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满城都弥漫着一股子湿气,乔柔坐在四四方方的院中,抬头望着飘着小雨的天空,心中也跟着下起了雨。
几日前她还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嘉柔郡主,短短几天,她就成了父母身亡且身无分文的孤女,只能同年迈的祖母窝在这伸不开手脚的简陋小院中。
乔柔同母亲住在公主府,与父亲的相处甚少。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之人,她想不到,她这个父亲竟然会谋反!
父亲本就是一农家子,参加科举考上了状元,之后便被指为驸马,已是平步青云,乔柔想不通,他为何要如此。
父亲造反被当场斩杀,母亲也为了保下她,自尽而亡。公主府也被封了,乔柔被赶出了公主府,用全身的银两租下了这一进小院,供自己和祖母居住。
“乔柔,你这个死丫头,想饿死我这个老太婆不成,还不把饭端过来!”粗哑又刻薄的苍老女声传来,乔柔抿了抿唇,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水泡的双手,低垂着头走进老人的房间。
“祖母,我……我不会做饭,家里也没有米了。”对于自己这个祖母,乔柔向来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的。
她之前是郡主,哪里会做饭,吃喝都是别人伺候,现如今住到了小院,她好不容易才学会生火烧水。
乔老太太刘氏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最有出息的儿子死了,连带着自己也被赶出了状元府,只能委屈憋在这四方的小院中,当真是晦气。都是因为娶了什么狗屁公主,害得她儿子只能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驸马,最后逼得造反,都是这母女的错!
老妇人蛮横不讲理,虽在京中当了几十年的老夫人,可本质上还是村里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妇人。
“你个蠢货,连个饭都不会做,怎么不和你那个短命娘一同死了,也省得在这里碍我的眼!”刘氏从薄薄的嘴皮中吐出最恶毒的话。
乔柔放在袖中的手慢慢握成拳,“祖母慎言,母亲她从未有对不起乔家的地方,倒是乔家处处连累母亲。”
她本就不是容忍的性子,只不过是看在她是自己为数不多的长辈而处处迁就,现在她说母亲,乔柔不能忍。
刘氏哪里能听得这话,直接就将抓起桌上一个瓷杯往乔柔头上砸去,“死丫头,真是反了你了。”
乔柔偏头,但还是被划伤了额头。
额头传来痛感,乔柔摸了摸受伤的那一角,湿湿黏黏的。很明显,受伤的那一处已经开始流血。
乔柔没有理会,只是蹲下将碎瓷片捡起,然后起身拿着碎瓷片走向刘氏。
她额头还有血流下来,看上去格外可怖,刘氏被吓到了,忙往一边躲去,还一边叫着,“你要做什么?”
乔柔并未因为她的话而停下,而是依旧朝着她走去。
刘氏乱挥着手,想要将人赶走,可奈何手短,根本就碰不到乔柔。
待两人的距离只有一步远时乔柔停下来了,伸手握住她青筋暴起的手腕一点一点将碎瓷片放入她手中,“祖母,这已经是最后一个瓷杯了,日后你若是想喝水,就用碗吧,或是祖母你自己将这些瓷片粘起来。”
乔柔毕竟是当了十几年的郡主,身上的气势又岂会因为一朝落魄而消散?
刘氏被吓坏了 ,睁大了眼睛看着乔柔,丝毫不敢动弹。
乔柔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从刘氏房中离开。
等她从房中出来,背后就传来一声声尖叫,乔柔没有回头,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发抖的手,眼眶酸酸的。
乔柔眨眨眼,将情绪平复后,用清水擦了擦额头就没再管,然后从墙边拿起一把伞就出了门。
乔柔走在狭窄的小巷中,身着名贵绸缎衣裙的她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穿着粗布衣裳的人从她身边走过,都不由得回头看她几眼。
乔柔停下步子,看了眼身上的紫色衣裙,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乔柔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气了。猛然间遭此巨变,乔柔一开始还会哭着想要逃离,可是自从母亲去世,唯一会庇护疼爱她的人离开,乔柔就不会再闹了。
她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再闹,只能好好活下去,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为了母亲。
乔柔挽了挽长裙,继续走在雨中,径直来到了一家当铺。
“姑娘,可是要当什么物件?”老板笑眯眯地看向她,看着格外可亲。
乔柔不舍地看着手上的玉镯,最后还是狠心将镯子取下,放到柜台上问道:“老板,这玉镯能卖多少钱?”
