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楚含慈表面上反应有多淡定,似乎半点也不在乎姜大石他们的生死,但思及姜大石和陈氏毕竟养了她这么多年,霍三还是上前解释道:“三小姐,姜大石和陈氏他们……他们是因为愧疚,选择了自尽。”
借此,霍三还是提了楚含慈的身世,他道:“十六年前,身怀六甲的夫人在扬州养胎,在扬州产下三小姐,当时陈氏在夫人待的庄子里做丫鬟,她正巧也怀孕,怀的是庄主的孩子,她和夫人同一天生产,庄主为了省事,就顺道请了给夫人接生的婆子去帮陈氏接生,可是生出的是一个女儿,庄主想要的是儿子,就想把陈氏和刚出生的孩子一起赶出来,陈氏心一狠,在被赶出来前,趁夜里跑去夫人的房里偷偷把两个孩子掉包了……”
楚含慈静静地听着,听着这样荒诞的事情,仿佛故事里的主人公不是她自己,而是霍三编出来的话本。
这个话本编得还算有趣。
霍三道:“也是去年,有个从扬州被卖到侯府中当差的小丫鬟向夫人说的,这小丫鬟的阿娘一直在夫人在扬州待过的那个庄子里当差,当晚因为内急出来上茅房就撞见了陈氏从夫人房里抱出孩子,陈氏给了她一大笔钱做封口费,她才将这事瞒了下来,不过她还是没忍住跟自己女儿说了这事,那小丫鬟或许是觉得良心不安吧,就去给夫人把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侯爷和夫人千方打听,才打听到陈氏被赶出来后,带着孩子嫁给了姜村一个渔夫,才找到三小姐你。”霍三越说,脸色越沉。
一个护卫递来一条小小的金链子,链子中央坠着一块水滴状的金片,上面刻着一个“慈”字,金片另一面还刻着一个徽印。
楚含慈一眼就认出来,那链子曾是她的,陈氏说是她出生时一位贵人送的护身符,她一直帮她保存着,三年前陈氏却偷偷卖了。
霍三道:“三小姐,你可认得这条脚链?”
楚含慈:“嗯。”
霍三:“那就对了!许是当时陈氏调换孩子的时候,因为链子戴在三小姐脚上,她慌忙之下并未注意到,夫人当时还以为是’三小姐‘不小心把护身符给蹬掉了,这陈氏真是十分狡猾,虽然金链子值钱,可她知道上面刻着庆宁侯府的徽印,不敢立马摘下来卖掉,等了这么多年才敢卖,当铺的老板认出链子上面的徽印后,不敢转手,就捎了信到侯府来,她可真是误了三小姐这么多年啊!不过……”
“不过说这陈氏谨慎,可她又明目张胆地让三小姐唤作原来的名字……”
这个是霍三最想不明白的一点,他道:“或许是她觉得这样做可以罪孽轻一些?反正她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不会有人因为一个名字起疑心,他们也骗村里的人说你是捡来的。”
又有个护卫递来三张纸,纸上摁有手印。
那护卫说:“三小姐,这是属下在正房的桌上发现的,是姜大石和陈氏,还有陈虎子写的悔过书,之前我们一逼问,他们就什么都招了,悔过书上说,陈氏自知自己罪孽深重,知道我们不会轻易放过她,选择自行了断,姜大石和陈虎子思及这么多年对你苛待,深深自责和惭愧,也用了和陈氏同样的方式……”
楚含慈看了眼那字迹跟凤爪一样的悔过书,道:“我不识字。”
护卫:“……”
他顿时觉得手里的“悔过书”有千斤重,手都开始抖了。
霍三睨他一眼。
护卫想说“那、那我念给三小姐听”,但受不住霍三扫过来的眼神刀子,大气不敢出。
霍三道:“三小姐,人死不能复生,况且陈氏罪大恶极,你切莫为这种人难过。”
三小姐现在对陈氏肯定又怒又恨吧?可三小姐毕竟跟陈氏一家生活了这么多年……霍三准备再安慰几句,只听楚含慈淡淡“嗯”了一声。
霍三噎住。
“三小姐,此地死了三个人,是大大的不吉利,不宜久留,也不好让你连夜跟着我们赶路,还请三小姐上马车,我们送三小姐到镇上找家客栈住下,明日再出发。”霍三道。
霍三派人牵来的不是楚含慈之前乘的那辆马车,而是一辆比之前那辆大了有一倍之多的马车,造型简约不失大气,车壁上刻有庆宁侯府的徽印,里面备有两箱供楚含慈回京路上换洗的衣裳,都是来时从侯府带的。
待车夫将驭位上的马踏放下来,霍三对楚含慈道:“三小姐,请。”
“谢谢。”楚含慈说。
霍三愣了一下,赶紧摆手:“不打紧不打紧,三小姐莫要跟属下客气!”
车门打开后,里面还有一层帘子,车夫将帘子给楚含慈掀开,楚含慈却没有立即进去,她转过身,目光投到那个捏着三张“悔过书”的护卫身上。
那护卫顿时站直了些。
楚含慈对他道:“你脖子受伤了。”
护卫脖子上有两道细细的划痕,浸了血,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
霍三脸色一冷。
护卫忙捂住脖子,解释道:“哦!三小姐,是是是是属下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蹭、蹭到了尖锐的石子了!”
楚含慈道:“擦点药吧。”
护卫面部僵硬,“谢、谢三小姐关心!”
霍三让人先启了马车,待马车行了一段距离,他阴恻恻地睨向那脖子上有抓痕的护卫,声音含冰:“谁让你弄出悔过书这种东西?”
