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灵锁,顾名思义,是一道锁链。
与寻常锁链不同的是,被它束缚的人,不可动弹。若是动了分毫,便会像是糟了雷劫一般浑身麻痹,痛不欲生。越想挣扎,便痛苦越甚。
草庐的篱笆内,顾春生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已被束灵锁折腾得筋疲力尽,一袭裙子被蹭得满是泥灰。她身上密密麻麻缠着的金色锁链,时不时释放出危险的红光,这红光让她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虽说身体如破败棉絮一般,但她的脸,却是一副傲慢憎恨的神色,眸光恨不得在孟山眠身上挖两个洞出来。
这该死的孟山眠,竟又用这种法器来折腾她!这束灵锁威力可不小,疼得她死去活来!
不就是让他小小失明两天吗?他至于这么记仇吗?又不是永久失明!
这束灵锁实在是疼痛难忍,她也顾不得闻随镜的叮嘱了,嘴上的话一句比一句狠:“孟山眠,你别忘了,你当初做质子的时候,是怎么像狗一样跪在我脚下的!如今高高在上的洛桑城主,也曾经在地上用膝盖爬来爬去!”
她说话刻薄,话专挑狠了说,张嘴就是一句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话。
但孟山眠却不见生气。
他冷淡地垂下眼帘,半遮住无光的瞳眸,道:“本座早就知道,你原本就是这样性子的人。”顿一顿,他的嗓音染上一丝恼火:“……呵,本座真是愚痴,竟被你的鬼话诓骗,蒙受二日失明之耻。”
孟山眠也不知先前的自己,怎么就失了理智,答应顾春深,交出灵力以替换衡天派五千弟子修为的要求。
这样刻薄狠辣、从未高看过自己的女子,也配他这样做?
顾春深丝毫不给他面子,一会儿一句“废物”,一会儿一句“玩物”,时不时便嗤笑一声,看他的神色,更是像看着仇敌,充满了轻蔑与憎恶,嘴里没个停歇,分毫不辜负她在修仙界的暴戾妖女之名。
等到骂累了,她才慢慢闭了嘴,躺在地上恢复力气。
顾春深不说话了,草庐就变得很安静,脚踝高的草叶婆娑作响。三生瀑的雾气在远处飘荡着,几只白色麒麟优雅穿过虹色瀑布,停在布满青苔的巨石上。
顾春深的目光正在那些白色麒麟间游移着,忽然间,她的余光瞥到了一只有着蓝紫色翅膀的蝴蝶,惊诧喃喃道:“未央蝶?”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只蝴蝶正翩然而飞,穿过摇曳的百花与飞泄的瀑布。那蝴蝶的翅膀如夜空一般,流光未央,仿佛霄汉一般闪烁光彩,极为独特。
这种蝴蝶,名为未央蝶,极为少见。据说,若是以身饲这种蝶,便能带来好运。
不仅如此,这种蝴蝶,也能作为无恨蛇的饲料,让无恨蛇填饱肚子。
只可惜,未央蝶很难捉。若非有强大灵力的人,是无法驯服它们的,反倒会被它们翅膀上的毒给腐蚀。
顾春深正盯着未央蝶出神,耳旁忽然传来孟山眠的声音:“未央蝶?”
“是啊。”顾春深随口答道:“这三生瀑真是个好地方,什么样的稀奇东西都有。”
孟山眠微微转头,好似在用“目光”搜寻未央蝶的所在。可事实上,失明的他并无法看见任何东西,自然也看不到蝴蝶的所在。
只见他往身前走了几步,随即便停了脚步。即使掩藏得很好,顾春深也从他的步子里看出了一丝犹豫和迷茫。
顾春深幸灾乐祸地说:“你不会是找不到未央蝶在哪里吧?你不是说,就算你失明了,也厉害得很吗?怎么这会儿,和街上的瞎子乞丐没什么区别了,只会四处乱走?”
孟山眠面色一沉,没有搭理她,而是又试着朝前走了两步,又用手向着一侧伸去,似乎在摸索未央蝶的所在。
顾春深嗤笑说:“城主大人,你走反了。”
孟山眠止住脚步,攥紧了手,脖颈上青筋微浮。
他沉默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未央蝶在哪里?”