如今家中已无银钱,若是不将这镯子当了,她想不到别的办法。
这镯子是她及笄母亲赠予她的,说是要等她嫁人以后传给女儿,一代一代传下去,可现在,乔柔无奈地苦笑。
老板接过镯子仔细端详了一会,眸子转了转,然后一副苦着脸道:“姑娘,你这镯子看着成色极好,可也只是普通,最多十两银子。”
乔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么可能就只值十两?这可是上好的玉石。”
老板将镯子推了过来,一脸难为情,“看姑娘面善,我再加五两,总共十五两银子,再多就没了。姑娘若是觉着亏了,那就去寻别家吧!”
乔柔想着还在家中的祖母,咬了咬牙,还是将镯子推了过去,“十五两就十五两吧,只是老板,你可否答应我先别把镯子卖出去,我日后定会将它赎回。”
老板笑着将镯子接过,“成,姑娘早些来赎就好。”说完老板又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乔柔一番。
见她衣着不凡却有褶皱,眸子单纯又带着些防备,料想她定是哪家的落魄小姐,因此笑道越发和善,没准会因此而低价买到更多的好东西,就比如这手中的玉镯。
若是放在首饰铺中,千两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可现在么,被他用十五两银子就买到了。
要是再来几个这样不谙世事的落魄公子小姐,他是要发财哦。
乔柔不知老板心中的算计,只是接过银子数了数,见没错,这才同老板道谢,然后将银子藏到荷包中放好。
想着还在家中的祖母,乔柔还是决定去买米。现在已经不是之前了,她不再是母亲娇宠着的郡主,要自食其力了。
米铺在街中心,乔柔撑着伞走在街上,尽管她已经提起了裙摆,可还是打湿了一大片。
“这不是我们的嘉柔郡主吗?怎的这般狼狈?”女子娇笑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乔柔抬头一看,原来是嘉敏郡主。
两人同为公主之女,一样的地位身份,只不过因为乔柔容色和才情都高于她,两人便一直不对付。
嘉敏郡主悠闲慵懒地坐在茶楼,看着下方已湿了大片衣裙的乔柔,看好戏的样子十分明显。
乔柔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往米铺走。
嘉敏郡主有些失望,她还指望着乔柔能与她吵两句呢,没想到就这样走了。
身后的跟班见她不悦,忙道:“这乔柔还敢对郡主摆架子,也不看看现如今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乱臣贼子之女!”
嘉敏轻飘飘地看向她,“她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来告诉本郡主?她也是你能说的?”
跟班面色一僵,忙解释,“臣女只是想替郡主出气。”没想到讨好不成,竟讨了主子的厌烦,当真是失策。
嘉敏郡主看着雨中的身影,慢慢道:“她纵然不是嘉柔郡主,将来也会是大将军夫人,嗤,是你能够嘲笑的吗?”
别人不知道,她可清楚得很。尽管乔柔身份不再,可自幼定下的亲事可不会跑。
跟班张了张嘴,不敢再说话。
面上不说,可心里却不以为然。身份都没有了,就一个乱臣贼子的女儿,怎么可能当上将军夫人,除非大将军真疯了,非乔柔不可!
乔柔不知她们在议论自己,也不关心。她现在关心的是,这些米她该怎么搬回去。
米铺的伙计原本是会送的,可是今日太忙,根本没有时间帮乔柔送,乔柔要么自己想办法,要么就等着伙计明日送过去。
原本是准备明日送也行,可一想到家中时刻找事的祖母,乔柔脑袋就开始疼。
实在不行,就从街上找一个伙计,出点钱让他搬回去。
正当乔柔想找人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看都没看她,直接一言不发地搬起米往外走。
乔柔咬了咬唇,看着他被雨淋湿的背影,拿着伞快步跟了上去。
许盛安扛着米,察觉后头的乔柔着急地想跟上,默默地放慢了脚步。
他太高,乔柔得努力伸着手才能给他撑伞。许盛安伸出手,将伞推到她那边,径直走进了细雨中。
乔柔举着伞,停顿了片刻,后还是跟了上去。
很快,两人就到了乔柔租的小院,许盛安将米倒进米缸,又看了一眼空着的水缸,转头又提了几桶水,将水缸倒满了。
乔柔站在一旁,看着他不发一言地将厨房的东西都填满,想要阻止,“许盛安,你不必如此,现如今我已不是郡主,与你的婚事自然也就没了,你不必为我做这些。”
许盛安没有答话,只是劈柴的声音大了许多。
乔柔见此,直接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臂,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他,“我说了,这些都不用你做,我自己能行。”
许盛安慢慢将斧头放下,想要抓住乔柔的手。
乔柔下意识将手移开,手心攥紧,不让他握住。但是她的力气哪里抵得过一身蛮力的许盛安,只见许盛安大手直接将乔柔的掌心掰开,“这就你说的你能做?”
原本娇嫩的手心长满了水泡,看上去格外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