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上的婆子正思考着,让不让游医给儿媳妇治病。张嬷嬷拿着银子过来了,对拉车的妇人说:“孕育子嗣乃人生大事,遇到就是有缘,这位大夫既然说能治好,我家姑娘也想着帮你一把。”
说着就把一份银子交到妇人手中:“两个月后若是有喜,这就是给这位大夫的诊金。如若没有咱也不用难过,拿着这些银子去镇上,再找个好大夫给瞧瞧。”
妇人颤抖着手接过银子,张嬷嬷顺手把另一份给她:“这些银子是留着你养身子的,母亲的身子好了,生出的孩子才健康!”
妇人再也忍不住,扑通一下对着高怡秋就跪了下来:“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高怡秋扬声道:“大嫂不用如此,赶紧起来吧。”
游医江庭煜,自小被师父带到山上,一边学武一边学医,师父说他医术已有小成,打发他下山历练。
因为长相俊美,又太过年轻,一开始根本没人敢让他给看病。还是后来他抹黑了脸,又稍作乔装,从俊美的贵公子模样,到现在神棍气息浓郁的游医。还别说,自从他换了装扮后,只要他想医治的病人,就没人能拒绝他的医治。
今日遇到这妇人,江庭煜是看出她已有身孕,只是时日太短,如果再做这些繁重的体力劳动,腹中的胎儿很有可能保不住,这才拦住了板车。
刚才江庭煜也看到了,凉棚里的姑娘拦住了她身旁的嬷嬷,没让她去管这对婆媳,当时他还想,这个小姑娘年龄不大,脑子倒是清楚的很。如果贸然干涉这婆子骂儿媳,现在她确实不敢再骂了,等回去后,绝对会加倍虐待儿媳妇的。
现在自己说能俩月治好这位大嫂,那小姑娘又赠银相助。
江庭煜只觉得凉棚里的小姑娘,真是又聪明又心善。
再仔细一看,就发现小姑娘应该是大病初愈。再看凉棚后面停的两个棺椁,想来应该是亲人去世,才导致生了大病。
从高怡秋的气色中,江庭煜也看出她已病好,现在应该是用着温补的药,慢慢的养着的。
江庭煜就想,既然她的身体不用我出手,那就让她对这个大嫂放心吧。
对板车上的婆子说道:“婶子大喜啊!从今日起,你家这位大嫂的福运就算是来了,不止遇到了我这样的神医,又得贵人资助,俩月后绝对会有喜讯,就连以后的孩子,因为有个福运深厚的母亲,也一定会是个有福气的!”
高怡秋被他这神棍一样的语气,给逗的笑出了声。
江庭煜看向高怡秋,回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转过来接着对板车上的婆子说:“你看,连贵人都认同我的说法!既然贵人资助了银子,那从现在开始,怎么医治你家大嫂,就要听我这个大夫的了。”
婆子看向凉棚里笑盈盈的高怡秋,又看了看儿媳妇手中的两份银子,心里觉得这银子应该直接给自己才对,却惧怕于高怡秋的身份,不敢现在就向儿媳妇要过来。
虽然不知道高怡秋是什么身份,她却知道能有这么大排场的人,想对付自己一个乡下婆子,绝对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一旁的张嬷嬷在一旁,开始询问拉车妇人家中的地址,让婆子打了个机灵,也歇了回去就跟儿媳妇要过来银子的想法。就让她放着吧,反正这些银子也在自己家里,我只要盯紧了,不让她贴补她娘家就是了。
赶紧对江庭煜说:“贵人都资助了,当然就听你这个大夫的。”
江庭煜说了一声:“好”
然后转身,对凉棚里的高怡秋躬身作了一个揖,高怡秋赶紧起身回礼。
抬头两人眼神相撞,彼此又点头示意。
张嬷嬷重新回到凉棚里,江庭煜让婆子的儿子过来拉车,一边走一边对婆子交代:“以后这些重活都要让大哥干了,大嫂就干些撒个种子拔个草的事,其实最好还是喝了我开的药,在家里养着的好……”
高怡秋看着他们走到岔道拐了弯,声音也跟着慢慢的听不到了。
人走远了,刚才因为婆子叫骂,引起的对现在这个社会的严重憎恶,也跟着淡了很多。
看向远处的那个背着药篓,依然挺拔的身影,高怡秋第一次对在这个世界里生活,有了少许的期望。
这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不只是曾经看过的一本书,这个世界中也不只书中的那几个人。
这里有无上的皇权,有压的让人不能喘息的孝道。也有为了已故袍泽,去各地奔波寻找他们的家属的王争,有经过苦难的幼年,现在衣食无忧平安养病的姜嬷嬷,还有事业心满满的赵嬷嬷。
更有普通的,满身神棍气息,医德满满的江湖游医。
其实,这个世界,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
……
察州清水县高家庄,自从出了高寻安这么一位将军,已经改名为将军庄,村里的高氏一族,也因为冯氏当初为族里大量置办祭田,已经发展变成,清水县数得着的富有大族。
前两年高寻安战死沙场,将军庄虽不复当初高寻安还在的时候昌盛,却也不是随便哪家都能轻易得罪的,毕竟将军墓里安息的将军,那是为国捐躯的,更何况现在高家有钱有地,也不是轻易随便被欺负的。
可是再是有钱有地,也只在清水县这一块土地上活的自在一些罢了。出了清水县,谁认识什么将军庄的高家人,毕竟现在高家,别说在外做官的,就连个秀才都还没考出来一个,出了门,自然底气就有些不足了。
高家族长正怀念着当初高寻安还在的日子,突然就接到了高怡秋被册封为郡主,不日就要回乡祭祖的消息。
高家族长高盼昌,从接到消息后,就派了人在清水县边界迎接,日盼夜盼,终于在大半月后,把高怡秋给盼来了。
高盼昌又派了族里十几个儿郎,去迎接回乡的高怡秋,自己也率领着族中辈分高的族老们,迎接到了村口。
高怡秋在马车里,远远的就看到村口,一群头发花白的人正跪在那里迎接自己。
催促着马车加快了速度,到了村口,就直接跳下马车,几步来到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四十多岁男子面前,双手扶他起来。
“族长伯伯你快起来,后面的各位爷爷伯伯叔叔们,也都赶紧起来吧,以后可不要再轻易行此大礼了,我就算被皇上册封了郡主,也还是咱们高家的闺女,你们的晚辈啊。”
高怡秋的这些话,说的高盼昌心里妥帖的很,起身后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不愧是寻安的闺女,真的是既懂礼又孝顺啊!”
