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妮想起上辈子来这边没多久,队里是添了两头骡子。
但那时候她是上蹿下跳找事、被罚挑粪的人之一,每天累死累活,臭气冲天加怨气冲天,对村里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根本不关心。
就连给家里写得第一封信,都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没想到是邱则铭跟着一起去县里买的骡子。
周嘉妮有点惊奇地看了邱则铭一眼,赚着工分去逛县城,可以啊。按说这种事多半都会安排本村人,再不济也是混熟的老知青,邱则铭是怎么秀出去的?
也是了,上辈子毕竟是没待满两年就带户口走人的人,没点能耐咋行?
不过人家出头出的悄无声息,刘爱玲则是满村窜,努力混到人尽皆夸,靠着惊人的群众基础成功回城。
周嘉妮承认,不论哪种方式为自己挣前程,都是人家的本事,只要别踩在她脑袋上就行。
会计叫刘通,他昨天下午就去了县里,在那边待了一晚上,找县城的亲戚帮忙挑骡子,而后他再去跑一些零零碎碎的手续。
买完骡子再买瓮,张叔赶车过去拉回来就行。
回村肯定不能坐车了,他们连张叔在内的四个,全部跟着走。
遇到上坡路,得顺手帮着推一段车,怕把牛累坏了。
偏偏那两头小骡驹还有点顽皮的性子,时不时就赖在路边不走,还得顺毛哄着,两头‘爷’好歹肯迈蹄子了,尾巴一撅又拉了,刘通在那边喊:“小周,把粪捡上。”
周嘉妮严重怀疑邱则铭让自己等他们,就是为了这段路能多一个帮手。
走了还不到一半,邱则铭察觉到周嘉妮拿眼刀子明着剜了他两回,暗着瞪了三次。
等两人被小骡驹拖着跟牛车拉开距离后,邱则铭压着笑意,道:“刘会计找他亲戚弄了点瑕疵布,不要票,就藏在左边那口瓮里呢。你也算见者有份了,一会儿回村别急着走,跟我们回队里。”
周嘉妮顺着小骡驹脖子上的软毛,挑挑眉,这还差不多,她矜持地道:“其实吧,我也不是图那点东西,就是原本计划中午赶回来下午能补补觉……”
邱则铭轻笑:“再给你加三斤大米,给不给票你说了算。”
“谢了邱同志,你太仗义了!”周嘉妮眼睛都笑弯了,她就说,邱则铭去趟县里,肯定也不老实了。
县里啊,等收完玉米,开始种小麦之前,她高低得去一趟。
到了村头,张宝生大步迎了过来。
还有好几个年龄在五十上下的老汉,目光齐刷刷聚焦到周嘉妮和邱则铭手里牵着的骡驹子身上。
张宝生望着小骡驹笑得见眉不见眼。
其他人也差不多,眼里的慈爱都要溢出来了,欣喜且小心翼翼地围过来,拍拍这匹,摸摸那头,这个赞一句:“好牲口!”,那个夸一句:“这牲口好!”、“这俩牲口不错。”
周嘉妮赶紧拽着邱则铭退出来,生怕这帮大爷连他俩一起夸了。
小倔骡子交出去,他俩算是交差了,准备跟着牛车回队里,刚一转身,周嘉妮就被人堵了个严实。
“嘉妮,你去镇上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刘爱玲眼圈微红,语气责怪地道,“咱俩的关系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了吧?”
也是巧了,上午她被安排去地里拢地瓜蔓,下午才知道周嘉妮今天没上工,去镇上寄信了,顿时有些慌神。
周嘉妮下乡前跟家里闹的很不愉快,按说像她这种自小被宠坏的人,应该拉不下脸这么快就跟家里联系,怎么也得端些日子。
加上这几日周嘉妮别扭的举动,像是在埋怨自己鼓动她下乡,后悔了。
越后悔,她就越不会跟当初反对她下乡的家人联系,周嘉妮有她的小骄傲。
所以收工后就在这儿等着,急迫地想确认一下。
万一她只是去镇上逛逛,或者去国营饭店解解嘴馋呢?
一下午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早知道那天她就不急着让孟见娣帮自己把信寄出去了,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算算时间,信应该到了家人手里。
听到刘爱玲责问,周嘉妮恍然间发现,她跟刘爱玲的距离真的拉开了。
去镇上寄信,她想都没想过问问刘爱玲需不需要捎信或者捎东西。
不像上辈子,什么事都去找刘爱玲拿主意,连纠结跟家里联系这件事,都先跟刘爱玲说,听听她的建议。
刘爱玲也顺着她脾气,知道她因为跟家里闹别扭脸上下不来,就建议她缓和好情绪再给家里写,还道:“你现在满肚子怨气,我怕你写些有的没的,气着叔叔婶子还是轻的,要是给奶奶气出个好歹,我看你咋交待?”