顾春深愣了愣。
孟山眠竟然向她求助?她还以为,凭着孟山眠的自尊,他是死活不会开口示弱的。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顾春深哼了一声。
“……”孟山眠沉默半晌,抬步向她走来,在她面前蹲下,冷冷道:“如果你不愿说,那本座就借你的眼一用。”
说罢,他便将右手朝她的左眼眼窝探来。
顾春深大震,缩身就想躲。可身上的束灵锁,却给了她狠狠一麻,让她浑身作痛,又瘫软了下来,任凭孟山眠的手掌覆上她一只眼的眼窝。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顺着孟山眠的手掌,渗入了她的眼窝肌肤,与她的眼球混在了一体。
而她面前的孟山眠,面无表情道:“本座看到了。”
顾春深咬牙,知悉他是强行与她的左眼共享了视野。
虽说这事对她没什么损害,可白白给孟山眠占了好处,她就是深感不爽。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什么生涩陌生的东西。她愣了愣,凝神细察,发现那竟是一段全然不属于她的回忆。
或者说,这是属于少年孟山眠的,因为视野共享而流入她脑海中的回忆。
……
多年前,洛桑城。
厚雪下了三四日,窗纸外是寒风呼啸之声。桌上的煤灯已经燃尽了,却没有下人添新的来。这间寒冷、空寂、潮湿的屋宇,好像被世界遗忘了一般。
少年孟山眠抱着膝盖,缩在床上。他穿得很单薄,浑身冻得发冷,一张小脸瘦削苍白。
“娘,我冷。”他哆嗦着说,乌紫的嘴唇发抖不止。
被他称作“娘”的女子,正目光空洞地站在他面前。这是个二十几许的女人,拥有一张曼丽的面孔,可这面颊却有几分死气,好像是木偶一般。
这屋子有些破落,她却盛装打扮,描眉涂脂,仿佛等着招待谁一般。
“眠儿,忍一会儿,你爹爹马上就会来看咱们母子了。”女子喃喃说着,颤抖着将手贴向男孩的额头。她的掌心里,释放出阵阵寒气,这寒气冻得孟山眠越发颤抖,几乎要昏死过去。
好一会儿,女子才收起手掌,不再往孟山眠体内注入寒气。紧接着,她便转向门口,向着门口的霜雪使充满期望地问道:“城主大人来了吗?眠儿生病了!病得越来越厉害了!他一定会来的吧?”
几个霜雪使面面相觑,道:“城主大人这几日不在洛桑城。”
闻言,女子怔了怔,又改口道:“那放我出去,让我带着眠儿去找城主大人!他的亲生孩子生病了,他不能不管不顾!就算他不愿见我,可也要见见眠儿……”
她语气激动,提着裙摆就要往外跨去。几个霜雪使赶紧拦下她,道:“妃夫人,城主有命,您不能踏出这里一步。”
洛桑城的人都知道,这位妃夫人有疯癫病,性情不稳,时而是善人,时而是恶人,仿佛有二重灵魂一般。
据说,这是妃夫人娘家那一脉代代都有的毛病,当初城主不知情,年少轻狂,纳娶了她。后来妃夫人病发,城主重情重义,没将人赶走,而是养着她,只是叫她不要出门,免得伤了他人。
霜雪使的话,让妃氏愣住了。
她呆呆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喃喃说着什么。“他怎么可以骗我?”隐约的,她好似在说这些。
门外的风雪很大,她仰头迎着风雪站了片刻,直到一袭华丽的锦袍沾满了落雪,她才失魂落魄地转身,回到了冰冷的屋内。
踏入内屋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缩在榻上的孟山眠。男孩的脸落入她的眼中,让她的眼底陡然暴出一阵仇恨的光芒。
“孟宣离!你毁了我!你害了我一辈子!”她尖叫着,用手抓住床上的孟山眠,尖尖的指甲在孟山眠那张肖似父亲的脸上胡乱抓着,语气既哭且笑,仿佛鬼一般:“眠儿,你为什么这么像他?我看到这双眼睛,我就恨!”
她的指甲,将孟山眠的脸抓出了道道血痕。也许是因为疼痛,孟山眠醒了过来,虚弱道:“娘……”
这一声“娘”,让妃氏身体一僵,眼神变得清明了些。
她看着满脸是血的孟山眠,眼底涌上愧意。她把孟山眠紧紧搂在怀里,喃喃道:“眠儿,别怪娘。娘是爱你的,才会这样伤你。这世上,娘只有你了。”
孟山眠在她的怀里,小声地说:“眠儿知道。”
她抱着孟山眠,用手拍着他的背,好似哄着婴孩一般,然后给他讲起了故事。
“眠儿,娘给你讲睡前故事。”她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甜笑,人好似少女一般,焕发出悦目的光彩:“娘十六岁那年,遇到了你爹。你爹知道娘喜欢未央蝶,便去捉了一笼的未央蝶送给娘。那蝴蝶,真是全世界最美的东西……”
这故事,孟山眠已经听过千万遍。他抬起头,看着尚挂着泪痕的母亲,喃喃道:“娘,眠儿去替你捉未央蝶,好不好?”
……
顾春深正看这段回忆看得出神,耳旁忽然传来孟山眠冷冷的嗓音:“你窥看够了吗?”
她的神思陡然从多年前的洛桑城风雪中,扯回了眼前温暖的三生瀑。她抬头,看到了孟山眠满是不快的脸。
说实话,她的思绪好像还停留在那段记忆里,她一时半会儿,无法从那片洛桑风雪里抽身。
她喃喃问:“后来,你帮你娘捉到未央蝶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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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