护卫瑟缩道:“老大,我、我还不是怕三小姐她不相信陈氏他们是自杀的……”
霍三踹他一脚:“乡野的村妇和渔夫怎会识字?更别说写字,以后做事情给我长点脑子!”
“是、是……”护卫忙点头。
另一个护卫道:“老大,那这三个人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霍三冷冷道:“陈氏罪孽涛天,不可饶恕,一把火烧了吧。”
“是。”
“李麻子那边罗东应该也已经拿下,要不要押过来交由三小姐处置?”有护卫说。
霍三道:“这些腌臜蛮夫,不配再出现在三小姐面前污了三小姐的眼睛,那边,也给我一把火烧了,烧干净些。”
夜静,车轮在村间泥泞的小道上压出深深的印子,楚含慈突然听见一道痛苦的叫声,叫声戛然而止。
她盯着马车内壁上的花纹,没听见似的。
-
翌日,旭日东升,朝阳无限好。
两个时辰后,日头爬上正中,两个护卫凑到楚含慈的包房门口,愁容满面。
他们很挣扎,很犹豫,到底要不要敲门叫里面的三小姐起床。
霍三看见他们,肃了脸走过来:“你们不好好守着,谈论什么?”
其中一个护卫挠挠头道:“老大,都、都快午时了,三小姐也太能睡了吧?我们该启程赶路了……”
霍三想,定是昨晚的事情让三小姐惊了神,别看小姑娘淡定得像那些事都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其实心里肯定是很难受的,或许一宿都没入睡,思及此,霍三面上一寒,“你们给我守好,不许打扰三小姐,她什么时候睡醒,我们什么时候再赶路。”
“是、是。”
两个护卫刚应完声,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一脸“我刚醒”的楚含慈站在里面,头发乱乱的,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霍三愣了一下,皱眉:“三小姐,我们说话是不是把你吵醒了?要不……”
你再去睡会儿吧还没出口,楚含慈往楼下走,回道:“我又不是猪。”
“……”
霍三忙追过去:“三小姐,你是要下楼吃饭吗?属下可以叫小二送到你房里吃的。”
可能因为刚睡醒,有些起床气,楚含慈声音不悦:“我不能下楼吃?”
“……不、不是!属下是怕你累着。”霍三看了看楚含慈有些鸡窝乱的小脑袋,后面想说的话没敢说出口。
“我不累,只是饿。”楚含慈说。
“行,三小姐想下去吃,就下去吃!”霍三不再多话,陪楚含慈下到客栈一楼。
霍三给楚含慈点了文思豆腐、盐水鹅、葵花斩肉,还有灌汤包各一份。
菜都上桌时,楚含慈眨了一下眼,她道:“我吃不了这么多。”
霍三笑道:“没事,吃不完没关系,三小姐能吃多少吃多少。”
半个时辰后,桌上就剩下光碗、光盘子,还有一个光笼。
被楚含慈要求一起吃饭、不得不坐到另一桌勉强陪吃的护卫们皆是愣住。
别笑话楚含慈,这货就是个土包子,第一次过上这种可以肆无忌惮吃肉的日子,一时没忍住。
她拍拍肚皮,喝了口水,转头对护卫们说:“吃完了。”
心情明显不错,根本不像是因为有心事失眠了一整夜的人。
护卫们忙站起来,胸板挺直:“好的!那三小姐,我们出发吧!”
楚含慈钻进马车的时候,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少年从她的马车前快步走过,进入客栈。
“公子,情况不妙!”
赵存风刚把帕子扔木盆里,夏朗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这家伙智商可能随了原身,做什么事情都沉不住气,遇到什么事儿也一惊一乍的,赵存风似已习惯,眼皮也没掀,将帕子捞起来拧水,“怎么了?”
夏朗道:“公子,我实在不放心,就起了个大早跑去李村看了一下情况,你猜怎么着?”
赵存风搓了把脸,“怎么着了?”
夏朗咽了口沫,“那个村长家着火了!那么一大个院子,一夜之间全烧成了灰!”
赵存风一顿,抬眼:“着火?”
“嗯!”夏朗道:“你说是不是有人发现我们在李麻子家宅子外面发现了那个包袱?”
虽然夏朗根本不知道那包袱里到底是什么宝贝,但肯定是个宝贝没错的,昨晚才在那捡了宝贝,那宅子就被火烧没了,想起来夏朗就觉得诡异。
赵存风将帕子拧干,抖开,搭回架子上,像是自言自语道:“小说里可没这段……”
“公子,什么小说??”夏朗疑惑。
夏朗越想越不安,“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离开这吧,兴许会有人来跟我们抢包袱!”
瞧他紧张成那样,如何看也不像是一个皇子身边的贴身护卫,赵存风笑出声,弹他脑门,“真要有人来抢,我们现在走也来不及了。”
“不急,先把中饭吃了。”赵存风抖抖衣袍,没所谓地朝外走。
倒不是因为他是个穿越者,所以有恃无恐,而是“获得包袱”这一段,在他穿进的《帝王令》这本小说里,发生在男主二老婆的回忆叙述里。
这包袱由男主二老婆的父亲所捡,男主二老婆的父亲是李村的村民,十年后,男主二老婆才嫁给男主,包袱里的东西被当做嫁妆。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男主根本还不知道这个“包袱”的存在,后来书里解释道,这个包袱里的东西,其实是李村村长在李村后山一座布局精巧的坟墓里所得,物主就是墓主。
书里也没提过李麻子跑了新娘子和他宅子着火这些无关紧要的剧情。
既然无关紧要,就无需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