那时候她还很感动刘爱玲的贴心。
当然,现在想来这番话也没毛病,她那时确实一肚子怨气,怨天怨地怨空气,就是没意识到都是自己的蠢造成的。
嗐,不纠结这个了,再如何也掩盖不住她踩自己的事实,况且两人在随着刘爱玲名声打响后就疏远了。疏远前还来pua了自己一顿,反正那番话她听完愧疚地要死,当场连声保证不再跟外人说她俩是好姐妹,生怕自己的坏名声连累到刘爱玲。
刘爱玲当时欣慰地道:“嘉妮你心里明白就好,咱俩总得回去一个。”
她还傻儿吧唧的配合刘爱玲演过几出关系恶劣的戏码,却不知道刘爱玲当真的用,其他人也当真的看。
现在想想当时那股子蠢劲,都恨不能原地去世。
眼下,塑料友谊还是得在人前维持一下。
不管咋说,来的这一路上刘爱玲对她照顾有加,好多知青都看在眼里。她不能在人前跟刘爱玲交恶,平白给她搭梯子。
“爱玲,咱俩的关系一直很好啊。”周嘉妮委屈巴巴地道,“可这段时间你每天来去匆匆的去送温暖,忙得招呼都顾不上跟我打一个,我请假又是临时起意的,早上走的也匆忙,怎么跟你说?”
刘爱玲张了张嘴,没等找到反驳的地方,周嘉妮就拽着她的手来回晃着,撒娇道:“爱玲——,你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生我的气吧?”
刘爱玲咬了咬唇:“当然不会。”她努力让自己维持冷静,不动声色地笑问道,“你给家里去信了?可是又抱怨了?”
周嘉妮心头警铃大作,笑道:“抱怨啥啊?这里比我预想的好太多了,我有啥好抱怨的?就是跟家人报个平安,分享下这边的生活。爱玲,这次忘了问你要不要捎信是我的疏忽,不过我今天听刘会计说,村里供销社的人经常去镇上,村里知青都找他们帮着寄信,你要是没空去镇上,就去供销社问问。”
刘爱玲面上闪过一抹紧张,笑道:“不用了,嘉妮,我就是担心你,现在看你回来我就放心了,你快点回去歇着吧,我回去吃饭了。”
竟有点慌乱的离开了。
周嘉妮有些莫名,嘀咕道:“她慌啥?跑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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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阳二纺厂,余慧芳一到点就急急忙忙回了家,一路面带笑颜,进门后脸上的笑都没落下来,跟婆婆道:“娘,妮妮今天打来电话了。”
姜新凤刚面露急切地踮脚急走两步,脸上又落下来,沉下嘴角没好气地道:“爱打不打。”
余慧芳一愣,旋即好笑地嗔道:“娘,你还生气呢?也不知道谁,惦记孙女惦记的吃不下饭。”
她命好,摊上个好婆婆,当年进门后生了嘉妮一个,肚皮好几年没动静,婆婆半句不好的话都没说,还把孙女疼到骨子里。
哎,就是一家人独宠一个,女儿被宠坏了。
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了,非闹着下乡。
家里哪个舍得她?正暗中使劲运作着,结果她倒好,偷着去把名报上了,婆婆险些没哭死。
生气归生气,可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老太太这两天精气神都没了。
这会儿又没外人,老太太还跟她演上了,刚要玩笑两句,姜新凤就拍起了桌子,气冲冲地道:“我不稀罕,到底是刘家养的她还是咱家养的她?至亲的人说的话她当耳旁风,倒是外人说啥她听啥。”
余慧芳赶紧过去安抚:“娘,那事不只是怀疑吗?咱也没法确定到底是不是刘家三丫头鼓动的妮妮,这不是你说的么?”
“不是那个。”姜新凤擦了擦眼角,恼劲儿还没过,道:“刘家三丫头写信回来了,在信上说咱妮妮还在别扭,她劝妮妮给咱也写封信,咱家那死丫头就是不写。刘家丫头说会帮着继续劝,让她给家里写封信。你听听这叫啥事?给家里写封信还还得让外人劝着才听,咱拦着她下乡去吃苦,这还拦出仇来了?爱写不写,我不稀罕。”
余慧芳没想到还有这茬,闺女来电话的喜悦荡然无存,心头一时闷得发堵,气红了眼圈。
姜新凤缓了缓气,才道:“给你打这个电话刘家那丫头应该是帮了忙的,一会儿给刘家拿几个鸡蛋去。”
余慧芳不想去,婆婆怀疑妮妮下乡这事是刘爱玲在里头撺掇的,这几天她见了吕翠兰(刘爱玲娘)都不搭理她。
姜新凤知道儿媳妇别扭啥,道:“咱只是猜着,可猜出来又咋着呢?咱这不是没拦住么。现在她俩在一个地方,刘爱玲心眼多,咱家又是个傻的,不还得指望人家多看顾着点?”
余慧芳红着眼角点了点头,心里那个憋屈。
正准备去拿鸡蛋,就听老太太急切地问道:“你快跟我说说咱家那个祖宗在电话里说啥了?跟你使性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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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