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跪下的是她的二姐宁欣月。她换了身衣裳,脸上擦破一块皮。原先用手捂着,这会儿也不敢了,跪在地上小声抽泣。
宁菀菀见状,立刻站直了身子,往里挪了挪。
边上的四妹宁欣璇含着笑,朝她递了个眼神。
意思像是在夸奖她?
宁欣璇是宋氏的女儿,平常总被宁欣月压一头。她表面上巴结宁欣月,心里却恨不得宁欣月出丑。
宁菀菀眨眨眼,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事实上,她的确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宁欣璇厌弃地白了她一眼。她就知道宁菀菀这个怂包干不成大事。
“孽障,咱们宁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宁思远上前两步,指着宁欣月的鼻子骂,“众目睽睽你去拦齐王的驾,你是吃了猪油蒙心了吗?”
“父亲,女儿冤枉。女儿是被人推出去的。”宁欣月哭诉。
“那么多人不推,偏偏推你?你说,是谁推的你?”
宁欣月绞着手帕,回过头忿恨地指向宁菀菀:“是三妹妹推的。”
宁欣月当时一心扑在魏琰身上,压根没看到是谁推她的。不过,无论是不是宁菀菀干的,这种时候都得把她推出去挡刀。她料定,宁菀菀会像从前一样不敢吭声。
然而她想错了。
宁菀菀闻言,立刻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跪下:“父亲,女儿没有推过二姐。”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宁思远厉声道。
宁菀菀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宁欣月,眼眶微红,像是踌躇良久才小声回禀:“二姐说带姐妹们去看戏。谁知到了门口,她撇下其余姐妹,让我跟她去瞧热闹。到了那里,我才知道是去看齐王。”
“女儿对齐王殿下并没有兴趣,站了一会儿就跟姐姐说去李氏绸缎庄买布料。”
“胡说,你根本没同我讲。”宁欣月没想到宁菀菀敢反驳,气不打一处来。
宁菀菀立刻补刀:“姐姐当时只顾着看齐王的风采,又怎么会留心妹妹说了什么?”
宁思远瞧着宁菀菀手里的一叠布料,又想到她平日谨小慎微的脾性,当即下了定论。
“自己犯错不说,还要把责任推给妹妹。咱们宁家当真无法无天了吗?教养出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孽障。”
“父亲,我没说谎。真的有人推我。就算不是三妹妹,也有旁人。”
宁思远目光又沉了两分:“如此说来,你压根没瞧见是谁推你,就信口雌黄诬陷自己的妹妹?”
“我……”宁欣月哑口无言。偏偏那时丫鬟站得远,连个人证都没有。
“来人,传家法。”宁思远咆哮。
“老爷,您不能啊。”厉氏扑出来,拦在宁思远面前,“月儿被哪个天杀的推出去,差点死在马蹄下。老爷您不去查找凶手,还要动家法,我不服。”
“凶手?你瞧瞧她,平日在府里天天念叨齐王殿下。她见了王爷本人,还用得着人推?慈母多败儿。就是因为你,才把她宠得目无王法。”宁思远指着厉氏道。
“不就是拦了个驾嘛?王爷又没怪罪。”
“无知妇孺!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咱们宁家吗?”
“说来说去你就是怕丢脸。宁家如今的状况,还有什么脸面可丢的?当年要不是你为了那个贱人,宁家早就飞黄腾达了。”厉氏转向宁菀菀,目光阴冷得像一条毒蛇。
宁思远年轻时文采斐然,曾被家族寄予莫大的希望。可他偏偏爱上了江南名妓——宁菀菀的生母方氏。为了方氏,他得罪权贵,仕途一落千丈。从此,他成日借酒消愁,喟叹怀才不遇。
方氏故去多年,始终是宁思远心中的一根刺。忽然被厉氏提起,宁思远胸中郁结,猛咳起来。
厉氏慌了神,忙去替他拍背。她对宁思远情深一片,心中再有龌龊,也不忍看宁思远痛苦。方才的话,她憋在心里十几年,一时气不过才会讲出来。一出口便后悔了。
“老爷,您莫气。月儿这次的确做得不对。但她身子弱,家法是万万动不得的。您要出气就打我好了。”
宁思远对厉氏心中有愧,咳了一阵喘着气道:“我打她不是想出气,做错了就该罚。”
“老爷说得是。不如就罚月儿禁足十日。不,一个月。老爷意下如何?”
