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元殿内,氛围肃杀。
“顾大小姐,您见了城主,该跪的?”玉生故作客气地提醒。
“我是星移宗的少宗主,见了城主,至多是作揖,为什么要跪?”顾春深微仰头,神色桀骜。“我只跪父母天地。洛桑城主,是天地父母吗?”
玉生眉头一皱,语气染上一丝不快:“可眼下星移宗不在了,您也不是少宗主了呀!”说罢了,他朝着帷幔深处努了努嘴,嘀咕道:“区区西南蛮夷,让她跪,要不然,城主可就对我们发火了。”
“是。”帷幔深处,传来低低的应和声。紧接着,五六个身穿白甲的精锐之士,便如潮头似的向顾春深走来,脚步沉沉回荡在雪元殿里。
这些白甲之人,是洛桑城最为精锐的侍卫——霜雪使。洛桑城能有如今的地位,离不了这些霜雪使。传闻中,他们能征善战,力大无穷,更擅刑罚。
眼看着霜雪使步至眼前,顾春深咬咬牙,抬起头怒视他们,咒骂道:“孟山眠养的一群狗,也配碰本少宗主?”
话音未落,她便觉察到后膝上传来一阵剧痛。有人踢了她一脚,让她身体重晃起来。紧接着,双手便被紧紧反缚,一只大手如一口钟似的落在她脑门上,逼着她生生地跪了下去,双膝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死咬着嘴角,狠狠地挣扎了一下,却挣不出三个霜雪使的力气,只好被迫跪着。
地面冷如冰块,寒意透过她的衣物钻进来,让她原本就旧伤未愈的膝盖更感疼痛。她忍着疼,面色发白地抬头,对上了霜雪使满是嘲讽的眼睛。
“从前,谁不知道星移宗的少宗主高傲非凡,旁人多窥一眼,都要被挖掉眼珠子。”霜雪使讥笑道:“如今,您还不得乖乖给城主大人跪下?”
她听着,嘴角一勾,眼神冷冽地望回去,挑衅道:“那你最好小心了。你这双眼珠子,如今只是暂时留着。等我得了空,一定用手挖出来!”
这狠辣的话,让霜雪使愣了一下。想到顾春深向来狼藉的名声,他忙转开了头,不再多看她。
修仙界里,谁不知顾春深骄纵狠辣,睚眦必报?她看人不顺,便会施以刑罚,动辄挖眼断臂,手段狠辣。
听闻,顾二小姐顾白樱有个侍女,在顾春深从前的未婚夫面前说错了几句话,顾春深心生怨恨,就将人活活毁容。
至于那些得罪了她的人,更没好下场。从前城主大人在星移宗为质,不知怎的得罪了她,竟被她抽去灵骨,害为废人。
顾春深这头尚且僵持着,白色的御座上,忽然传来清冷的嗓音:“放开她。”
霜雪使微怔:“可是,这顾春深不安分……”
御座上的城主微拂袖口,站起身,抬脚向他们步来。“玉生,放开她。”他又重说一遍,嗓音似徘徊的冷风。
玉生的身体不由微震,他赶忙驱使起霜雪使来:“去去去,城主大人发话了,快把人放开。”
那些禁锢着顾春深的手终于松开了。
锦靴落在方砖上的响声清幽地回荡着。没一会儿,顾春深便瞧见了孟山眠那双纤尘不染的靴子停在了自己眼前。
一只手伸过来,挑起了她的下巴,逼着她望向孟山眠的脸。
映入她眼帘的,是个二十许青年人的面庞,容貌漂亮得如一阵清冽的月光。只是那双眼,不近人间,觉察不到任何的情感。
“顾大小姐,从前往事,本座可既往不咎。”他冷冷地开口,眉上似结了冰霜,不见任何暖意:“但你必须将一件东西交给本座。”
“什么东西?”她问。
“你的心头血。”孟山眠的薄唇间吐出这几个字眼。
闻言,顾春深神情微变。
星移宗人,汇灵于血。平生修为,泰半藏在心尖那一滴血上。若是将这滴血取走,便会被折去半身力量。于修仙者而言,不如让他们去死。
她咬紧牙关,狠瞪向他:“你做梦。”
他敛起眉眼,目光愈冷:“本座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手的。”
一旁的玉生看着这情状,打着圆场唱起白脸来:“顾大小姐,城主大人也不是平白无故想取您这一滴血的。这心头血,是为了救人才要的。”
“救谁?”顾春深微微迟疑。
孟山眠冷情冷性,他会救谁?
玉生脸上的笑容愈发圆滑:“您的亲妹妹,顾二小姐,顾白樱。”
这个名字一入耳,顾春深的瞳眸便骤然睁圆了,轻轻晃颤着,好似听见一个噩梦。她狠狠攥紧了手,如被侵犯了领地的兽类,目眦欲裂地怒道:“救她?做梦!”
