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音天。
一队天兵手持宝剑,押解着一名女犯,向解神台走去。
解神台外,是乌云滚滚,白电疾作。这样坏的光景,叫几个天兵都心生忧悸,就仿佛那个即将被推落解神台、送往人间历劫的犯人,就是他们自己一般。
“天帝陛下这回是动了真怒,不然怎会惩处得如此严厉?再厉害的神仙,一旦下了解神台,都得褪去神力,变得与凡人无异。”为首的天兵叹息一声,与身旁的同伴嘀咕起来。
他的同伴嗤笑一声,不屑道:“谁让她这般尊卑不分?太子殿下亲自求娶,她区区一个司春仙子,还敢拒婚,这要天族的脸往哪里搁?”
二人说着,回头瞧了一眼被他们押解的女犯。
她穿一袭红衣,赤着双足,两脚早已走出血痕,每一步踏在白玉仙阶上,都留一个浅浅的血印子,可她的脚步不拖不慢,脊背也是傲然挺立的;脚腕上一串银铃,一路叮当响来,未有疲惫之时。
天兵们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知为何,他们不敢多瞧她的脸,只偷偷瞥了一眼。但这模糊的一眼,足以将轮廓刻入他们的脑海里:似开至荼蘼的花一般,艳丽,冷傲,目下无尘,沾了血一般不好欺负。
这样的女郎,必定不是温顺可人的。太子多次求娶,她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于是太子不吃不喝,为她相思成疾,最后天族沦为三界笑柄。
天帝震怒至极,又不舍得惩戒自己那痴心的嫡子,便迁怒于这位叫做“繁儿”的仙子,罚她下解神台历劫。
太子殿下听闻此事,肝胆欲碎,在陛下面前苦求了一天,还是没能让陛下收回成命。眼下,繁儿仙子已经到了解神台前,但太子还在陛下门口跪着呢。
银铃轻响间,解神台到了。
“繁儿仙子,冒犯了。”天兵打开解神台的玉门,捉住桎梏着女犯的锁链,将她拖向解神台的边缘。
解神台下,是罡风大作,云雾绕萦,依稀能瞧见战火四起的人间。
“不必你们动手,我自己会跳。”繁儿轻嗤一声,冷冷挑起眉。“这光音天,我也不稀罕待。”说罢,她站到了玉阶边缘,展开双臂。
长风吹来,她两袖好似鹤羽一般轻盈。她便这样,闭上双眸,将身子向下坠去。
一阵乌云过,她的身体便飘飘跃下,未有任何留恋。“繁儿仙子!”一侧的天兵不知怎的,竟不忍地朝她伸出手,好似想捉住她那落蝶一般的身影。
可终究是什么也没捉住。
“可惜了……要是不拒婚,何至于走到这一步?”天兵叹息一声。
就在这时,一道雪色身影,自远处向解神台奔来。天兵愣了愣,仓促间只看见那是只通体雪白的豹子。未等他看清,那雪豹已跃出解神台,同样向人间坠去。
“那是什么?”众天兵面面相觑,可谁也给不出答案。
解神台上,只留下乌云阴沉,冷风盘桓。
……
多年后。人间。
马车摇摇晃晃,行在落雪漫漫的山道上。
虽有厚厚的帘子遮挡风雪,可冷意仍旧止不住地钻入车里,小小的炭炉,驱不散这灌满车厢的冰寒。
顾春深往手上呵了口暖气,撩起车帘,看了看外头。冰雪满覆的群山向远处绵延,好似一大片的棉絮。唯有那山巅上,有一座繁华的城,好似隔绝了外头的寒意,尚且活泼鲜艳。
顾春深盯着那座城,知悉那就是此行的终点:洛桑城。
这世上,人人皆欲成仙,修仙门派亦数不胜数。在这星罗棋布的无数门派中,有三者最具赫赫威名。
南有水月泽,藏于江南烟雨中。水月泽向来只收女子,泽中弟子们精调香,通器乐,叫无数世家公子生出向往。