宁思远无意再纠缠,推开厉氏,独自抚着胸口朝门外走去。走过宁欣月身边,他丢下一句:“禁足一个月,抄《女德》百遍。”
宁欣月哭哭啼啼,好容易才被厉氏哄住。她红着眼,凶狠地瞪向宁菀菀,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厉氏拍拍她的手,蔑了宁菀菀一眼:“先回去。母亲自有计较。”
好戏散场,宋氏母女拍拍衣襟,笑着离开。临走前,宋氏的眼珠子上上下下滴溜溜地打量了宁菀菀两圈:“不叫的狗才咬人,说得果然不错。”
宁菀菀暂时不想得罪人太多,生生忍下,装作一脸无辜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将二十种布料摊开,铺了满满一床,喜滋滋地研究起来。她要做个娃娃送给祖母。
宁菀菀将魏琰抛诸脑后,魏琰却心意难平。
他齐王冠绝天下,何曾受过女人的冷遇?最可恼的,那女人前世明明上赶着倒贴,如今竟对他视而不见。
难道她不喜欢自己了吗?
魏琰立刻否定。凭他的魅力,宁菀菀那个小丫头怎么可能抵挡得了?更何况她方才看向自己的眼神绝对作不了伪。
唯一的解释便是宁菀菀故意想要引起他的注意,逼他主动追求。
他才没空陪那丫头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要他堂堂齐王去追求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片子,想得倒美。
况且,他现在哪有闲情逸致?追查叛徒、扳倒康王才是他最紧要的任务。
魏琰一路思绪翻飞,很快来到皇宫门口。
三个月前,庆阳王起兵作乱,魏琰以迅雷之势平定。速度之快,手段之狠,令人瞠目。
皇帝于养心殿召见凯旋之师。文武群臣一直从朝会等过了正午。开国百年,未曾有之。
站在皇帝左下首的康王,状似不经意地递了个眼神给他的舅父——右相沈儒仓。
沈儒仓半闭着双目,神情淡然。
魏琰是皇帝的长子。其人纵横捭阖、文韬武略,在诸皇子中堪称佼佼。
不过,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的生母常氏出身卑微,诞下庶长子后才勉强封了个嫔位。魏琰八岁那年,常嫔病逝,他就被寄养在沈贵妃名下。
沈贵妃不是旁人,正是沈儒仓的妹妹,康王的母妃。中宫之位悬空已久,沈贵妃代掌凤印。
康王凭借着母家的权势,十五岁就开始听政。而魏琰身为长子,在朝堂却没有一席之地。
最重要的是,魏琰自小跟着沈贵妃,对她孝顺有加。沈儒仓相信,无论魏琰军功再大,也不可能,或者说不会跟康王一争天下。所以他才会推荐魏琰挂帅平乱。
养育之情,知遇之恩,足可以将魏琰牢牢控制,成为康王夺位的最佳助力。
午时三刻,正当群臣饿得前胸贴后背之时,一个小太监快步前来禀告:“陛下,齐王已率部下在偏殿等候。”
“宣。”龙椅上的皇帝精神一振。
“宣齐王觐见。”
小太监的尾音戛然而止,一个身影跃入众人的视线。
魏琰换了一身宝圆镜柳叶细甲,足蹬金线绣云纹黑皮履,头上一顶凤翅紫金冠将墨发拢得一丝不苟。端是英气勃发,风采卓绝。
众臣的目光微微一滞。
“儿臣参见父皇。”魏琰披甲行礼。
他身后的项秦等人一同参拜。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平身。”皇帝似乎心情很好,对魏琰大加赞赏。
魏琰面色如常:“父皇天威浩荡,儿臣不敢居功。”
“皇儿不必谦虚。庆阳一役你做得很好,朕有意让你去兵部历练。”
皇帝的话让康王和沈儒仓吃了一惊。满朝文武也是心中一凛。
要知道兵部一直是由皇帝的亲信掌管,康王等人筹谋多年也没插进手去。如今,皇帝却把兵部给了齐王,足见对他的重视。
魏琰倒是宠辱不惊。前世也有这么一出,但他为了让沈贵妃和康王安心,推辞了皇帝的好意。为此,皇帝认为他妇人之仁不堪重任,再没把他考虑到储君的人选之中。
这一次,他可不会再拱手相让。
魏琰双膝一屈:“谢父皇隆恩。”
左侧射来两道阴翳的视线。魏琰不用瞧也知道是康王。他抬起头,坦然回视。
康王脸上尽是藏不住的怒意。
魏琰想起前世虚无缥缈的兄友弟恭、母慈子孝,还有最后扎进他胸膛的那把匕首。如果不是他对康王完全没有防范,又怎会命丧他的刀下?
他眸中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恨意,转眼又消失地无影无踪。
魏琰直起身,大步向前,站到皇帝的右手边。
只见他镇定从容,目光如炬。刀削似的冷峻面庞隐隐露出王者的霸气,如日月光华,令人不敢直视。
平日受尽康王和沈儒仓欺压的朝臣,似乎突然之间看到了希望。
齐王魏琰,终于在及冠之年走入皇权的中央。
魏琰:平平无奇宁菀菀。
宁菀菀:呵呵,手动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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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