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男孩欺负你了?”
“唔……不是。”云间月突然涨红了脸,“你知道……?”
她还没跟伊顿奶奶说自己和钟情的关系。
“有一天在街口看到你们,他送你回来。我们就猜测到了,后来看你总是一脸笑意地对着虚空发呆……大家都是过来人。那孩子真是有眼无珠的,我们小云这么好的女孩的不珍惜。”
“不是他!”云间月连忙为钟情辩护,“是别的……而且,是我配不上他。”
奶奶皱眉,不认同地纠正,“不,小云值得更好的。”
心地善良、为人热情、多才多艺——若不是小云,她们的生活定时枯燥无聊的要死。有小云这个租客,她可自豪了。
云间月不出声,嗅着阳光般暖烘烘的味道,感受背上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听着温柔的絮叨和安慰。心头悸动。
家,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不是指责、没有防备、不会孤立——支持你、陪伴你、给你自主,这才是家人啊。
光年之外,她居然体会到家的感觉。
“伊顿姐!我就知道你在这!”大嗓门突然响起,惊得两人皆往门口看。
这是她们的邻居林嫂。
林嫂移动着粗胖的身躯,气喘吁吁地迈步,“我见厨房没人,猜你又来找小云——嘿,一来瞧,伊顿姐你真在这!这是怎么了啊?”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凑过来,看清云间月泪痕满面,眉毛一竖、杏眼一瞪,气呼呼道:
“小云、是不是你男友欺负你了?!居然敢欺负我们家小云!他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他也不打听打听这东城三街谁说的算!老娘好歹跟城主夫人拜了把子的……看我不治得他妈都不认识……”
“哎呀!得了,小林。”
林嫂咋咋呼呼的,吵得伊顿耳朵疼,“不是那男孩惹的,你别添乱了。”
“那是谁?小云,你说,你告诉我名字,我马上把他揪过来教训!我多喊几个人、街坊邻居可都是见不得小云被欺负的,他们要是知道了、可都是要冲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没……没有谁,”云间月气弱地说,有些心虚,又有些自豪。
“那咋哭了啊。”林嫂疑惑,十分茫然。
“我……我不知道。”云间月咕哝,话音落后屋内一片安静,唯有外面的孩童吵吵闹闹。
林嫂瞪着伊顿,伊顿摇摇头。
“谢谢奶奶、谢谢林嫂……”这般说着,云间月又开始哽咽了。
她心里懊恼自己怎么又哭了,以前哪怕是受刑她也半句不吭、现在说个话眼泪就唰唰唰往下掉,像是要把过去积压的全部哭回去。
“谢谢……谢谢,我,我不想哭的。只是……真的很感谢你们。”云间月也顾不上她温柔知性的淑女形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好不狼狈。
她心知这些善意是建立在她们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的基础上,因而又是甜蜜又是苦涩。
伊顿见此默默搂住云间月。林嫂则目瞪口呆,因没见过云间月如此狼狈而手足无措,末了,她这个铁血娘们笨拙地把手放在云间月的肩上。
伊顿和林嫂用行动告诉云间月:云间月是她们的世间美好。
可是,云间月会满足于此吗?
这个在畸形环境长大、这个不断追求幸福、不断向世人证明她配春风得意、不断告诉自己眼前的苦难是磨炼的女子——她将得到美满吗?
多年之后,当云间月抱着决绝之心回头,一瞬间忘却生死,以命换命,留她积攒的珍宝于世、让因果无主可寻。血亲为遗产喋喋不休、爱人因心痛远走他乡、挚友对死因闭口不谈……尘归尘时,她得到美满了吗?
或许吧。
但无论结果如何,云间月终其一生都在追随她心目中的美满——这种执念是她的活力之源。于是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她便活力充沛地梳妆打扮。
在挑选服饰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一袭淡紫色长裙,十足的淑女风。
云间月提前了将近两个小时到达约定地点,这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准备如何面对钟情,也给她充足的时间胡思乱想:
李维姬到底有没有跟钟情说她的过往?
钟情为何突然连续约她外出?
钟情是不是要跟她说什么?
越是思索这些问题,她越是胆怯。
她不停地看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她可以借口说自己临时有事然后离开,从而回避可能的悲剧。
还有一个半小时,她得好好考虑……
钟情会相信李维姬的话吗?
钟情那么温柔,她没见他与别人急眼……他那么好、那么体贴,所以他要来当面问自己那些事的真假吗?
如果他真的问了,我该怎么办?