西有星移宗,居手可摘星之巅,被炎炎茂林环绕。星移宗能卜星相,擅蛊人心、驱野兽,一窥神命,被洛桑城视作邪魔,二者向来不和,你征我往,数十代不休。
而在一众教派中风头最甚者,莫过于眼前的洛桑城。它修于雪原之中,门人以剑为器,身如雪化,乃是坐镇一方的天下第一大宗。百姓提起洛桑城,个个露出敬仰赞叹之色。
她定定地看了一阵那山巅上的城池,便将帘子放下,闭目缩到了马车的角落里。她的耳旁,隐约回响起了宗门长老们在她出发时的叮嘱。
“繁儿,一年之内,杀死孟山眠,夺他无常花,才能聚起三万宗徒散去的魂魄。这件事,唯有你才能办到。三万条人命,便压在你肩上。”
繁儿是她的小名。
她出生时,足上戴着一枚银铃,铃上刻着一个“繁”字。父亲搂着尚在襁褓中的她,摩挲银铃,认为此乃老天赐福,便依照“人静禽声乐,春深花事繁”一诗,为她取名“春深”。
她的小名,唯有亲近的人才知悉。可如今,这些能唤她一声“繁儿”的亲眷们,大多都已不在了,只余一缕魂魄,被堪堪留在星移宗的禁地中。
数月前,洛桑城主踏平了她自幼生长的星移宗。
那位被世人称作洛桑城主的男子,长剑一扫,便削断了星移宗四方的山柱。于是乎,天崩地裂,屋宇倾塌,无数宗徒殒命于这场灾难中。
虽已过去数月,可她回想起那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依旧浑身发寒。
日蚀半至,天幕昏黑,好似永夜来临。群山震动,碎石如雨而落,将地上砸得扬尘不断,哀嚎满地。星移宗的群楼殿宇,便在这石雨中慢慢倾塌,砸落于茂盛深林之中。
而在那近日蚀处的山巅,最高处的灵女石雕上,那一袭白衣的洛桑城主,好似清冷的孤月一般,俯瞰着脚下的惨景。明明眼前是人间炼狱,可那些死气与绝望,却染不上他苍白的面颊。
“孟山眠!你恨我,那就报复我,为什么要迁怒于我的族人?!”顾春深被人按着,跪在他的脚边。她仰起头,恨恨盯着孟山眠,声嘶力竭地冲他喊着:“是我毁了你的灵骨,和旁人没有关系!”
话未说完,她便被涌上的血气呛得一阵咳嗽。
她咳得难受,可一只冷冰冰的手伸来,掐紧了她的下巴。那手指节分明,瓷白瘦削,紧紧桎梏她面颊,逼她望向脚下毁灭的惨景。
“本座要你好好看着,你所在乎的一切,皆被毁灭的模样。”
那只手掐得她肌肤生疼,心也阵阵发痛。她勉力抬头,望进一双漆黑如渊的眼。那眼无情无爱,只有深不见底的幽邃。
那一夜,星移宗化作一片断壁残垣。三万宗门弟子,魂魄飞散。
顾春深咬牙,眼前逐渐模糊。
啪嗒。一滴眼泪落到手背上,顾春深被眼泪的热烫惊醒,神识回到了现在。马车轱辘声渐慢,车夫的嗓音隔着帘子传来:“大小姐,我们到了。”
顾春深闭了闭眼,将眼角的泪滴擦去,恢复寻常时的冷冽面色。车帘子撩起,她弯腰下了车,抬首向前望去。
一座白色的宫殿,如冰雪所筑,矗立在洛桑城的最北处。长长的玉阶,一直绵延向她的跟前。
一名侍从正在玉阶前等她。
这侍从生得年少,左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比同龄人还瘦弱些,眼底却有些狡黠圆滑,像是只小小的狐狸。
见她下车,这矮矮瘦瘦的侍从便上来领路:“顾大小姐,在下玉生,给您带路来的。请大小姐随小的来。”
玉生露齿一笑,她这才注意到,他鼻上有一道纵横的疤。
她点头,跟随玉生,一路拾阶而上,穿过玉庭。她红色的身影,走在这白色的宫殿中,仿佛雪中的梅一般。