顾白樱确实是她的妹妹,是她同父异母的庶妹。
从小,旁人就说,白樱是与她顾春深全然不同的女子。
顾春深骄纵纨绔、狠辣刻薄,好似西南疆密林中那最毒最艳的花;但顾白樱温柔婉约、知书达理,如同江南的濛濛细雨。
会有这样的区别,大抵是因为二者的母家不同。春深的母娘是西南疆的女子,而白樱的母亲却是江南人。白樱之所以叫白樱,也是随了母亲最爱的江南花名。
可惜顾白樱的母亲灵脉微弱,白樱也灵力低微。在强势的春深面前,白樱这个二妹妹,只能做小伏低。
春深向来讨厌白樱,觉得她假惺惺又做作。可这也只是女孩儿间的小打小闹,动不了真格,直到半年前——
在顾春深与水月泽少主的大婚典礼上,顾白樱的婢女不小心走漏风声,说她顾春深早非贞洁少女之身。
全场宾客哗然,新郎的长辈亦是恼火。这场婚事不欢而散,顾春深的名声,亦臭得彻底。就连星移宗内,也有人耻笑她水性杨花。
她逼迫白樱交出那个婢女,想知道到底是谁将此话传言出去。可等婢女回去时,却莫名被歹人毁了容,于是这个罪名,又落在了她头上。
顾春深因此厌恶上了顾白樱。
后来,她的爹爹因旧伤而昏迷,她以少宗主之位掌管全宗事务。她掌权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顾白樱赶出了星移宗。
“要不是顾白樱将宗门的结界之符交给你,你又如何能轻易地打败我们星移宗?!”顾春深恨恨地看着面前的孟山眠:“要我用心头血去救一个叛徒,想都不用想!”
说罢了,她竟飞快地从袖间抽出一枚小刀,手一翻转,便握着匕柄,将匕首狠狠刺向面前的孟山眠。
两侧的霜雪使大惊,忙飞身扑上:“保护城主!”
玉生也是大惊失色:“这、这女的,竟敢藏着暗器!”
眼看着匕首即将刺入孟山眠的腹部,孟山眠眉头微皱,人飘然轻拂一下袖子。匕首在碰到他袖子的瞬间,匕面上金光四作。紧接着,那匕首竟被他震落在地!
叮当——
匕首摔落在光可鉴人的方砖上,再无声响。
霜雪使们松了口气,忙手忙脚乱地将挣扎不断的顾春深按住。一旁的侍从弯腰捡起匕首,懊恼道:“城主大人,小的就说,此女不安分!”
孟山眠冷冷地看着顾春深,低声道:“本座早该明白,你生来恶毒,总是无缘无故便心生暴虐,毁掉他人。”
顾春深的身体轻僵。
她知道他的意思。
他想说她天性狠辣,想要伤人,从无理由。毁孟山眠灵骨、害的孟山眠沦为废人时,如此;将顾白樱赶出宗门,让顾白樱被仇家重伤时,亦如此。
她勾了勾嘴角,故作戏谑地说:“城主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是无缘无故?凡事,都有因果。”
“什么?”他冷然问。
她却不再答了,低下头,似枯萎的树。唯有衣领遮挡下,喉上一片淡淡银色纹路,倏忽亮了一下,好似一道禁锢。
她知道,她不能说那件事。若是说了,便会死。
他等了许久,都不见她回答,便轻掸一下尘埃,人缓缓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道:“顾大小姐不愿意,那就直接取用心头血吧。不必费心思商量了。”
他的神情,恍惚似久冬不化的冰。
霜雪使们齐齐应道:“是。”
说罢了,众人都朝满面凶恶色的顾春深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强取心头血,这对星移宗的人而言,是多么残酷的刑罚。
而这座雪元殿的主人却没有分毫的怜悯。孟山眠淡淡地迈着脚步,朝着重叠的帷幔后头去了:“快动手吧。”
顾春深仰头。她的双肩,被霜雪使按得发痛,她猜自己的双臂上肯定有许多淤痕与乌青。她忍着痛楚,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发出轻轻的冷笑。
无人注意到,她手腕间,似有一条小蛇轻轻吐信。
——那是星移宗的至宝,“无恨蛇”。
它是一条蛇,体内饲着名为“无恨”的母蛊。而这无恨蛊的子蛊,早于多年前,便埋入了孟山眠的身上。
孟山眠越恨、越悲、越痛,无恨蛇便越毒,能引动子蛊,噬杀孟山眠。
顾春深从未忘记,自己来这洛桑城的原因——一年之内,杀死孟山眠,夺他无常花,聚起星移宗陨落宗徒的散魂。
所以,她所要做的事,便是惹他恨、惹他痛。孟山眠的悲与怒越浓,她便越有可能,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