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刺目的阳光下,每一根草的尖端都在发亮。
江渊俯视着坐在地上的言笛,看她一脸无辜,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眼神不免有些轻蔑。
虽然两家是世交,但他本人对言笛一向并无好感。
言家是书香门第,里面净是些自诩不凡,眼高于顶的人。言笛作为言家独女,更是将其发挥到了极致。她走在路上,眼白总比眼黑多。
当然,江渊最厌恶的,还是她动不动凑在自己身旁却一言不发的样子。不解释,也不说话。好像她喜欢自己,自己还应该感谢她。
这次也是,他根本没有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对那位特招生有什么心思。言笛却早早地冲了上去,非要和人家拼个你死我活的。
面对他的质问,言笛先站起身来。心里也估摸出,面前这位满身高冷气质的少年,八成就是男主江渊了。
她尽量自然地笑笑,说着:“我来找何凝同学。”
江渊的眼神更加不善。他翕动双唇,还未开口,就有一个女声传来。
“言同学来找我?”何凝正站在琴房门口,亭亭玉立,一双圆眼里是满是认真和倔强。
“对对,是我。我就是想说,我们可不可以不比了。”她眼神真挚诚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有些手舞足蹈。
“我还是觉得动不动互相退学不太好,这件事都是我的不对。所以我们不比了,好不好!”
与言笛想象中的欣然和解不同,何凝和江渊的脸色都很奇怪。
何凝低下头,咬住牙齿。
“可我当时说了不愿意,为什么言同学还是要和我定下赌约呢?”
她神色黯然,言笛连忙开口。
“那也是我的不对!这次就麻烦你——”
何凝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们,还是这一次就把问题全部解决吧。”
说罢后,她便快步离开了。江渊给了言笛一个“你脑子里在想什么”的眼神,随后追了上去。
言笛蹲下抱住头。
这不是在一次性解决问题,是在一次性解决我啊!
自己也是,比什么不好,还非要和别人比数学。
她到小卖铺买了个面包,回到班里。正是午休,人也少。她抽出一张活页纸,咬一口面包,写一步对策。
她想起自己去年为了逃避军训,特意在前一天不盖被,开了一晚上的空调。可转天量体温,依旧三十六度一,标准得要命。除了让自己在训练后体会到更深刻的痛苦外,似乎没什么作用。
这种不一定可以奏效的就算了。找点有用的。
她又想起因为骨折而打着石膏,不能写字的同学,却马上摇摇头。
皮肉伤也不行,我也下不去手。下太狠了,再真伤到自己,更得不偿失。
她敲定“拒绝退学计划”为名称,以自己为最高执行人和最大收益者。写写画画一下午,终于确定了基本方案。
暮色四合,也到了放学的时间。
校门外停着无数辆轿车,就好像在开车展。她一时有些犯晕。
是不是那辆黑的啊?刚刚有一个穿黑西装的进去了。
她试探地拉开后座的车门,发现里面有一个男孩斜倚着看手机,一脚搭在车座上,姿势很是随意。见她开门,睁大眼睛惊讶着:
“你是!你是——”
是今天中午遇上的那个在草丛的兄弟。他认出我来了。
“我不是我不是!”
言笛说完便是落荒而逃,没注意到自己甩上的门又给少年的脑壳来了结结实实的一下。
“我……!”陆崇气愤地揉揉脑袋。第一天见面,她就给自己留了一身伤,是跟我有仇吗?
他趴在窗户上,看着她慌乱跑走的背影。
她是不是叫言笛来着?
记住了。
另一边,言笛正在校门口徘徊,害怕悲剧重演,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双手拉进了车里。
“晃悠什么呢。”
是一个戴无框眼镜的青年,身旁还放着还未合上的笔记本电脑。
言笛试探地叫了一声:“哥?”