他旁边一位头发都白了的老人,也接着说:“寻安教育的闺女就是好,不止孝顺,心里还有大义!咱们高家能有这样的闺女,也算是不愧于先祖了!”后面的高家众人,也都纷纷接口称赞。
高怡秋只知道现在的族长,和父亲是同辈,所以直接称呼高盼昌为伯伯,其他的这些人,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含着笑,听着他们对自己的夸奖。
哪怕高怡秋自认为自己也算是属于有点脸皮的人,现在直面这么多人的夸奖,也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尴尬,马上就要招架不住了。
好在这个时候,李氏带着儿孙过来了,这才算是解了高怡秋的尴尬。李氏虽然是族长的长辈,可族长旁边那几个族老,却有比她年长的。
和对待高怡秋的热情不同,几位族老对李氏,就是另外一种态度了:“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好好的为汉山在家里守着吧,外面毕竟不是咱们的根,汉山都埋在老家的土里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总在外面待着也不是个事。”
这些话就差没直接说李氏不守妇道了,说的不可谓不重,听的李氏脸色直发白。
还是高寻文出来说:“这几年秋儿身子一直不太好,京城毕竟比乡下的名医多,这才耽搁到现在才回来。”
族老们只是“哼”了一声,也没再训斥李氏,算是给了高寻文个面子。
回头簇拥着高怡秋回村了。
高怡秋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看到族老们对李氏的态度,她现在的心情和表情一样美好。
高怡秋早就想到,族里会对李氏不满。这才是她身体还没养好,就坚持尽早回乡的原因。
郡主身份,只能唬住李氏一时,免得时间长了,她再仗着长辈身份作妖。还是尽早把她弄回乡,让族中的族老压着她。
当初母亲在世时,几乎每年都会为族里添置祭田,在她去世的那一年,更是一口气,为族里添置了一千亩的良田。为的就是希望族里,能顾及着这些情谊,多少能照顾一下自己。
后来母亲去世,留下那么大的家业,族里又怎么会不眼馋?只是当初家业都在李氏手中把着,族里也只有干眼馋的份。
也是李氏她眼光实在短浅,自从母亲去世,她把住了家业,愣是再没为族里出过一两银子。
她这么不会做人,也不怪自己把家业捐了换了个郡主称号,族中的这些族老们,不但没人心疼,反而还出庄跪迎。
毕竟京中再大的家业,也和清水县的高家一族没什么关系。拿家业换来的郡主封号,却实实在在能让高家,在清水县从新站起来。
对于高家一族,高怡秋也做了打压和合作的两手准备。
现在看来,族里这些人,并不是和李氏一样,只看到手中的那些银钱。
在古代这种社会中,很多时候,身份,比银钱更重要。
族里这么隆重的迎接自己,也是对外的一个信号:高家现在,还是那个朝中有人,蒸蒸日上的高家!
族里需要高怡秋的郡主封号,来维持在清水县的地位,高怡秋需要族中为自己压制李氏。
双方只一个照面,就达成了友好的合作共赢关系。
议事厅里正商议开祠堂祭祖的事,族长高盼昌坐在首位,各位族老分坐两旁,高怡秋坐在了左边第一个位置。
高怡秋:“在祭祖之前,我想先让母亲和弟弟入土为安。”
高盼昌撸了撸胡子:“将军夫人自然是要与将军合葬的,只是你弟弟还不足三岁属于夭折,按规矩只能葬在地边,是不能入祖坟的。”
这些习俗高怡秋也是知道的,她也不准备把弟弟葬在祖坟里:“母亲去世前就交代过,她会带着弟弟,一起陪着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