我可以否认……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相差那么大,一个是意气风发的花魁、一个是轻声细语的闺秀——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两种极端的状态?
可是,说谎,欺骗——我怎么能骗他?
如果情感里掺杂了虚假,那还有什么理由去期待它的价值?
不能说谎!
这么办?
如果不说谎那他们就结束了!他们不可以就这么结束了!
钟情保证过他不会介意我的过去!
对!他说过了……
但钟情怎么可以倾心一个风尘女子!
钟情那么优秀的人怎么能自降身份?
而且他的家族一定会强烈反对……
云间月在原地焦急打转。
或许李维姬不会说。
可李维姬有什么理由不说?
如果李维姬很重视钟情这个朋友,她一定得说。
等等……李维姬为何会认识钟情?
他们是什么关系?
李维姬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何会从狮目星跑到春之星?
现在是几点?
还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
还早……
云间月开始冒冷汗,心砰砰直跳,像是预感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她无意间抬头,望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愣住了。
不是还有一个小时吗?钟情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质问自己了吗?
云间月浑身不自在,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钟情叫住了。
“云!”
“啊,你来的好早啊。”云间月干巴巴地回应。
“你来得更早——久等了,抱歉啊。”
钟情很愧疚,他等不及见云间月,就一直在家踱步,终于忍无可忍地赴约,没想到对方已经来了。
云间月心慌个不行,面上却风轻云淡:“不,我也是刚到。”
“那我们走吧,就在那林子后面。我带你参观一下我儿时的秘密城堡。”
“啊?你不……”
“怎么了?”
“没,没事。”云间月心神不安地与钟情肩并肩深入密林,她一面头脑风暴一边注意着裙摆不要挂到灌木上。
他们止步在一个破败的塔楼下。
藤蔓攀附了大半的石墙,根枝虬曲着扎进裂缝里,一阵风来,叶片沙沙作响。
钟情分享着他儿时的琐事,说小时候会在这里安营扎寨,一与父亲吵架便在这里过个几天几夜;说自己和弟弟曾把妹妹锁在这里,被妈妈追着满城打;说他与好朋友将此地当做堡垒,做军事密谋,试图攻占女孩子们的梦幻城堡……说这个塔楼的犄角嘎达,说他成长的点点滴滴。
云间月试图全身心倾听,不时给出回应,她与钟情沿着螺旋塔梯拾阶而上。
阳光映着绿意,照亮塔楼内部。
上方一阵风冲了下来,头发糊了云间月一脸——本就有些焦躁的她在心里咒怨这可恶的风,急忙伸手整理头发。
她回首想对钟情说什么,余光瞄到自己的裙子鼓鼓胀胀的如同气球。
气球摇晃着,挡住了楼道,挡住了钟情的路。
云间月脸上的温文尔雅瞬间挂不住了。
“我……”
这时,钟情不紧不慢地拽住云间月的裙摆把裙子拉下来,态度坦荡自若。
云间月霎时脸红,心如乱麻,假装无事发生地向上攀登。
这裙子!
塔顶上绿意盎然,蔷薇月季大肆生长,第一批花苞在晨风中怯生生绽放。
塔楼高出森林,便于游人将连绵春色尽收眼底。
本是令人长呼一口气的美景,云间月却无心欣赏。她感到自己的裙摆粘在钟情的裤子上——如同蛇一样纠缠!
这风!这裙子!
她早已听不到钟情说的话,只是心烦意乱地祈求这风快些停止。
“……我要离开你。”
这几个字宛若钉子狠狠地击中云间月的脑子。
云间月顾不得恼人的裙子和头发,迟缓地转过头,“你要离开我?因为李维姬?”
钟情手搭在围栏上,远眺天边。
“算是吧。”
云间月失魂落魄,欲哭无泪,又有些如释重负。
“你不舒服吗?”
钟情发现云间月面如纸色,懊恼自己邀请云间月一大早出来。昨天的约会仓促结束,他本想着今天补回来,却不曾想她身体不适。
他轻握女子的手腕,“你的手好凉,对不起,我带你去诊所……”
“不,不用了。”
云间月收回手,挫败地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浪费你那么多时间。”
“你在说什么?”钟情拧眉,他用手环联系一架小型飞行器来接他们。
“我不该奢望月光……李维姬说的没错,我确实出身不干净,那是事实。
我一直侥幸着想,那不是我的错——我没错,我是受害者。我没错,我只是经历了一些事,我还可以平平淡淡地生活。”
“对,我还有活着的资格!我不想再忍受那些不堪的过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