行经长廊时,一旁有两个侍女在修剪花枝。见到顾春深,二人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怎么又来了个星移宗的小姐?这是瞧见前头来的那位顾二小姐混得不错,所以又送了个来?”绿衣侍女满面迷惑。
“嘘。这位和前头那位可不一样。”蓝衣侍女咔嚓剪下一截枯枝,满面不屑,“那顾二小姐是城主大人的心上人,而这位顾大小姐呢,是过来做婢女的。”
“我听说,城主大人曾经在星移宗为质,这个顾大小姐没少欺凌城主大人。要不是顾二小姐仁慈,私下偷偷接济,城主大人恐怕都活不到现在呢。”
两个侍女正在窃窃私语,冷不防察觉到有人盯着她们。她们回头,却望见了顾春深冷然的视线。这目光如匕首似的,好像要将她们的舌头割断。两人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假装各忙各的。
“阶下囚罢了,还那么神气……”不满的嘀咕声,消散在庭院中。
片刻后,雪元殿。
门扇吱呀轻响,将清冷的光隔断。顾春深站在合拢的门后,目光穿过层叠的帷幔,直直地望向大殿深处。
寒冰所成的御座上,斜倚一道白色身影。他一手把玩着一柄短匕,另一手歪托着面庞。修长的手指,轻点着颊侧。
洛桑城主,孟山眠。
漆黑的发被玉冠束起;一张漂亮却无感情的脸,好似雪堆一般。他身侧的铜枝灯上,蓝色火芯轻跃,噼啪声响间,他乌黑的瞳被短暂照亮。
这双眼睛,让顾春深的心紧绷刹那。
只不过是一个对望,她脑海中便涌起无数往日时光——
她曾用脚踩着他的背,强迫他低伏在地上,笑吟吟地问:“会不会学小狗?我喜欢看人学狗叫。”
少年匍匐在她脚下,抬起沾满尘埃的脸,一双手因在地上爬行而被割裂出血。他的眼神,沉得不见底。
她曾站在众人簇拥里,看着少年的他在满是野兽的炎热丛林中艰难地爬行。一旁的二妹顾白樱紧张地揪紧裙角,劝道:“繁姐姐,别折腾他了。那林子里又是毒虫、又是猛兽,一般人没法活着出来。”
而她呢,慢条斯理地笑着,嘴里咬一颗剥好的葡萄:“洛桑城主的血脉,哪那么容易死?把他赶到林子深处去,让他找我的玉佩。找不到,就让他住在里头,给那些老虎豹子做口粮,别出来了。”
少年孟山眠倔强地盯着她,目光似能冷却炎炎灼日。他动了动唇,吐出沙哑又无波澜的声音:“你的玉佩,根本没丢。”
她也曾冷厉地迈过水牢的长阶,用鞭子指向被捆缚在木桩上的少年,声音满含厌恶:“抽掉他的灵骨,让他变成废人!”
那一晚,水牢中充斥着淋漓鲜血。可那被活生生抽去灵骨的少年,硬是咬着牙,一声也没有叫。他奄奄一息挂在木桩上,半身都浸泡在血水中。他望过来的眼神,空洞无比,又含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戾气。
那时,顾春深就知道,自己得小心些,万万不能落在他手上。
和上篇文的设定很像,因为狗血文没写够,再写一本!
生活压力太大了,我要解压!
总之剧情就是老套的修仙正邪虐恋渣男贱女没长嘴惊天误会.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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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尘