“还认得啊。”一身斯文打扮,却是一副无所谓的做派。加上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恐怕就是言笛在外留学的哥哥言处了。
还好没叫错。
原本的言笛似乎不喜欢这个没正形的哥哥,处处躲着。但是她倒觉得有个这样的哥哥还挺好玩的。
“你怎么回来了,退学了?”她好奇问道。
“学校放假了。”言处翻了个白眼,“你天天盼我点儿好。”
二人一起回了家,父母很是欣慰,连忙叫厨师做顿大餐。言笛才知道她哥一回来先去学校接她,才和她一起回的家。饭后,几人还聊起了闲话。
“笛子是不是该定个婚了啊。”
言母似乎和每一本古早校园文里的妈妈一样,都无比热衷于订婚。她理所应当般说出来,言笛差点噎到。
“妈,我才十七啊。”她默默地辩驳。
“可是大家都是从小订婚来着,现在订都晚了诶!你是不是还挺喜欢江家的儿子的吗,回来我去问问?”言母对男主角跃跃欲试,言笛听了都觉得害怕。
“不不,不喜欢!我已经变心了!”她用力地摇头。
“这么快?”三人一起惊讶道。连一直一言不发的言父,都放下报纸看着她。
“就,忽然不喜欢了……”
她说着溜回卧室,松了口气。简单熟悉了下环境后,开始在药箱里翻找,终于在箱底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一板刺激性的胃药。
上面还特别注明,不要在没病的时候服用,不然会死很惨。
就是你了。
在仔细斟酌用量和发作时间,并被线上问诊的医生多次警告后,言笛决定在奥数比赛前一天,把它下在食堂中午的水煮牛肉里。
辣椒多,闹肚子不奇怪。颜色深,看起来不明显。前一天动手,转天干脆就连着不上学了。
幸好自己之前也比较孤僻,没有朋友一起吃饭。
食堂的菜按碗卖,每个人都拿托盘端着好几碗东西。言笛抢到最后一份水煮牛肉,正好挑了个角落,独自坐下。
环顾无人后,她把磨好的药粉混在红汤里,思考着一会儿去医务室的姿势。
你别说,到这时候还真有点害怕的。
她凝视着眼前的饭菜,感觉饭菜也在凝视她。
一个人哐当坐在她对面。
“是你!”言笛失声道。
叫陆崇的男孩坐在她对面,气势汹汹,一脸来者不善的样子。
“又是你。”他狠狠道。
看她一脸目瞪口呆,陆崇心里也很是气愤。
本来过了两天,自己没受什么大伤,就把她重创自己两次的事情暂且忘记了。
但今天中午,帮自己抢饭的同学说,最后一份水煮牛肉被一个女生抢走了。他就看到言笛端着那份菜,找了个地方坐下。
一是他今天偏偏就想吃这个。二是这人三番两次地惹他,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忍着了。
“你把这份水煮牛肉给我,我拿别的菜和你换。”他架起一条腿,神色倨傲。觉得自己现在还在和言笛好好说话,真是不容易。
这已经是他生命中很讲道理的时刻了。
但是言笛却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先是一脸苦涩,而后结结巴巴地说着:
“明天,明天行吗?”
“有什么不一样?你不是也没开始吃吗。”
他扬起下巴,神情烦躁。言笛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就,真的不一样——诶!”
话还没说完,陆崇竟已经开始吃起碗里的水煮牛肉。
言笛彻底傻了。
“你别吃啊!”
她围着餐桌转了个圈,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现在连下了胃药的饭都会被别人抢了吗?粮食已经这么紧缺了吗?
陆崇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依旧在吃。
不是,我这些药都被你吃完了,那我怎么办啊!去考奥数吗?
言笛看着水煮牛肉以光速减少,终于下定决心。
我和你一起吃!看谁可以先闹肚子。
最后,医务室纯白的大门向二人敞开。
“两位同学好好休息啊。” 医务室的老师把二人安置在相邻的床上,在中间拉上了白色的围帘,隔开他们互相仇恨的视线。
天花板也是一片纯白。言笛翻身平躺,感觉天上飞着小星星。
另一边的陆崇纵然已浑身无力,还是费力地用右臂撑着,伸出左手,去扒拉那道帘子,露出一道痛苦的目光。
“言、言笛……”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像是索命的恶鬼。言笛把帘飞快一拉,阻挡恶鬼。而后无力道:
“你说吧,我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