道。
少年冷笑,不以为然,“最像陛下的,不是赵王吗。”
德妃摇头,“昨日你就已经到了东京,并且去了开封府的青楼,你以为你爹爹不知道吗?”
少年脸色煞白,僵了半天后才想起陈参军的话,“皇城脚下,有三衙守卫,自然是什么都逃不过陛下法眼的。”
“总之,你如今回来冠礼在即就莫要赌气了。”
“冠礼…”她看着母亲,“是陛下想让我娶妻,还是太子想让我娶妻?”
德妃知道自己的这个孩子,虽然好玩了些,可心里却如明镜,“你三哥去年行的冠礼,冠礼过后就向陛下请了旨,要娶开国公的嫡孙。”
少年打趣道:“儿听说萧家的三娘都已年过双十了还未嫁出去,怕不是个母狮子,三哥怎的这般想不开。”
“你知道其中用意的。”德妃道。
少年轻笑,露出一轮浅浅的梨涡,“自是为了争权夺位,陛下是圣主,即便宠爱三哥,但国本已固又怎会答应。”笑着笑着,她便冷下了脸,“明明是太子殿下与赵王的争斗,僵持不下才想起我这个弟弟来了。”
“有些不当说的话,说与我跟前听听也就罢了,切莫拿去外边。”德妃说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都是母亲不好,这些年苦了你了。”
少年摇头,“儿知道的,争权夺利有什么好,儿如今只想做一个闲散皇子,日日侍奉在母亲身旁。”
“真是六郎回来了吗?”女子的声音从寝宫外传入。
“德妃娘子,是康宁公主来了。”宦官通报道。
“阿姊!”少年起身。
身着命妇服的女子入内见到少年后,眸中闪烁,“可真是言儿。”
“姐姐。”康宁公主朝德妃行礼唤道。
德妃点了点头。
“一早就有人传信,说郡王回京了。”康宁公主打量着少年,“几年不见,言儿都长这么高了。”
“阿姊也是,越来越好看了,阿姊入宫怎么不见姊夫?”她问道。
“他在军中有些事不能过来,特让我向你问几句好,下次他一定带着厚礼来向你赔罪。”康宁公主回道。
“姊夫军务繁忙就不必了,改日我会去府上拜访讨酒喝的。”
“陛下圣旨!”入内内侍省的入内都都知亲自来到昭华阁宣旨。
德妃领着众人迅速出殿,“臣,恭请圣安。”
都都知赵慈便以皇帝的口吻受礼,“朕安。”
旋即宣旨,“传陛下口谕,成都郡王冠礼在即,特命其留宫居住,至期,委侍从臣工奏告天地、宗庙、社稷、诸陵,宫观。”
“郡王,德妃娘子,公主请起。”
“有劳赵都堵知。”德妃谢道。
“德妃娘子请放心,这是太史局定下的吉日,还有太常寺拟定的流程与官吏置办冠礼需要的相关仪物册子。”赵慈挥手,从属遂呈上一份厚厚的册子。
“这次冠礼陛下十分重视,小人在此先恭喜郡王了。”赵慈贺喜道。
少年笑着将入内内省的一干宦官送走,旋即回来从母亲手上接过册子翻了翻。
“预备的如此周全,想来是只要等我这个东风回来了吧,文德殿…”冠礼地点文德殿三字极为醒目,“太子冠礼时,也是在文德殿吧。”
“看着这些置办,比去年赵王的冠礼还要隆重,言儿这算是苦尽甘来了么?”康宁公主道。
少年翻动着册子,除文德殿外还有一行显眼的字,“婚冠…别家都是关起门来行冠礼,怎么,轮到我,就成了越多人越好么。”旋即冷笑一声,将册子合起,随意扔至桌上,“阿姊只看见了水面的平静,却看不到水下的浑浊,我本不想沾染,奈何也逃不过,一身泥。”
“可咱们家没有能够威胁到太子与赵王的,为何要拖着你。”康宁公主不解道。
“不是要拖着我,而是让我选择一个立场。”少年眯眼道。
“立场,那要怎么选?”
“他们都是我的哥哥,我自是谁都不会偏心的,也不想去趟这浑水,他们也知道,我志不在此,构不成威胁,有这么一个表面的手足之情在,不至于为难我。”少年回道。
“所以你昨夜在开封府闹上那么一出,是给你两个哥哥看的?”康宁公主忽然明白道。
“是。”少年沉声道。
“六郎,你姊夫与我说了,冠礼之后若要出廷,有事便去三衙寻他。”康宁公主道。
“出廷应该是不会的,”少年摇头,“就算陛下让我也不会受,且陛下最是讨厌官员结党营私,我又怎敢去触他的逆鳞。”
少年的话中,字里行间,都透着一个惧字,臣惧君,子惧父。
从女主她爹的庙号可以知道是个怎么样的人。
本文cp应该只有女主们,具体发展还要往后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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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克定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